韩适之脸皮倏然发红,有些着恼地说:“你这人什么时候能稳重些。”
长孙猛知道文人脸皮薄,也不再取笑。他钻进被窝里,拍拍旁边的空位,竟是一副主人家的模样:“适之你快上来,我们躺着聊。”
韩适之拿长孙猛这种粗人没办法,只能脱了外袍躺上去。两个人挨得太近,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韩适之甚至能感觉到长孙猛健壮的胸膛起起伏伏。
长孙猛还是第一次和韩适之挨得这么近,只觉韩适之身上的味道好闻得紧,不由用力吸了吸鼻子,说:“适之你果然很香。”
韩适之恼火:“你再胡说就出去!”
长孙猛登时闭上了嘴巴。
韩适之说:“早些睡吧,明早雨肯定停了。”说完他合上眼,摆明了不想再与长孙猛说话。
长孙猛睁着眼看着韩适之近在咫尺的脸庞,只觉那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一下一下地在他的小心脏上刷来刷去。再看看那漂亮的鼻梁、漂亮的嘴巴、漂亮的下巴……
……漂亮的锁骨……
长孙猛觉得怪怪的,大约是刚才喝了几口酒,浑身都有点发烫。看着韩适之有些疲惫的睡颜,长孙猛心中涌出一种莫名的怜惜。
韩适之这么努力,应该是为了燕北吧?
为了收复燕北,韩适之才会在适应新官职职务的同时研读兵书,为他排疑解惑!想到被先皇送到突厥手上的燕北诸郡,长孙猛心底满是豪qíng壮意——既然陛下和韩适之都这么看好他,那他一定得领兵收复燕北!
到那时候,陛下会高兴,适之也会高兴吧?
想着想着,长孙猛也有了睡意。他的手脚无意识地缠上了韩适之,感受到那暖和的体温,又得寸进尺地把人搂了起来。
这才呼呼大睡。
姬瑾荣和镇南王还没有睡。
屋外雨声滴答。
姬瑾荣不太喜欢雨天。以前每到雨天,他的病qíng总会加重,伴随着yīn雨、严寒天气而来的,就是永无止境的病痛和昏迷。那种身体和脑袋都不再属于自己的滋味并不好受,姬瑾荣这辈子都不想再尝。即使如今他身体康健,听到雨声还是不大愉快:“大冬天的,整天下雨。”
镇南王说:“再过些日子就该下雪了。”
姬瑾荣怔了怔,说:“下雪啊……”
他没摸过雪。下个雨他都能病发,更别提下雪,谁都不会允许他去外面。小时候魏霆钧还不懂什么,瞒着其他人跑去外面塞一把雪藏怀里,躲躲藏藏地跑进来说:“殿下,外面下雪了!你不能出去,我悄悄带了点给你摸摸!”结果往怀里一掏,哪还掏得着,早化了!魏霆钧当下就懵了,哭丧着脸说“明明塞进来没一会儿”。
这话被太医听到了,马上去魏霆钧父亲那儿告了一状。
魏霆钧第二天过来时眼眶都是肿的,显然哭了很久,身上还有着挨揍的痕迹。那时魏霆钧还小,想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想摸一摸谁都能摸到的雪,他却永远都做不到。
他虽是失望,却不忍见魏霆钧愁眉苦脸,唯有对魏霆钧说:“雪冷冰冰的,有什么好摸。”
他不知道魏霆钧信不信这话。
他只记得自那以后,魏霆钧再没有在他面前提过“雪”字。
姬瑾荣想起了以前的事,镇南王也想起来了。也就是在那时候,他意识到他的陛下时刻活在鬼门关前——在别人那儿再寻常的东西,到了他的陛下面前都是致命的。
那时候,一种难言的恐惧笼罩在他心头,他恨不得代替姬瑾荣受苦,代替姬瑾荣躺在chuáng上。
所以后来他宁愿姬瑾荣厌他烦他,也要bī着姬瑾荣戒断口腹之yù修身养xing。
他只要在京城,就会在姬瑾荣的寝宫外值夜,一来是防着有人捎带油腻的食物给姬瑾荣,二来是——二来是怕——
他怕他的陛下一睡过去,就再也不醒来了。
至少在那一刻到来时,他要陪在他的陛下身边。
镇南王伸手将姬瑾荣拥入怀中。
两个人窝在一个被窝里,却没生出几分qíng-yù。镇南王搂着姬瑾荣说:“陛下,等下雪了,我们可以去看梅花。”
姬瑾荣说:“梅不喜初雪,喜晚雪。”虽不能去赏梅,姬瑾荣却也知晓梅的习xing。
镇南王说:“那就等到晚雪,陛下,如今我们,”他把手臂收得更紧,“如今我们再久都可以等。等西梁事了,我便请几个澄海郡那边的人来,多采些梅花蒸梅花露。澄海郡之人最善此道,蒸出来的梅花露极好,只要往酒里滴上一滴,那酒便带上了梅花香,滋味非常好。”
姬瑾荣听着觉得鼻头已经闻见了梅花酒的味道。
他高高兴兴地说:“好!”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慢慢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时,姬瑾荣说:“那个系统,受你控制?”
镇南王明白姬瑾荣在说什么。他点点头,让“乱臣贼子系统”把“亡国之君系统”放出来溜溜。
亡国之君系统:“……”
谢天谢地,他终于重见天日了!
姬瑾荣没给亡国之君系统诉苦的机会,查阅了亡国之君系统发布的任务。
作为亡国之君系统的宿主,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很简单:安安静静地当个亡国之君,看着大齐朝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完了,他的任务也完成了,可以功成身退。
当然,主要是希望他“顺便”把魏霆钧给弄走。
镇南王也翻看了自己的任务要求。
两边一核对,其实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改朝换代。
姬瑾荣与系统进行jīng神jiāo流:“只要改朝换代就行了吗?”
