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影_狂言千笑【完结+番外】(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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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少年,即使得到了他的宠爱,也从来不会qiáng人所难。即使受到了别人的轻视和错待,也只是不屑地撇撇嘴,然后转个身就忘记了。
还有那一日,在雪地中,也是夕阳,也是七彩的晕光,有一个人背着夕阳辉光chuī着笛子。若影不知道他就在他身后,一直一直地听,听着那笛子中的疑惑和迷茫。
他当时心中也有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为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停下脚步,为什么要让他一直呆在自己身边。
这样的心qíng变化,快得像是开玩笑……
又或者可以说——无聊。
终究是一个下人,终究是司徒家的人,终究不可以与他共度一生。
但是,在那次九阳教的突袭中,为自己解毒止血的那只手,像火炭般炙烧了他的皮肤。
若影他chuī着笛,眼睛却比剑更锋利。他站得很远地看着,明明不曾对视,却觉得那视线一下子刺穿了他的心。
第一次见到若影举剑,自林海如手中接过正在跌落的长剑,然后对着亲族下手。一剑、两剑,每一剑都在少年得意的司徒雨及身上开了止也止不住的血口。那只执剑的手分毫不见颤抖,坚决,毫不犹豫。
于是他犹豫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弃若弊履。于是回过头来想要补偿,觉得若影终究还是会感激自己的眷顾,仍然留在他身边。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就连离开他都做得这么坚决,不留余地。
这些年,似乎已经将那个少年忘记。但是,为什么,仅仅是这一缕相似的阳光,又让他回想起来了呢?
他又为什么想要忘记呢?
或许是因为,那永远离别的那一个夏日,他倒在地上,浑身麻软,看着若影渐渐接近的脸庞,看着他将自己的面具摘下,那碎落的黑发散落在自己面上……或许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若影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报了仇。
永远地离开,就是最残忍的复仇。
刘辰庚身上一颤,停了脚步。
因为师兄一向都是毫不停留地大步前行,孙凤梅没有反应过来,又往前多走了一步才停了下来。此时正好与师兄并肩,侧目仰望,只见刘辰庚面无表qíng,瞪视着不余刺目仅见暗红的夕阳。
“师兄?”她小心地问了一声。
“师妹有没有什么想忘记又忘不掉的事qíng呢?”他语气平常地问道。
“啊?师兄何故有此问?”
“……忘了吧,当我没问。”说着,刘辰庚举步离开。
“没有没有啊,师兄你等等我。”孙凤梅赶紧答道。
是么,真是幸福啊。刘辰庚率先走着,呵呵地笑了出来。

第90章 暮降桥摇

刘辰庚尚在寨前叹息,却不知道梅若影已经自竹壑脱出,正向他所在的西江原奔来。
已是傍晚,一行二十人正在燕原茂林间奔驰。梅若影也在其中。
他原本打算偷偷溜出,无奈不但易容的药品都被两位老父和颜承旧没收,甚至连稍显普通的衣物都被搜罗殆尽,bī得他最后只能穿了一袭只有在一泓阁“接客”时才会穿着的艳红长袍。
茂密的丛林不住倒退,过了苍绿的针叶松林,又过了翠碧的竹林,越过几条小溪河沟,纵马疾驰让数月来紧绷的jīng神得到了几许放松。
梅若影有些无奈地将有些松脱的襟口扯紧了些,暗道颜承旧好生狠毒,这小倌的衣服让他在战场上可怎生活动。
此时可以隐约听见水声,大概是西江近了。
慕容鸫诗纵马在前方频频回头,见梅若影单手持缰,一手牵拉着襟口。她自是旅途无聊,但也贵在自得其乐,于是幸灾乐祸一笑,控马落后几步,待梅若影那骑到了自己身旁,才又加速追上,大声道:“何必遮遮掩掩?大胆脱了让众兄弟抱饱眼福,也算我们不枉费力费神救你出那láng窝虎xué。”
梅若影无奈长叹。他算是认栽,慕容鸫诗特立独行,郑枰钧家里原是反对郑枰钧与她的任何接触,只怕有被赐婚的可能。若不是他那时被郑枰钧三天两头的唉声叹气烦得紧了,想方设法让那古板的郑老头儿同意了孙子的独特趣味,顺带弄出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假象,今日又怎会屡屡成为慕容鸫诗调笑的对象?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慕容鸫诗与他jiāoqíng倒好,见他不声不响,越发笑得开心。
水声渐渐大起,与前几次渡过的小溪不同,可以听出奔流飞滚之音。再驰了不久,众人眼前浓密的yīn暗一散,陡然间豁然开阔。
树影突然散开,两步之外竟是绝壁。好在随慕容鸫诗出行的燕云十八骑都是身经百战的骑手,早已闻得水声,马匹也灵xing非常,就在这全速疾驰之下,主人一有牵引,即刻人立而起,堪堪停在了崖边上。
只见一条奔腾怒涌的墨绿之水横在眼前,随着夕阳的光辉的贴近,现出如墨般的瑟瑟和如血般的殷红。被河中巨石击起的水花高高溅起,形成了道道飞虹。
此处与梅若影和聂悯、司徒凝香、颜承旧一行从东齐军退回燕原竹壑的渡口并非一处,是处于北燕东齐边界的西江跃鹿口,只要直直往南前去百里地,就可到达东齐南楚两军对峙的地方。
此处因河流格外湍急,平时根本无人行走,东齐也少有派人戒备。
就算有所戒备……梅若影意有所指地环目四顾,果然还是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声息,但是由于被派驻此处的北燕隐守格外善于隐藏,且他目前又正尽力压制内息,以待明日恪尽全力,故而没能发觉隐守确切的藏处。
所以目下,在这处地方已经拉起了一座横跨滔滔的吊索桥,上面铺满平整的木板,不但可以马行,甚至车行都犹有余裕。
“如何?”慕容鸫诗率先下马,牵着爱马向前走去。她身形魁梧,引着马一下子压上索桥,便使那晃dàng的宽桥沉稳不少。
梅若影轻轻一笑,知道要在这样的激流上拉起吊桥的不易,更知道要做好保密工作的困难,于是道:“改日带郑兄前来参观,他定会对公主的神通广大更加崇拜景仰。”
慕容鸫诗浓眉一抖,暗自乐了开来。直到过了渡桥,她站在桥头空地,等待梅若影自桥上下来,照着他肩膀重重一搂,笑道:“好老弟!下次见了枰钧,在他面前多为老姐chuī捧几句,还有,山庄那些出远门的杂事也别派给他太多,老姐定忘不了你的好处!”
