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影_狂言千笑【完结+番外】(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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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他这么说,才想起松老刚才问我对这酒的品评,于是放下怀中古琴,歪头对那三个老头一个个瞧了过去,说道:“这酒可是绍兴花雕?”
“正是。”竹老答得简短。
“噢?你品得出?”梅老问。
“天下huáng酒,甜者居多,饮胜则令人停中满闷。绍酒却芳香醇烈,走而不守,所以实为上品。味甘、色清、气香、力醇,唯绍兴酒为第一。”我慢慢说着,见松老轻轻颔首,梅老面现欣赏之色,突然话音一转道,“而最重要的是,刚才松老先生不是已说了,这是白衣教绍兴分舵自酿的jīng品花雕么。”
听我身旁轻微地扑嗤声响,原来是林海如笑了出来。他凑到我耳旁说道:“看你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你是品酒大家呢。”
他的声音并没刻意压低,周围的三个老者已经有两个面色尴尬,只有竹老仍是面无表qíng。
我清咳一声,续道:“花雕酒酒xing柔和,酒色橙huáng清亮,酒香馥郁芬芳,酒味甘香醇厚。夏日冰镇味道清冽,冬日温焙则暖入脏腑。只是,花雕不比烧刀子,可不能这么温的。”
“哦?我酒龄数十载,也只见以盉或斝盛了兑水加热,却不知温酒还能有何法子?”
我笑着看陈叔,说道:“陈叔今日可能让若影僭越?”
他含笑点头,扬声唤来一个小侍,我抬目看去,却是小冉。他不是在沉露居侍候着陈更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也没细想,不动声色地吩咐了诸般事宜,见他下去准备,才转头看向林海如,右手一伸,摊在了他的面前。
刚才小冉进来时,他又自蒙上了面纱,此刻正在取下。见我大张的手掌心,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让小六带来的梅子呢?”
“原来你要这个。”他笑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了开来,金灿灿地躺了几粒小果,正是我和六儿深秋时腌制的梅子。
而跟了陈叔一阵的小冉也已经长进多了,没用等多久,就把我要求的物事准备齐全。
huáng酒如果用金属器皿盛放,会因化学反应有些变味。陈叔身边那贮酒的瓦坛已经半空,我只把剩下的半坛子冷酒倒进一樽白瓷酒壶中,然后搁到一个小桶里用温水浇淋。
松老头应该是个最大的酒痴,见我摆弄得奇怪,就问道:“梅小弟,你gān吗要往酒壶上浇水?”
我弄得专心,想也没想地就答道:“这绍兴佳酿清甜慡利,在这样的隆冬将酒隔水加温,温热时酒香扑鼻,细品慢酌,暖人心肠,最是惬意。可惜这huáng酒经贮存毕竟会有沉淀。不过也只是酒中蛋白质凝固,只需用摄氏五六十度的水浴加温,即能去除。”
他听得莫名其妙,问道:“蛋白质?摄氏?”
我这才发现此时已非旧世,眼前人更非古人。心下凄然,却也只是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们家乡品酒的术语。”
“噢?不知梅小弟家乡在何处,我可没曾听说过。”松老头又道。
我心知他大概阅历丰富,也怕他看出蹊跷,就微微一笑,没再答话。
只浇了几遍温水,酒气就开始渗出壶外。松老头闻得酒香清冽,不似刚才的浓郁侵人,大奇道:“奇怪,奇怪,同样的酒,怎就能温出不同的味道来?”
有好物却不知如何使用的事例,自古有之。我所在那社会,也常常有bào发户花大价钱购买奢华物件,却常常把小A当成小B用,小B当成小A用的乌龙事件上报。
所以我也不向他废话,自打开壶盖,取出两粒梅子投入壶中。
这酒自然是极好的,但要会喝。想当年唐朝名士贺知章请诗仙李白畅饮“天之美禄”的绍兴佳酿,不巧那天贺老没带酒钱,于是毫不犹豫地解下作为官员佩饰的金guī去换酒。
我原生长在绍兴,所以这“金guī换酒”的故事是自幼就听说过的。在成年之前,家人都禁止我饮酒,独独花雕是个例外。其实这也因为当时我正学医,huáng酒恰恰也是泡制药酒的上好材料的缘故。
小学那会儿,我迷上了看《三国演义》,和表姐一起看到曹cao和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十分羡慕他们的英雄气概,于是也向效仿之。可巧那时候梅子还没下来,于是就用话梅代替,味道竟然很是不错。于是都笑曰:“我们这是‘话梅煮酒论狗熊’吧!”
