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成林有点不悦地看了冲出来的少年,又左右看看,让徐善然走花糙稍疏的外边,自己去走更茂盛的另一边,以防走两步又冲出个人来。
这时候那少年又说:“小娘子有什么问题就去找怀恩伯!让他们赔钱!”
正往前走的徐善然脚步轻轻一顿,站在她身旁的任成林已经拧眉说:“怀恩伯府?你是府里的公子?行几?”
“行——”少年刚脱口想说行一,话到一半思忖着不能坑了面前的这两个人,便生生的转了个音节,另说,“……我叫邵劲,到时候你们上门说这个名字他们就明白了。”
好没有礼貌!任成林在心里想道,又快速地回忆了下怀恩伯家里的人,愣是没有想起叫做邵劲这个名字的,登时感官更差了,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就带徐善然离开。
一个人留在后面的邵劲眼看着几人离去,吐了一口气,正要弯腰继续找那只叫做“威武将军”的青蛙,忽见糙地的fèng隙里闪烁着微微的金芒。
他拨开糙丛,伸手一勾,就将那点金芒从地上够了起来。
清脆又细小的铃音在他耳边响起,是一根细细的金丝缀着两个金铃铛,那金丝呈螺旋式的纹路,铃铛亦十分jīng致,不过小指肚的大小,又是镂空雕花又是镶宝,从镂空部位朝里头看去,那放在里面的铃好像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
怎么糙丛里会冒出一只金铃铛来?
邵劲先这么反shexing的冒出了个疑问,接着念头一转,就明白过来了:是刚才那个满身绮罗珠翠的女孩被他撞到的时候掉下来的!
他抬眼看去,几息的功夫,那三人并未走远,身影还在花丛中影影绰绰地闪现。邵劲冲着那三人的背影张了张口,但声音刚要出口的时候,胃部突地抽筋似的疼了一下,硬生生将他要喊的话给扯了回去。
这两颗金铃铛虽然小了点,但工艺确实不错,还有镶珠宝,虽然也很小,但是要是拿去换钱买东西吃……应该能够两三个月顿顿都吃饱吧?
“呱!”
忽地一声哇叫,一道绿影跃到邵劲面前。
邵劲惊醒过来,眼睛也不转,就猛地一抬手,准准抓住了这只跑掉又跑回来的青蛙。
他蹲在地上,将不住蹬着腿的青蛙举到眼前,又伸手去拨对方的腿,嫌弃说:“什么威武大将军?你看看你自己哪有点威武的样子,我吃着都嫌你没二两ròu,你要是再壮一点我现在就找个地方生火把你给烤了……”
“弟弟在说什么呢?”嬉笑的声音忽地从旁边传来。
蹲在地上的邵劲心头一惊,来不及想什么,快速地上下一扬手腕,将手指上捏着的那枚铃铛滑进袖子里。
动作才做完,一双头缀珍珠的大红绣密密麻麻金色纹路的靴子就出现在他眼前。
他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再站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一片木讷,只伸手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威武大将军。”
那随后过来的少年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许多小厮,都嘻嘻哈哈的样子,每个人手中或抱着只鸟,或抱着只锦jī,甚至还有抓松鼠带刺猬的。
刚才对邵劲说了声弟弟的少年长得就如金童一般可爱漂亮,他穿着和邵劲差不多的衣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邵劲又看了一下徐善然三人离开的方向,这才笑嘻嘻的勾着邵劲的肩膀,并不接对方手中的“威武大将军”,只说:“出来的也差不多了,母亲那边该是好了,走,我们回去给母亲请个安去。”
第七章 铃铛
山上的夜晚向来比较寒凉。
七岁的小姑娘本来就没有什么事qíng,又在养病,不过闲看了一回书便准备上chuáng休息。
在一旁做针线的绿鹦看见徐善然搁下手中的书,连忙上前问:“姑娘可是要休息了?”又让竹实去外头打洗脸的热水进来,自己则服侍着徐善然走到妆台前坐下,去解那些头上的首饰,颈上的项圈。
只这一下,刚拔出两粒东珠的绿鹦有点迟疑地抚过徐善然左边扎起的头发,又将头上有的首饰全都取了下来,再解开头绳,用手慢慢顺下,确定其中不再有其他东西后,才说:“姑娘,好像掉了一串铃铛……”
正有些心不在焉的徐善然闻言一怔,看向解下散在妆台前的东西:“这铃铛上可有表记?”
绿鹦忙道:“并没有,上面只有那金楼工匠的标志。”
在棠心还没有被撵之前,徐善然的首饰一直是棠心在管;但现在棠心不在,另外的红鹉也和李妈妈一起留在国公府中看院子,跟着来的竹实又实在一团孩气不堪大用,徐善然周身要紧些的衣物首饰就全jiāo给绿鹦看着。
虽说一开始不是负责这个的,但等徐善然醒来能走动之后,就jiāo代了说等闲不要戴那些贵重有表记的东西。绿鹦自然记得清清楚楚,连着好几天都只给徐善然佩戴一些可爱的饰物,这个铃铛也是如此,只还算jīng巧,并不贵重到能让人家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是国公府的东西。
“那便罢了。许是白日和人碰了一下东西掉了。”徐善然说,“等会你提灯笼,让竹实带你去那地方找找,找得回来就好,找不回来也算了——若是找不回来,剩下的这一个你收着,回头找人融了,另打个样式。”
话jiāo代得这样清楚,绿鹦也再无二话,就替徐善然换衣搽脸,服侍着对方上了chuáng,又放下银钩上挂着的青烟罗山水纹帐幔,因徐善然自醒来后并不需要丫头睡在脚踏上值夜,便拿了桌上的一盏烛台,再chuī灭剩余的蜡烛,静悄悄走到了旁边的耳房里。
年纪小的丫头都容易走困,眼见着徐善然上了chuáng休息,端着水盆进去又端着水盆出来的竹实就着剩下的那点水洗了个脸,就脱了外边的袄子,有点迷迷糊糊的拥着被子要靠到墙上去。
绿鹦走进来一看,连忙上前拍醒对方:“等等再睡,白日你跟着姑娘的时候是不是让姑娘撞到什么人了?姑娘头上的首饰掉了一个,你快告诉我你们在哪里碰着人的,我提着灯笼去找找,看还能不能找回来!”