梅若影哑然,他自身体长成后,也可算是中上身高,顶多就是嫌瘦了些,但被慕容鸫诗这么一搂,竟然几乎被完完全全包裹在这一个名副其实十足“宽广”的胸怀中。
挣了几下,好不容易才逃过慕容公主的“熊抱”,梅若影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那些骑手好像什么事qíng也没见到一般,已经在慕容鸫诗的号令下各自散开准备露宿了。
希望,这件事qíng不要被扭曲地传入郑枰钧耳中,否则以他那个大醋坛子的xing格,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端来——梅若影作如此想。
眼看太阳已经没入林后,只剩满天的紫红云晖,慕容鸫诗看看天色,正色道:“现在戌时正(注:戌时指北京时间19至21点间,戌时正指20点),原地暂休,明日寅时末(注:寅时指北京时间凌晨3至5时,寅时末为5时)起行。”
梅若影定了定心神,皱眉道:“寅时末太晚了吧,还有百里路程,算上半途换马,大约也要辰时(注:辰时指北京时间7至9时)才到。”
慕容鸫诗转身面向梅若影道:“若影,你与我算是有莫大的恩惠,所以要是有求于我,我也不会不答应。但是此次将你带出,委实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你也别瞒我,你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妥。”
“……”
“看来是了,否则以颜小子对你死心塌地的服从,又怎么会忤逆你的心愿把你困在竹壑呢。你今夜就好好休息,提前启程之事再也休提。”
直到她背对着他离去,梅若影神色上才露出了些许的疲惫,转身自坐骑上取下水囊,饮了几口已经凉透的药汤。
他本来身上就有隐患,若非服下了qiáng行压制疾患的药物,这段纵马奔波的旅途无论如何也挨不下来。也因为那药物的关系,在药效延续的两日内,只能进流食。幸好慕容鸫诗不知道这点,否则定要把他撵回竹壑去。
梅若影将坐骑的辔头鞍鞯卸下,让它自行休息,自己也找了棵高大的树木,将挂毯马鞍放好,靠坐了下来。
为防有人察觉,夜里不便点火,骑兵们相互传递着gān粮,梅若影也接过了一块gān饼,就着饼子假咬了几口,趁无人注意,又收进马囊内掖好。
其实他并不想在这此时如此勉qiáng自己的身体,然而事qíng有重有轻,他已经给了自己四年的时间,来理清和刘辰庚之间的那段感qíng,如今也该到真正抛开的时候了。
他也一直在奇怪,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地没有理智,像一只盲目的飞蛾般,偏偏会被缠入刘辰庚那张并不牢固且摇摇yù坠的网之中。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天真,没有看出他的多疑;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张扬,偏偏招惹上了他;也是因为自己太过于软弱,本来该一早离开,却为了苟安而停留了下来。
现在,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能再这么软弱糊涂。否则,不但是对自己不负责任,更是对别人不负责任。
夜风chuī来,将白天的炎热chuī散了不少,把梅若影的思绪拉回了些。北燕骑兵们为这舒慡的风低声地叹了几声,有人更已经舒服得睡了过去,发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然而这样的风chuī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清冷了,带走了不少的热度。
他将襟口又拉紧了些,若是以前,近旁必定会有别人的体温。
这些年他偶尔会想起,也会奇怪,到底是谁,打理了他那时十分难堪的身体,给那些并不美观的伤口上药,要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十分享受的差事。然而他却记得,半睡半醒中,触摸自己的手指带着融化寒冰般的温柔,将他心底最后的那些卑劣的憎恨和迁怒消融殆尽。
在那之前,还有一个人将他带离了对他来说足称黑暗残酷的地牢,拥着他稳稳地站在刘辰庚的面前,让他能够毫不示弱地面对。
直到前些日子,在东齐军营中的重逢,听到林海如四年未变的琴曲,才知道,两个人之间,竟然已经错过了这么多的时光。
然而……
如果是四年之前,如果是离开青阳宫之前了解到林海如的心意,也许他可以努力,努力去接受他,重新学会如何安心地停留,安心地被人所爱。
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吧。
因为,不知道怎么可以这样,他的心中,已经容纳了两个无法消融的身影。四年前给他带来黑暗中第一缕光亮的林海如,还有这四年间一直在他身边的颜承旧。
无法分辨,究竟谁更重要,甚至无法断定,这种感qíng究竟算是什么。
因为就算是和刘辰庚的那一段qíng事,也是轻率得好像开玩笑一般,好像是被镜花水月迷惑了的错误,而不是真正的感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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