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低沉得仿佛带着蛊惑:“没有用的,除非……除非你有办法接触他们。”
“什么办法?什么办法?帮我想想!帮我想想!!!”
“……我知道过一段时间,京中会举办一场盛事,你可以写信给父亲,说同意嫁给外乡人,说想在嫁出去前最后看一眼这繁华的京师。父亲会想到这一点的。”
“盛事?是什么盛事?”徐丹青知道还有希望之后就暂且安静下来了。
“是为期十日的国宴。上至天子下至百官,甚至天下间有名望的读书人与商人,全部都会参加。这还是可以携带家眷参加国宴。”徐丹瑜说,“到时候,徐善然一定会去。如果杨氏有意订下徐善然,只怕不止杨氏的人会去,杨川本人也会拖着病体到场……”
不用等徐丹瑜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徐丹青的双眼已经亮如星辰了。
徐丹瑜自然看见了这一点,他稍一沉默,又说:“不过这也不一定,我也有太多不知道的事qíng了。”
诚如徐丹瑜所说,他还有太多不知道的事qíng。
至少就正坐在徐佩东与何氏面前的徐善然而言,从杨川到十日后的国宴,她知道的都比徐丹瑜多出太多。
在杨川这个十有八九是自己未来丈夫的男人身上,徐善然不止知道对方详细的死亡日期,还知道这个三代贵族显赫名门之后那点说不得的事qíng:比如这个幺子虽然自小体弱有今天没明天,合该修身养xing以求延年益寿,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小生病的压力太大了,他虽然平日里的饮食生活确确实实符合养命之需,但在女色上头,却有着与那宫里没有话儿的太监差不多的癖好。乃至他最后的死亡也因此而尤显可笑——从小到大有今天没明天的杨川最后竟然不是病死的,是被其长期凌rǔ终于不堪忍受的婢女给活生生勒死的。
徐善然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只因为这件叫杨氏颜面扫地的事qíng当时是传遍了整个京师的。
在她前世,从小就被宠着顺着又不能gān别的杨川在女色上头越来越没有节制。为了实现他的无遮大梦,大婚之后杨川就特意分府单过,以至于等他被人勒死了,府邸被搬空,他的身体在chuáng上足足躺了三天,尸体都发臭了才被例行过去问候的杨府总管发现——这对于权贵人家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也是杨氏措手不及,叫事qíng传遍大街小巷的主要原因。
徐善然还记得清楚,这件事是发生在贞弘二十二年。
也就是说,距离现在还有三年时间。
但换做这一辈子,她想这个日期会提前至少二年。
大婚三个月的时间正正好。太短了两家的面子须不好看,而太长了……她只怕没有这样好的耐心。
真是奇异,她现在想林世宣再想杨川,竟不觉得这两个男人对她而言有什么区别。
坐在上首何氏与徐佩东本在逗着徐善xing,此刻两人见徐善然虽坐在这里,却一径沉默,徐佩东不由与何氏jiāo换了一个眼色。
何氏深知丈夫心意,立刻将儿子jiāo给一旁的桂妈妈带走。
徐善xing正玩得高兴,一下被扫了兴致还有点不愉快,嘴巴嘟得能挂个油瓶似的,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真耍小孩xing子,见父母与姐姐似乎有话要说,便乖乖与桂妈妈走了。
在徐善xing离开之后,徐佩东清咳了一声:“今天下午你五哥哥找你……”
“五哥是为了庶姐来的。”徐善然声音婉转,“五哥想要让庶姐嫁个好人家,我已经与祖母说了,祖母说既然当年庶姐是为人所骗,虽说不可能叫死人复生,再回国公府待嫁,但若只是好好的嫁人,重新开始生活,那也是应有之理,正是全了庶姐与父亲母亲血亲之qíng的一桩大好事。”
这话说得漂亮,但实则老夫人何曾这样说过?除了从头到尾似打发乞丐一般给出的一份添妆之外,是真正没有给出过一句好话。
徐佩东好歹这把年纪,如何不知道自己母亲的xing子?此刻一听女儿所说便知这是在照顾自己的心qíng。
他长叹了一声:“……不说这些了,你祖父应该与你说过一些事qíng了,你自己的想法是怎么样的?”他想着如果女儿露出一丝不愿意,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自己也要搅坏了。
可是徐佩东显然不知道,在他这样几乎摆明要抗衡自家父亲,有些艰难地问出话的时候,自己女儿却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来了,早晚该有这一问的。
徐善然默默地想着,说出了自己早就准备过无数次的说辞:“不管如何,长辈就是长辈,祖父若中意,女儿再没有二话。”
这话说得太过坚定,坐在上首的夫妻两一起被噎住。
徐佩东正想说:好女儿你清醒点,不是所有亲人都会为了你幸福着想的。何氏已经先抢了话头,眼眶泛红说:“好孩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若点头应了,你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徐善然正张嘴想要说话,何氏已经决绝地说:“够了,婚姻大事自来由父母决定,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会给你挑一个好人家的!”
“母亲……”徐善然还要说话。
“桂妈妈,桂妈妈?快过来!”何氏已经扬声叫道,“把五姑娘送回院子里去!”
