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有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接着讨价还价起来。隔着两道门都听得清清楚楚,那里应该是烧水的灶子。大约是饺子都已经包完,正在下锅的当儿,所以前院的人都过了来。甚至还引来垂涎贪吃的外人然后笑语声越发的大了起来,梅若影倒真有些想念起庄子里那些有趣的人来。出来这么久也没有回去,还总挂着个庄主的空名,说什么也觉得十分厚颜。
九阳教和司徒氏此番虽然是遭了灭顶之灾,总也有些残余。更何况教派鬼神一事,总是尾大不掉之局,那些残留教徒总也要兴风作làng一段时间。况且这次在战场上用了硝化甘油,有心人兴许会查出和群竹山庄的关系——总要想法子把这些麻烦给灭了。
好在这次算见了白衣教的领军人物,商量商量,说不定也能合作起来。
——能冷静下来就好,许多以前没有想到的东西,以后要循序渐进地去着手。
做好一番设想,他拨开门闩出了里间。正开外间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粗豪的怒吼:“不要开门!”
继而另一人道:“笨!不开门它也能钻进去。”
门开处,眼角下灰影一闪,外面那人又吼:“抓住它!”
颜承旧的声音同时传来:“你别碰那东西!”显得颇为担忧。
然而不等他们说完,梅若影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踩!住了那个灰影长长的尾巴。
伴随着颜承旧懊恼的叹息,梅若影看清楚了,原来是一只肥大的竹鼠,它还正在往前奔逃,一下子绷住了尾巴,吃痛之下“吱”地尖叫,转头就咬。
梅若影双眉微簇,松开它的尾巴,反脚就要踢它头骨,那知眼角又见有道银光向那落脚处she去。qiáng运半口真气,收回去势。
叮的一声细响过后,方才还嚣张逃窜的竹鼠就被一枚三寸来长的钢针死死钉在石板地上。竹鼠蹬了两蹬腿,硬是没有挪动半分,撑腿不动了。看qíng势,这针似乎还入石两三分有余。
转头看向来处,只见颜承旧脸色都有些发白,旁边的林海如手执漏勺停在半空,不过只转瞬功夫就又照旧如常。
颜承旧快步上前,将那钢针扯出,拎了竹鼠出去,甩在一个大汉怀中。
这人不好意思地道:“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聂怜道:“好了,先把这些拿下去处理了,今晚大家加菜。”
那人忙不迭连声应是,拖了脚边的麻袋就要出去。司徒凝香突然阻止道:“慢着,那只死的留下。”转向颜承旧问,“针上是什么毒?”
“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让它内脏融成黏液,可说是居家旅行必备毒药——只不过若是没有解药,这老鼠最好还是不要吃了。”一边解释,颜承旧一边向那人邪恶地笑了一笑,其他人不在角度,他又觑得准时间,这一闪即逝的恐吓就没别人再看得到,那汉子抖了抖,扯着麻袋跑了走,也不再说什么要换饺子之类的话。
林海如叹道:“为什么不跟他直说,饺子本来就做了他们的份。这么多,我们几个可吃不完。”
聂怜虽知道是在问他,此刻见着梅若影出现便再也没心机回答,快步进了房子,将房门在身后掩上,连客套都不打,如同熟人老友般道:“若影啊!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梅若影看着这个为老不尊的男子,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文绉绉答道:“舅,咳,教主勿要客气,有事但请垂询。”
“我只想问你,这四国中不知道有多少民众在流传青阳宫那时的事qíng,以前你隐匿踪迹也就罢了,可如今人人都知道‘司徒若影’尚在人世。今后说不定还要传出你甘居人胯下之类的恶言,你又当如何自处?”
这问题实在已经是十分唐突了,即使是聂悯司徒凝香都忍住不敢过问,林海如颜承旧更是只在暗中默默地消除这些流言的源头,也都不曾透露只言片语,唯恐勾起他的心事。
梅若影却淡然道:“无聊人说些闲话有助于解闷,无耻人说些恶言只能证明小肚jī肠。不过,反正听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至少现在我是当笑话来听的。”
聂怜感叹着拍上他的肩膀,梅若影并不习惯被陌生人碰触,身上轻震就要挣脱开去。
他却已先一步说出话来:“你果然没变!”
“……果然?”梅若影止了动作,慢慢敛了笑容:“你是什么人。”
“其实我近来有些后悔,当年不该跟你说那些话。”聂怜按着梅若影的肩膀,不无感慨地道,“幸好你没变得冷血冷心。”
“那些话?”梅若影目光隐讳地闪了闪,眼前这人不知曾跟原来的“梅若影”有何瓜葛。他已经决定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来历,尤其是这身体的两位父亲。却在此时遇上这么个人物。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聂怜露齿一笑,道:“你把我教的那些曲子用得可顺溜,连我都怕被人看成是妖孽,你就不怕?”
听了这番话,梅若影心中咯噔震动,感觉这聂怜大有蹊跷,肃然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树木要折了就长不回去,竹无心固然无伤,可惜我们又不是那般的死物,所以以前那些话当然是谬论,纯属谬论!”
梅若影听了这一番话,只觉得胃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同涌了上来。脸上却山水不动。
聂怜又十分长辈地揽上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对了,看样子海如和那个有趣的光头都离不开你,你千万不要做下面的那方,太过辛苦,这身子还要好好养上几年才行。”
他大觉有趣,揽着他走到门边,将门拨了开,等着要同众人一同欣赏梅若影阵青阵红的脸色——光是想象就觉得十分有趣。
却不料对方低声问道:“……为什么警察总是等事qíng解决了才出现?我把事qíng闹这么大,你先几年怎么都没个音讯!”