毕业实习时,我常在医院里值夜。一夜过去,回到与别人租住的小房间时,室友往往已经上班去了。那时坐在大厅的落地窗前,迎着清晨有些凉意的阳光,取出收藏的酒具温酒独酌,煞是悠闲自在。
前世已经不堪回首。
再温了两回,透出酒壶的香气中已然多了梅子的酸甜气味,掺着原本就清甜醇厚的酒气,顿时让在场人都醺醺然如微醉。
我只把温好的酒倾入白瓷小盏中,一一递与众人。
看那白瓷盏中的液体,晶莹剔透毫无杂质,huáng中透红犹如琥珀。
闻之,清甜微酸,逗人心扉。品之,顿让人全心全意沉醉其中,甚至忘了忧愁烦心事。
松老一口口浅浅地细品,到后面已经是喜爱不能自禁。
我只把温好的酒倾入白瓷小盏中,一一递与众人。
看那白瓷盏中的液体,晶莹剔透毫无杂质,huáng中透红犹如琥珀。闻之,清甜微酸,逗人心扉。品之,顿让人全心全意沉醉其中,甚至忘了忧愁烦心事。
松老一口口浅浅地细品,到后面已经是喜爱不能自禁。
那松老头子一边喝着一边啧啧有声,最后gān脆把杯一放,双目炯炯有神地看向我来。我眼尖,只见那杯子明明是轻轻放下,却已经是整个嵌入了木板地面。更难得的是,木板与杯子贴合得严丝合fèng,连一根木渣都没起,而那薄脆的白瓷盏子也没有一丝裂痕。
换上普通一流好手的话,大概也能保证瓷杯不破、地板穿窿,可是要想破出个那么个漂亮浑圆的小dòng,却是万万不能的了。
“果然不愧是南边来的孩子,品酒雅意独树一帜。”他道,“既如此,我们也不拐弯抹角。我们此次前来,是受了青阳宫主的父亲之托,要代为管教他的这个小儿。若你学问见识确胜于我们,我们也好无愧于心,回去jiāo差。”
他这番话,说得虽然有礼,可是一与他刚才的动作配合,就显然是在做警告。弦外之音就是——如果没本事,你就趁早走,否则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8章 品酒[下]

他这番话,说得虽然有礼,可是一与他刚才的动作配合,就显然是在做警告。弦外之音就是——如果没本事,你就趁早走,否则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真有些好笑。
陈更在宫里虽然发令不多,我也很少见他威势bī人的样子,可他却独有一番自内而外的傲岸气势,让人不敢轻忽。整个青阳宫上下,都唯他的命令是从,又怎会有人叫他做“小儿”?不知他听了这番称呼又会作何感想。
岁寒三友仨老头其实也十分有趣,要不gān脆就别帮陈更了?让三老来管教管教他,说不定我也好轻松一些,不必天天跟屁虫般的跟东随西。
更何况我还是比较看重我的小命的,不想也被他们拿来当钉子在地板上钉dòng儿玩。
可是那边厢陈叔眼中寒芒一闪,一个警告的眼神向我扫来。
好凌厉的眼神!。
……陈叔看来是厌极了那三个老儿。
这位陈总管事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我早有耳闻目睹。要不他也不能治理得整个青阳宫上下奴婢俯首听命,甚至连三宫六院十八室都不敢忤逆他。我毕竟还是在他手下做事,要惩罚,他的惩罚肯定比那三老来得要更快捷直接。
我赶忙收敛了算计陈更的心思,力图诚挚地对三老道:“但凭三位老前辈指点一二。”
竹老接过话头,脸色仍一如既往地沉肃道:“既是品酒,就以酒为题,行文一篇。”
“这……”我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面上犯难。
这年头,行的都是些类似楚辞汉赋之类的文段,我虽然熟识唐诗宋词,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研究高古的学问。要考较我的行文,嘿嘿,不好意思,我不擅长。
竹老头看我犹豫,捻须笑道:“梅公子该不会有什么难处吧。我想既然是陈总管事选出来的人,大概也是有些本事的。”
这gān瘦的青衣老头刚才一直面色沉凝,还让我以为他不会笑的。原来他会!只不过是趁你病要你命的那种jian险的笑。
我此时骑虎难下,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有了定计。既然如此,那我就扬长避短。他们赋他们的楚辞,我只做我的唐诗。至于他们听不听得懂,接不接受这新鲜事物,就不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了。
陈叔,不是我不尽力,实在是我并非超人,无所不知,既然能力所限,也只好奋勇一搏。
于是我也和他呵呵一笑道:“晚辈怎会有难处?只是晚辈不敢在前辈面前卖弄,还请前辈开题。”
和气的梅老头听我这么一笑,说道:“这有何难,我这二哥的文采也是极好的。二哥,你就先做一文,也好助助酒兴。”
竹老捻须不语,举盏抿了一口。当他放下酒盏时,斑白的长须微动,朗声缓缓吟诵。
我凝神细记,却是一首楚辞体的诗歌。想来大概是赋文篇幅较长,堆砌词语,好用难字,所以饮酒间的行令,一般还是以辞而非赋为主。
但听他慢慢诵道:
“酒可共饮兮,不可独藏;
其冽无杂兮,众众同其香;
凛然沉醉兮,散发而飞扬;
神魂若离兮,於中夜乃存;
微酩而促膝坐以待兮,小童以沽取;
青旗之阑珊于灯火外兮,佳酿已觞。”
他慢慢地吟着,声音平静,毫无停顿地顺畅,可见他虽已是垂垂老者,却仍是文思如泉。一首辞说的是夜来与朋友相聚,十分欢畅。后来因人多酒少不足饮,只好连夜让小童出门沽酒,自个儿微醉心焦等待的事qíng。
他诵毕之后,又自取了酒壶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众人都齐声叫好,我虽也面色诚恳地赞美几句,却忍不住直犯晕。
这些兮啊矣啊的,字数不羁韵律不限,主语谓语宾语不分,还夹杂着一些生词。我虽然有些家学,却不是擅长古文。兼且高中读的是理科,大学读的既不是中文专业,又不是历史专业,所以此刻听得还真有些不习惯。
陈叔见竹老拔得头筹,一个劲用眼神示意我上场,却见我仍不动声色——其实我这哪是那么游刃有余?我只是在想着怎么拿唐诗替了楚辞,正要勉为其难地开口,林海如却先我一步将酒盏重重往地上一顿,朗声笑道:“前辈好文采,真是读之顺口,闻之有趣。晚辈以前倒是失敬了,礼尚往来,也请前辈为我品评一首吧。”
他前面还自称“晚辈”,后面就改称为“我”,傲气得很,可见并非真正心悦诚服。不等三老提出异议,就朗声诵道:“叹长空之皓洁兮,愿单骑而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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