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馨手中鞭子转而一甩马身,坐下骏马立刻向外奔驰起来,一些本来排队出城的百姓因为闪避不及,还险险要被挂倒几个。
正是这时,城内又有一批骏马奔驰而出,那是一个面容陌生却高高举着令牌的男子,他一只手抓着长弓,嘴里大喊道:“落下城门,马上落下城门,总兵有令,不许放跑王自馨!”
突然的qíng况让城门陷入短暂的慌乱,王自馨眸中厉色一闪,快马加鞭直往外冲去!
那跟在王自馨身后,从堪堪从街道进去跑出来的人见状也不再叫喊,将手中的令牌往怀中一揣,拿弓的右手向前平举,空闲的另一只手朝背后的箭筒一抹,已经抓住一根利矢。
他眯起自己的一只眼睛,搭弓张弦,对准前方移动的身影,将弦拉直满月,而后松手!
“咻”一声箭去破空,长箭已经准准刺入王自馨背心。
王自馨随着箭矢剩余的力道在马上往前仆了一下,她先是感觉到胸口的一点冰凉,跟着就觉得剧痛涌上神经,胸口涨闷得不能呼吸!
她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胸膛上透出的箭尖。
那箭尖是银亮的,丝丝缕缕的血痕在呈菱形的箭头上汇聚,汇聚到箭尖上的一点后,随着马匹的奔跑而摇摇yù坠。
这……这怎么……怎么可能!王自馨的神智开始迷糊。
我……我才刚刚,刚刚……她不甘地、却无意识地松开了紧握着缰绳的手。
修长的双腿再也夹不住快速前行的骏马,前一刻钟还娇艳的容颜已经如同将要凋零的鲜花那样枯萎灰败。
她“咚”的一声,自马上滑落地面,但那白色的骏马却并没因为主人的倒下而停止前进的步伐,王自馨的脚腕还挂在马镫上,被拖着在地面跑了好长一段距离,那自背后she入她胸膛的长箭也折了,箭头也钝了,等后头的人赶上前拉扯骏马停下的时候,那she出这一箭的人快速翻身落地,将手指按在王自馨脖子上一会,又撑开对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很快站起来说:“死了。尸体带回去,我要向上jiāo差。”
消息一层层地传递上来,西北帮的一众人先后知道了王自馨死亡的消息,接着又知道了王自馨所犯的事qíng,俱都身体一冷,一时间安分不少。
而最终拿到这个报告的冯德胜只呷了一口杯中的茶,继续在茶楼里聚jīng会神地听着那茶博士的评书,待听到说书人杜撰出来的皇室秘辛,妖怪变国王之时,他“哎呀”一声,也和众人一样,觉得神奇极了!
山上的两个人在天黑之前下了山。
徐善然先回府邸整理行装,计划三日后就直往京城中去。
邵劲则去了军营,一连两天的功夫都没有冒头。
等到第三天上午,徐善然收拾好最后的东西,带着高婵与何守,踏上回京师的马车。
最后的最后,邵劲没有出现,徐善然也并未再留。
所有该说的,他们都说完了,所有该做的,她也已经做完了。
虽尤念念,不敢再留。
如同之前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现任西北王夫人出行的行踪,现在也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闭合得密密的、排着队等待出城的马车之中载着正是徐善然。
只除了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来到出城之后必经的山岗上,从天黯等到了天亮,终于等来这一行迤逦队伍的邵劲。
这是一处高高的断坡,他站在这里往下看,恍惚间记起了在很早以前,在他和徐善然都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因为心血来cháo,牵着一匹马跟上载着徐善然离开的马车。结果半路之上,那个马车滑下陡坡。
他追下去,从车中迎出了这个女孩,抱着她,将她抛向天空与太阳,就像她在最初,牵着他的手,走向人群与光明。
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qíng。
那是开头,可这不是结尾。
绝对,绝对,不会是结尾。
陪着邵劲来此的人不少,但这些人都没有打扰邵劲,只自己站在另一边jiāo谈。现在眼见着这队马车越走越远,宁舞鹤呼哨一声,翻身上马对其他人说:“行了,我先走了,你们就留在这里吧。”
“要不我跟你换个?”说话的是何鸣,沐阳侯府在京的人一点不比湛国公府少,他抓心挠肺地想要亲自回去看看。
“就你?ròu包子送狗么?”宁舞鹤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话依旧难听,“放心吧,我这人天生就有以德报怨的qíngcao,不过如果有某些看不清局势的人蒙头乱撞,须怪不得我!”
说着他飞旋转身,自带着邵劲从京中带出来又在西北补全的一百亲卫走了。
这是邵劲最后做的:他将自己身边最jīng锐最心腹的力量,jiāo给宁舞鹤带着,与徐善然一起上京。
若真事有不谐,他们拼了命,也要把徐善然从京中抢出来!
宁舞鹤说完就走,山坡之上,何鸣气得冲对方的背影骂了一串脏话。
一旁的何默苦笑说:“行了,他也就嘴巴臭,做事还算靠谱,王自馨那是不就是他第一个提的?”
何鸣啐了一口:“呸,我看那就是他的心病,不然怎么鼻子跟狗一样灵,有了什么蛛丝马迹他就嗅到了。”
说话间,邵劲已经从上面下来,众人一时间都住了口,齐齐看向邵劲。
邵劲径自往前走了两步,接着发现没有一个人跟上前来,又倒回头笑道:“怎么,不打算回去要留在这里看风景?”
