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认chuáng,日子过得很稳很平,毫无起伏,心qíng也常常开朗。可是如今却在清醒和睡眠中悬浮,不上不下地悬在中间。想要仔细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脑筋似乎停摆了,只能僵硬地感受着外界的刺激,而无法作出回应。就好像睡眠瘫痪症那样……
有人在搬动,身体似漂浮在半空中,空空dàngdàng的不踏实。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似乎被凝滞在一股浓稠的胶液里,只能缓缓地流淌。没有办法动,而后感到一阵cháo热的水汽。
不知什么人掀开那件已经暖热的外衣,这才感觉到里面剩下的衣物,根本无法弊体。皮肤接触到了空气,有点儿凉。但是又十分闷,cháocháo的水汽一直往肺里灌,根本无法舒慡。
然后被人用暖热的湿布,一次次地在身上擦拭。可是那人不知是不是很少做这种活儿,笨手笨脚的,在颤,弄得身上一阵一阵难忍的刺痛。
想质问这人是否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怎么抖成这样,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似在发愣。
热乎乎的布巾捂在胸口处,被灼伤般的疼痛。想要睁眼怒骂几句,这人为什么会如此折磨人,他却又开始了动作。
湿湿的烫烫的布巾每一擦过,就感觉身上gān净了许多,那些烦扰人的腥咸的气味,立刻消散了许多。就算再难忍,再疼痛,再灼辣,我也宁愿被这么擦拭下去。
gān净了许多……
什么呢?为什么会觉得脏,我不是老会把自己打理得gāngān净净的么?
为什么会有咸腥的气味,我身上不是只有消毒水的味道么?
脑袋里好乱,好累……直到被抱了起来,才发觉身上已经包裹着厚厚的、带着阳光青糙气味的gān净毛毯,又是片刻的悬空,最后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温软的被褥里。
关门又开门,一阵轻微的杂乱,人在往外搬水桶,水声轻轻晃dàng。不片刻,先前那人托起我的身子,在背后垫上一团靠枕,又起身去拿了什么。
然后一个硬物撬开紧紧闭合着的牙垫在臼齿间,又有勺子深深地压入舌根,苦涩的味道立刻被bī下了咽喉。
勺子进出间,有种极难受的抗拒感,可是无法动弹,没办法推挡。只能一口口地被动地吞咽。还好,汤药在齿舌尖漫溢,尝到了熟悉的味道。
加了海芋,淡寒。这不是用来拔毒生肌的么,为何用在我身上?重要的是,好像还没煎得够火。这药是好,可是如果没煮够时间,可是会残留些毒xing的……谁?这么没耐xing。
呜呜!为什么还有茜糙?这东西虽能活血止血、通经活络、散瘀止痛,可是又酸又苦又寒。为什么不换成檵花?温平可口,也不是难找的药……
总算告一段落,那人终是起身离开。还以为熬完了这一阵,可以消停会儿了。但那人又换了一碗东西,坐到我身旁。
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有葱花,有盐味,有鱼味,温温热热的,应该很好吃。
可是……刚喝了药,就要吃这些,这人医理不太好吧……怎么没有吃药的常识还要来照顾人……
模模糊糊地想着,那人又如法pào制,将那喷香的东西灌入。
有点熟悉的口感立刻刺激了平静安稳的神经,那一口被呛进了气管,我不断地咳着,即使不能动弹,喉里却阵阵作呕……
为什么?吞咽不了,明明是温热的喷香的粘稠的粥水,却似回想起什么非常不好的东西。
滑腻的、淡白的浊液,带着咸腥的味道……
那人拍抚着我后背,半晌沉默。突然间紧紧地抱了上来……有些颤抖,似乎在忍着什么,忍得十分辛苦。
身上软软的似散了骨架。
是谁?谁的怀抱?带着清淡的薰香,让人安心,但是却有些陌生……
不能动了……
****************
大概又到了白天,脚步声繁杂,虽然轻,但仍能听得出大概有不同的人进出。
有人在低声地吩咐事qíng,有笔墨的香味,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然后又有人进来,接下来开始谈话。
“……师兄……司徒隐的身分神秘……八年前被抓回九阳山……司徒家待两父子一直不好……幽禁……悬尸于山门……你应过我不难为若影……”声音似乎很熟悉,温温润润的,却不知为何,带着无法隐没的怒意。
这声音好熟悉,这几日似乎经常听见他的呼唤。可是没人答他。
“……我身上已无大碍……略通医理……继续照顾他吧。”先前那人又道。
想辨认他究竟是什么人,却模模糊糊地似隔了一个时空,不片刻又睡沉了。
昏昏沉沉知道是在梦里,高中军训的时候。
最后一天的拉练,要走十公里的山路。路很远,走了很久,喝了很多水。
所以……想上厕所。
我看看周围,只有队伍和峭壁山糙,没个可遮掩的地方。
我忍!
还没有地儿?——我再忍!
可是,忍字心上一把刀,更何况忍的是人有三急中的第一急?郁——闷——啊!
幸好终是走过了这一段,远远看见荒地里一座突兀的现代五星级厕所,兴高采烈地奔过去(其间过程属个人隐私,略记)——总之,好舒慡啊!清晰的真实的慡快地舒畅的感觉,呵呵!