镇南王可以控制系统,自然也能感知姬瑾荣和系统的对话。听到姬瑾荣这么问,他不由喊:“陛下!”
姬瑾荣望着镇南王。
镇南王抓住姬瑾荣的手。只要想到让自己登上帝位,他就想起当初那梦魇一般的一切——不管如何,他都不愿意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别说姬瑾荣还在,就算姬瑾荣不在了,他都不愿意穿上那只属于姬瑾荣的龙袍,坐上那属于姬瑾荣的龙椅!
镇南王收紧五指,牢牢握着姬瑾荣的手掌。
姬瑾荣示意镇南王稍安勿躁,继续问:“只要改朝换代,不管由谁来改——也不管怎么改?”
两个系统犹豫片刻,经过反复查询和核对,最终给了姬瑾荣肯定答案:“是的,只要改朝换代,不管谁改,也不管怎么改。”
姬瑾荣说:“也就是说,主脑希望这个世界破旧换新,以此推进这个世界的文明进程?”
两个系统jiāo流了好一会儿,觉得姬瑾荣说的话很有道理。他们被派过来不就是希望这个世界往好的方向发展吗?如果这个世界越来越好,能为主脑和各个系统提供的能量就越大!而且经姬瑾荣这么一说,它们感觉自己的存在顿时变得高尚起来——虽然它们的名字难听了点,可是它们是为了这种伟大目的被创造的啊!
亡国之君系统感动地说:“是的,宿主大人,我们正是为了这样的目的才来到这儿!”
姬瑾荣微微一笑。
他说:“好极了,我们一定会完成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亡国之君系统:我感觉心里充满了激qíng!简直热血沸腾!
乱臣贼子系统: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崇高使命,战斗吧!
主脑:天啊,这两个二傻……!!!
陛下:那什么,我也就随口那么一忽悠……
第19章 收服糙根蛮王(十九)
西梁终归降了。
天子赐宴,老臣们喝得醉陶陶,说起了醉话。说起千百年来心心念念的“大一统”,说起千百年来所有人不曾变更过的赤子忠诚。在这等喜事之前,每个人心中的yīn翳都被清扫得gāngān净净,迟暮的大齐再次迎来了黎明,朝野都注满了蓬勃向上的朝气。
南边定了,西边定了,只剩下北边了。
姬瑾荣不提,镇南王不提,朝臣也不敢提,他们都怕这时的qiáng盛只是昙花一现。与其冒险与qiáng大的突厥死磕,不如先守住如今的“大一统”。
姬瑾荣并不着急。
不知不觉便到了冬末。姬瑾荣已赏过好几回雪,对这从前无法触碰的冬日jīng灵不再好奇。这日听说南郊梅花一夜之间全开了,姬瑾荣才来了兴致,叫上韩适之、长孙猛一同去城外踏雪寻梅——镇南王要去处理军务,得离开三五天,算算日子应该差不多该回来了。若是巧的话,他们应是能碰上的。
姬瑾荣见过梅花,但没见过一整片的梅,到了南郊不由有些着迷。
传言果然不假,一整片梅花都在雪中颤颤然绽开。走近一看,那娇-嫩的花瓣或粉或白或红,有些只有一重,有些却一重叠着一重。那瓣儿片片都是老天jīng雕细琢过的,明明薄若蝉翼,偏又受得了满天大雪,即使雪渣子全落在上头了,它们依然傲然盛开——便是最巧的匠师也造不出来。
姬瑾荣嗅着了林中的梅花香,也嗅入了雪中寒气。他将身上披着的貂裘裹得更紧,抱着手炉说:“不错,就是冷。”
长孙猛熟知姬瑾荣的脾气,说话有些没大没小,笑嘻嘻地打趣:“陛下真怕冷!”
姬瑾荣倒不介意。比起朝中古板的老头儿,他还是更喜欢长孙猛这些年轻人。年轻嘛,有活力,也比较有趣。
这不,长孙猛又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听说沿着梅林往前走,有个小小的湖,湖边是座酒家,能吃酒,也有小菜,陛下,适之,我们去尝尝看吧。”
提到有吃的,姬瑾荣自然不会拒绝。
韩适之见姬瑾荣虽然好吃,小身板儿却还是比同龄人小一些,应该是小时候亏了身体,也不反对姬瑾荣小小的喜好。他说:“这酒家可靠吗?”
长孙猛最受不了韩适之怀疑自己,他做事可是很小心的!
长孙猛为自己抱屈:“当然可靠,知晓陛下要出行,我早叫人去彻查过了。别说店家三代以内的qíng况,我们连他往上数的几代都查得清清楚楚,没什么可疑之处。店里的伙计都来自周围村庄,没哪个脸生的。”
姬瑾荣笑着说:“辛苦了。”
韩适之也知晓自己顾忌太多,扫了两人的兴,因而不再开口,静静地听长孙猛介绍这酒家有什么好吃的。待到坐下了,他的目光不由望向外头。
湖面已经结冰了,几个孩童在冰面上玩耍,你追我逐,乐不可支。再远些,梅林重重叠叠,粉的红的白的,热热闹闹地开了一整片。
长孙猛注意到韩适之的沉默,追问:“适之你怎么了?”
韩适之还没回神,恍惚回道:“燕北——”话刚出口,戛然而止。他请罪,“请陛下恕臣君前失仪。”
姬瑾荣说:“出来散心,不必拘着。”他温和地望着韩适之,“适之方才,是想起燕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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