聂怜愕然无声,只见梅若影脸上拨云见月一般,慢慢露出了笑,嘴角翘了个让人寒冷的弧度,甚至可看见唇fèng里白森森的牙。
这qíng状,可真熟悉极了——前世的时候,聂怜想道。
于是,这一日,围聚在外面等饺子出锅的白衣教人士难得地看见自己的教主从澡房里飞了出来,扑的一声轻响,轻轻巧巧躺倒在泥泞里。
而熟知梅若影向来极为尊敬长辈的林海如和颜承旧,则惊愕地看见他缓缓地出来,露着冷森森的笑意,打量着躺在泥里的聂怜道:“来日方长,我们好好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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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怜躺在烂泥地里,如同躺在丝云锦铺就的华榻上一样闲适惬意。
他看着不断落下的细细的雨丝,语重心长地唤道:“家庭bào力不可取,以后谁跟了你谁倒霉。”
林海如正站在棚子里,悠悠然从锅里用漏勺起着饺子,闻言挑了挑眉,没有理会他。颜承旧更是连听都没听到一般,一手打着把伞,一手捧着个大海碗还压着双筷条,十分殷勤地送到还站在澡房门里的梅若影跟前,眼睛乌闪乌闪地发亮:“热腾腾的,尝一口尝一口。”
正这时,院外突然传来躁动之声,而后一人脚步蹬蹬地进到后院:“报!有人进行突袭,他们行踪诡异,yīn招连连,弟兄们十分头疼!”
聂怜在泥水中半撑起身,道:“他们来yīn的,你们就不会来暗的?以前是怎么教你们的,都学到哪里去了?”
那人挠头道:“这些人并非寻常江湖人,行事方法着实诡异,属下想请教主暂避,然后才好和他们来yīn的。”
颜承旧听他言语,突然惊道:“坏了!”把海碗和筷子往梅若影手中一jiāo,油伞随手甩了出去,倏忽一下就消失在众人眼前,声音远远传来道,“今日太忙都忘得一gān二净!”
聂怜突然眸子一缩,道:“护旗使、护坛使都到前院支援。”
“可是后院!”
“来人不是一般级数。”聂怜道,已经在泥里坐了起来。院外已有分队看护,然而至今未闻声息……
几个护旗护坛的职司都不再反对,都往前院去了。
林海如则慢悠悠地放下漏勺和盘子,掀铁板盖灭了灶dòng里的火,转过身走出来,一边自腰间抽出条乌黑油亮的长鞭。
司徒凝香也已经持鞭在手,聂悯更早就从屋里取出两柄长剑,将其中一把隔空掷来,林海如便随意抄在手中。
数人气机紧紧锁定在砖石砌就的院墙上。
前院突然传来呜咽一般的鬼哨,如泣如诉,高的转折,尖锐处直bī人耳鼓,低沉处,低的隐约,沉沉迫人胸腑。寻声回头看去,只见前院雨檐上高高站着一人,不是颜承旧是谁?
那哨声才响起几转,前院的躁动和偶尔的兵刃相击声便隐没了下来。
继而,后院院墙上,凭空冒出的鬼魅一般,倏忽蹿上一个老头,他拄着拐杖弯腰咳嗽,偏偏咳不出什么声音。
滋啦一声轻响后,院角哗啦啦落了一堆砖石,尘土过后,便见又是一个白发老者走了进来。这人仅着短褂,露出双臂饱满结实的肌腱,却一脸搞不清状况的迷糊。
咳嗽的老者目不斜视,却似乎已经将整个院子的qíng况尽数掌握,摇着头票下地来,又拄着拐杖向梅若影飘去。倒是着短褂的那老者当先问道:“难道说这里不是刘辰庚留下的伏军?”
梅若影脸一黑,道:“洪老,莫非前院都是庄里的弟兄?”
拐杖老者道:“小追传信说你在这里,我们便追来了。因树林里有东齐军的痕迹,一时误会误会!”
那着短褂的老者突然指着司徒凝香道:“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想不到今日竟然还能得睹血网十老人的真颜。”司徒凝香将鞭子纳好,抱拳向两位老者笑道,“只不知今日来了几人?”
原来当年司徒凝香去给洪水疗毒的时候,两人曾经见过,司徒凝香还几乎在他手下吃了亏去。
聂悯长剑入鞘,转向梅若影和洪老道:“看来我们还是尽快好好谈谈,否则窝里斗的次数如此之多,任谁也没办法消受。”
……
聂怜见大局已定,又见自己反正衣裳尽湿,起不起身一样丢人现眼,思考再三,终于还是躺回泥里。
这时,雨已经到了尽头,阳光也清清亮亮地自薄云fèng隙中透了出来。周围人声渐响,听起来又似乎隔着远远的距离,大概是寒暄套近乎,说些什么“久仰久仰”、“过誉过誉”之类的江湖话,其中还夹着梅若影义正词严训斥颜承旧的声音,似乎还是关于他为什么端饺子之前不先洗手之类的。林海如则在一旁凉凉地劝慰说竹鼠也不算是很脏,端端饺子也可以加加ròu味……
浮生难得半刻闲,这一切是多么闲适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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