桂妈妈刚送走了徐善xing,此刻听见何氏的高喊声,快步走进来的同时,除了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之外,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太太,怎么了?……老爷,邵公子正在外头站着,想见老爷。”
何氏这还没有说话,同样憋了一肚子郁气的徐佩东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大怒骂道:“不见不见!这个混蛋还有脸来见我!?”
室内的气氛因为这突然爆发出来的qíng绪而微微滞了下。
徐善然的目光在眼眶发红的何氏与抑制不住自己怒气的徐佩东脸上转过。
她静默了一会,站起身说:“女儿先告退了。”
说罢,便与桂妈妈一起向外走去,不过两三步路,就远远看见了邵劲的身影。
八年后的人早就长得高大壮实,远没有八年前第一次看见时候的单薄瘦小。
但他给人的感觉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
此刻这人正站着院子门口的一侧,耷拉着脑袋,似乎还踢了脚路边的石头,看上去很像徐善然见过的那种毛色黑白相间的大狗。
——那狗叫做什么名字来着?
第六十四章 明白
刚刚还在想邵劲,现在就见到了人,倒是凑巧。
徐善然想着,停下来与桂妈妈说了两句话,桂妈妈就止住要送徐善然走的步子,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回到屋里头去。
徐善然则在原地停留片刻,跟着带着棠心向邵劲所在的方向走去。
邵劲其实也在徐善然见到他的差不多时间里看见了徐善然。
只是不同于直接就走上来的徐善然,站在院子外头的他还有点自己也不明白的踟蹰:明明确实喜欢这妹子,明明等两个人长大之后见面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明明应该以豹的速度láng的直接争取直接把妹子拿下……但是真正落实到现实中来,他不止始终没有具体行动,还有点怕见到人。
好比现在。
在见到徐善然的那一刻,邵劲都有点直接掉头而走的冲动。
不过好歹他也知道这个行为真的太傻了,所以硬是杵在原地,等到徐善然走到他的面前叫了声“邵大哥”,他才将莫名就紧绷起来的肌ròu松弛下来。
“五妹妹。”邵劲小小的清了一下喉咙,才将这个称呼说出口。
徐善然礼貌地回以笑容,示意邵劲边走边说:“刚才我见爹爹听见你过来很生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qíng?”
……艾玛,为什么第一句话就是死xué?邵劲差点直接苦起了脸,最后也只得安慰自己反正横竖对方都会知道的,早说不如晚说,就直接将刚才发生的事qíng给中肯地复述了一遍。
徐善然在邵劲说话的时候一直静静地听着。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虽多少知道一二,却还不至于就能将事qíng完完全全地掌握,自然是由当事人再说一遍来得清楚。
而当邵劲说到他打算将怀恩伯家的东西偷出来的时候,徐善然先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邵劲和他们,她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并不一样。
那些有本事的人没有邵劲的乐观;而有邵劲乐观的人又没有邵劲那层出不穷还意外有用的主意;而有这样乐观、有这样主意的人,又绝没有邵劲这样仿若不把这个世界上所有规矩与约定、还有那些财富权势看在眼底的傲然。
真是奇特。
徐善然想。
这个人从她见到的第一面起,就似乎和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还并不是因为无知。
邵劲要从怀恩伯家里偷东西出来,可以吗?当然可以。
无君无父的人虽然少,也不是没有。何况怀恩伯府中还系着邵劲母家的一份深仇大恨。
可是邵劲现在还有一从身份。
他是怀恩伯的庶子。
树倒猢狲散,怀恩伯要是倒了,邵劲怎么可能得的到好?哪怕最后因为国公府的力保而免于斩首,至少前半生的前程都要跟着一起葬送。
穷困、潦倒、东躲西藏。
或许可以划掉第一项,但后两项并不难以猜测。
何苦呢。
他们并不是没有计划,只要依照计划,邵劲完全可以在报仇的qíng况下从容脱身,一面将敌人打入地狱,一面继续走那荣华富贵的道路。
那些潜在的意思邵劲并没有说,可徐善然也不至于猜不到。
邵劲喜欢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和徐佩东说这些话,无非是怕家里为了利益,而将她嫁给杨川最后守寡吧。
可他终究还有些……天真。
他始终没有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将父母所给与的血放gān,ròu剁糜,骨头碾成细末,因而血缘正是这世界上最大的牵绊。她两辈子都不能这个家族,也从不想摆脱。所以这一生,国公府的利益与她的利益,从来是在一处的。
女人只有嫁人才能幸福吗?
她也曾这么想过。可是现在,她只要想起这件事,更多的竟是回忆起祖父前些年按着她的肩膀,意味深长说出的那席话:
“好孩子,你看了这么多,也能做出这么多,应该明白他们为什么失败。因为他们卑鄙下流无耻因为他们大逆不道痴心妄想吗?当然不是。他们之所以失败,只因为你更厉害,我们更厉害。”
“长久的战斗或许涉及很多,比如仁义、道德,或者其他什么。”
“可是在最短暂最直接的jiāo锋中,就如最直接的短兵相接中,你的心更狠,你的手更快,你的剑更利,你就赢了,别人就死人。”
“你是我的亲孙女,我也并非一丝亲qíng不顾的人,国公府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你若要嫁个好人家,祖父大也可以和你父母一起帮着挑选,保证你能嫁到所有小姑娘都恨得揉碎了帕子那样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