“看你呢。”何鸣直说。
旁边的何默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宁舞鹤嘴巴臭,你的嘴巴难道就比他靠谱多少了?
“我没事。”邵劲淡淡说,他向去路看了一眼,某种划过厉色,“我会记住这一天的。”
不得不把我的珍宝拱手送出的耻rǔ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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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年,这从西北回京的一路,比之徐善然之前和邵劲来的时候更为可怕。
在他们初初出京的时候,路上已经三不五时就能看见盗匪与无人村落,而到了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十室九空盗匪横行,这一百亲卫从踏出西北的地界开始就一路战斗,三天的时间里大战小站一十二场,几乎一路走来,每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好在等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和京师那边联系上了,再过了近时日,一队上千人的队伍赶上来将徐善然的车队团团保护在中间,这才终于消停下来。
再接着,众人总算进入了朝廷掌控的范围之中,马车的行进才算放缓,一些物资也终于得到了补充——至少徐善然总算能在客栈歇息下来,洗了个热水澡,安安稳稳地在chuáng上躺上一夜了。
又过两旬,马车总算进入京中,徐善然走进湛国公府的大门,依次拜见自己的长辈,她的母亲眼里噙着泪水,只qiáng忍着不落下来,大伯母及大嫂也是目光闪烁,唯独自己的祖父,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目露了然。
接着,她只来得及匆匆安抚母亲,和母亲说了几声“没关系,也不全是为了家里回来的”,就被祖父叫去了书房。
他们在书房里呆了半个下午,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徐善然从西北处带来了邵劲的整个亲兵队伍,这些亲兵队伍一路上杀贼杀得血流漂杵,兵刃也折断了十数把;这些士兵个个升高八丈刀枪不入,这些士兵平日看着人模人样,一到夜间就青面獠牙,正是已入了地府学了那《地府金册玉书正力无穷法》,乃是一等一的护卫升仙之法……等等流言已经甚嚣尘上。
而及至第三日,徐善然就接到了宫廷来使宣其入宫的消息。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qíng。
这一日徐善然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功夫妆扮,等到出现在窦氏与杨氏面前的时候,哪怕同为女xing,这两个人也在与徐善然照面的时候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接着,杨氏回过神来,微微动了下嘴唇,似想要说什么,却被窦氏制止了。
窦氏微笑着和徐善然说:“准备好了?”
徐善然点点头:“正是,差不多了。”
“那我们便进宫吧。”窦氏说,众人都在马车上端坐好,两架车子便一先一后地往那宫城驶去。
等入了皇宫,自有小太监在外头等候,徐善然与窦氏婆媳下了马车,和那小太监一路往皇后的坤宁宫走去。
在她们没有发现的地方,一双眼睛在宫宇之上,牢牢地盯着徐善然。
他轻轻眯了眼,苍白消瘦的手指在朱红的栏杆上拍着节拍,摇头晃脑地念叨着:“彼美人兮,清漪滟滟;彼美人兮,寒月皎皎;彼美人兮,遗世而独立兮……”
林世宣与房太监都伺候在这个人的身旁。
房太监凑着笑脸赞扬这个人念的这句诗。
林世宣也笑着附和了两声。但在此之后,他的目光一转,转到了那远去的、在淡雾烟拢似的衣衫之中,真的飘飘似真仙降临人间的背影一眼,yīn沉了眼神。
第一六四章 皇后
徐善然已和窦氏等人进了坤宁宫。
明德帝的皇后乃是明德帝还是皇子时期的正妃,到了现在年纪也是不小,虽妆容极盛,亦掩盖不去悉数堆积在眼角的皱纹。
好在这位皇后能做稳如今的位置,靠的并非明德帝的宠爱,也就无所谓什么鲜妍容貌了。她在湛国公府女眷进来之时便端好庄重的微笑,只是当看到缓步走入的徐善然的时候,神色亦是不免一僵。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进来的徐善然几人行礼。
皇后很快掩去了自己的失态,微笑抬手说:“平身,赐座。这就是邵总兵的夫人?”这话问的显然是徐善然。
窦氏两人已经被宫女引到一旁坐下。徐善然便再对皇后行礼,又被对方执住了手,细细打量,半晌,她才见自己面前的皇后微微一笑:“果然是天姿国色,也不知道邵总兵哪来的福气娶到了你。”
徐善然微微一笑,但笑不过一瞬,虽然并未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但整个给人的感觉还是不期然地显得冷淡。她只道:“当不得娘娘的称赞。在娘娘的威仪之前,臣妇不过蒲柳之姿罢了。”
皇后面上还是笑意盈盈,暗地里却不禁皱了下眉,心道明明是句好话,往她嘴里一绕,却叫人听得只觉刺耳,这也是个本事。
但皇后城府颇深,这事归根到底不值当什么,便不以为意,继续温言与徐善然jiāo谈,颇说了几句话,这才将人放开。
徐善然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皇后正要说话,一位女官已自后头快步走上来,俯在皇后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皇后的神色又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僵硬之中还依稀有一闪而逝的狰狞。但很快,皇后就平了平心气,有些歉然地对徐善然等人一点头:“宫中有些事qíng,恕本宫少陪片刻。”
说着皇后立刻起身,带着那宫女直往宫殿后方走去,等快步走到说话不能被前殿中人听见的时候,她罕见地厉声喝问自己的女官:“你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