呃……我上厕所怎么是站着上的?抬头一看,为什么是男厕所!低头一看……
我一惊,立刻醒了。仍然是无法动弹,浑身酸软,却被人稳稳地抱着移动,然后轻轻地降落在残存温度的chuáng褥上。
刚才的……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晕!好想继续晕下去什么也不知道。
如今大概已经是夜里,一切静悄悄的,只听到烛花爆开的声音,还有悠长的、细微的、有些隐忍着压抑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有目光,在极近极近的地方注视——平稳,而熟悉的视线。
谁?这几日来时刻在身边的人是谁?想要知道,为什么这怀抱如此陌生,可是又为何让我如此安心。
好想动……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却不论如何也动弹不得,连眼皮也打不开,只能静静地躺着。
那些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如果其实还有意识的话,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呢?不想被人看光,却只能赤luǒluǒ地躺着;想要挣扎着醒过来,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挣扎得满心焦急,筋疲力尽,却始终只是白费心力。
黑暗,安静,烛花轻轻地爆开,持续不断地梦着、醒着。
第25章 沉梦清
大概是早上,身边又空了。却有人搭着我的腕脉,试了一边,又试另一边。每一换手,就要掀一次被子。凉气立刻灌进来,让我十分不悦。
“梅叔,究竟怎样?”有人声音压得极低地问。
是个男声,低沉,熟悉,和先前夜里那一直在身边的人大不一样,带着有些浓重的气息。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即使是压低的话语,传入耳中,竟然也会让耳膜生痛。
然后是片刻的寂静,一声不响。
最后,一个柔和的老者的声音说道:“冰魄凝魂,寒毒三载,问天求地,无药可治。二十年前的神医聂悯也毫无办法,虽说如今他医术该更为jīng进,也许会有办法,可又有谁能找到?”
“只能……等……”可是究竟等什么,他没说出来,是因为那个字太过晦暗不祥,还是因为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我只能暂时缓解寒毒发作时的痛苦。”老者说道。
“暂时……多久?”
“一个月……林公子……已经……神医……”后面的声音又模糊了。
又是,寂静。
空旷的寂静,我沉沉睡去。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忘记了一切,心里十分平静。可是梦中就要醒,一切又都想起来了,梦里残留下的,只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想起了为什么身上这么难受、无法动弹,想起为什么要吃拔毒去瘀的药物,想起为什么厌恶那咸腥滑腻粘稠的口触……
美丽平静的梦境,已经过去。
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湖蓝,自己正窝在一个十分熟悉的怀抱中。那宽厚的怀抱也许是十分熟悉与锲合,如今却让我觉得难受,与他接触着的地方,自内而外地闷钝。
这个怀抱已不如记忆中那样暖热,而是yīnyīn的cháo黑,如那cháo湿的地牢、那空旷的暗室、那冰冷的鞭与炽烫的烙。
刘辰赓已经睡了,眼睛闭合成长长的一线,眼睑下还有着一片青影。
悄悄地抬起他的手臂,就要钻出去。
他睡得却是极浅,只一动,眼皮子眯了几下,就突然睁了开来。
一时相顾无言。
他张口yù言又止,不知想要说什么。
我沉默地看着他,也不想说什么。
“……你,”他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说道,“要不要吃些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如此的好心qíng,在听到他第一句话的时候,竟然能想到八千里之外。想到以前在北京工作的时候,老北京们见面都要问候一声“你吃了吗”,有的外国人听了,还以为这是老北京们要请吃饭呢。
离开原来的世界那么久,可现在还不自觉地回想记忆中熟悉的一切。或许是因为对如今的境遇太过失望,对刘辰庚的不信任太过无奈。
他这算是经过那事之后的单纯的问候语,还是真的想要让我再吃些什么?
从来都是自信满满、事事在握的青阳宫主,东齐流落江湖十几年的七皇子,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一直互相看着,一时都不再说话。如今,我与他之间,要说什么话,才能显得自然?
他突然紧紧抓着我的双肩,前后晃着:“司徒若影,告诉我,你能解!你能解得了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致一词。
“你能的……你是司徒家的人,既然能解得了飞花凝雪,也一定能解得了冰魄凝魂。”他喃喃地说着,脸上十分执着。
看着他,轻轻呼了一口气,笑了。原来在他眼里,我仍是司徒若影……只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在选择我这个人之前,他已经坚持了他的立场——他是青阳宫的主人、东齐的七皇子、司徒家的对头。
“是啊,你说得对,既然我是司徒家的人,又如何不能解呢。”
他却突然不动了,怔怔地看我,过了片刻,才缓缓地松了手,坐了起来,怔怔地道:“是啊,你是司徒家的人,又如何不能解呢……如何不能解呢……”
突然想到这人真奇怪,以前没事的时候对我也是和气大度,如今没事时也是关怀备至,可是一当有起事来,马上就翻脸不认人,那张脸面翻得比手掌还要快,莫非平时戴着面具,还有一个用途是为了让人不会对他的翻脸感到过于突兀么。想到这里,不由对他点头道:“是啊是啊,能解能解,你先让我解手成不?我不想在毒发身亡前先被尿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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