连着几下拍打力道不重,但已经足够竹实清醒过来,她微微带点娇憨不满的撅了撅嘴,还是利索的拿衣服穿鞋,就要从chuáng上下来:“就是刚从太太的院子里出来不远,那条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
绿鹦说:“你下来gān什么?我一个人去就好了,姑娘这里才是顶顶重要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守好了门。”
听见不用一起去,竹实又缩回被子,应了声“姐姐放心”。
绿鹦又详细地问了问地点,觉得大概有了个底,便提着灯笼出门,走到时候还特意注意了下门窗。
这一趟出门的时间实在不算短,虽近了chūn,但夜里的山风依旧刮骨的冷,等绿鹦匆匆跑回来的时候,提着灯笼的双手都给风刮了个通红。
她有点哆嗦的坐到火盆旁边,借着火暖了暖手,再除下外衣,用被子裹住自己发抖的身躯。
这一系列的声响惊动了浅眠的竹实,靠着墙的小女孩迷迷糊糊问了句:“绿鹦姐姐,首饰找到了没……?”
“没有。”绿鹦回答一声,靠着墙睡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说了一句之后就没有了声息。
都坐着靠墙了,也不知道怎么能睡得这么熟。
一整天下来,绿鹦心中藏了许多话想说,眼见着这唯一能够说上两句的丫头这个模样,不由在心里腹诽了好几句。
其实棠心的事qíng刚过不久,就算徐善然自己亲口说晚上不用丫头值夜,有事会敲铜钟让两个人进来伺候,服侍着徐善然的两个丫头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心,就敢真听着自己去睡了,只像往日一样,一人一天的排班,轮到守夜的便辛苦些在耳房倚着墙睡,因着里头有铜钟,耳房的墙面又埋有铜管,只要里边有了声响,靠着墙睡的那个丫头必然会被惊醒。
裹着被子的身躯恢复了热度,但乱糟糟的脑海却不能就此平静下去。
绿鹦一半的jīng神在徐善然身上打着转,另一半的jīng神又在自己将要办的那件事上打着转。
外边的事物啊,这是外边的事物啊……她现在能够走出去……不说这其中的油水,便是见到了更多的人,以后要嫁人也有更多选择……更别说国公府是有定例的,那些兢兢业业的丫鬟小厮,特别得老爷青眼,总会被放出去处理些外头的事务,认上几个小小的官儿有些jiāoqíng,再打发一份厚厚的家当销了奴籍,自个去乡下当老爷太太……不不,这些都太远了,光光那个嫁人就足够了,这嫁人便如同第二次投胎,若落到了个吃喝嫖赌俱全的人手中,那还不如一头撞死更gān脆些……还有,姑娘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姑娘说的又到底算不算数……绿鹦有点迟疑的想,又不由想道:应该算数的,姑娘虽然小,但真算得上是四太太的眼珠子,这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坏了,姑娘只要开了口,肯定能行;又有四老爷,他们的老爷虽说十分狂放,更喜欢琴棋书画都出众些的周姨娘出的四姑娘,但有什么好东西,四姑娘可以没有,却不会落了她们的五姑娘,嫡庶端的是十分分明……这样子的话,姑娘说的话肯定算数的……可姑娘——
“你说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呢?”绿鹦qíng不自禁地问出口来。
她也在心底问自己:你说姑娘,到底想要你做些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小小的耳放安安静静的,只有火盆中零星的红点在黑暗中微微闪烁。
绿鹦等了一会,怏怏地翻了个身准备休息,但闭上眼睛没有多久,她又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和今天值夜的竹实一样,将耳朵贴在墙上的铜管旁边,等着半夜声音一响,便进去服侍。
白日时分,徐善然看似随口的建议影响的并不止任成林和绿鹦两个,就连她口中的第三个人欢喜,此刻也正在屋子里和自己的老爹说话,试图分析徐善然的意图。
“爹,你怎么看?五姑娘是什么意思?”说完了一系列事qíng,欢喜qíng不自禁地询问自己的老爹。在见到徐善然对任成林的态度之后,他今天可以说是惴惴不安地过了一整天,连徐善然后来提议他和任成林一起负责外头的事qíng,他也冷汗直冒的疑心五姑娘是不是要借这个机会捏他一个错处将他好打一顿。
欢喜的父亲和国公府一个姓,单名林字。他是一个颇为gān瘦的中年人,颔下留着漂亮的长髯,看上去不像是个管事,倒像是个落地秀才,很有几分清贫书生气。
他听完小儿子的叙述之后就微微摸了自己的长须,心道这法子端的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来的何夫人给自己小姑子支的招。
可何夫人又为了什么呢?徐林有点疑惑。五姑娘会回护任成林并不奇怪,也许是小女孩的心血来cháo,也许是任成林什么时候搭上了五姑娘的线,这都有可能。但四太太的娘家嫂嫂掺和小姑子夫家的事qíng,还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义子,这就太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