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繁繁道:“你上些心,这可不是个容易差使,要是我使也罢了,我还能将就些。这原是别人托我的,人家家里不一样,家里没有管事的奶奶,就是个爷们在,本来不管事,脾气又不大好,略有不对就要撵出去的。你得给我好生挑些懂事本分知道规矩的,别给我些被主家发卖撵出来的货色,回头不好使淘气起来,人家埋怨我了,看我不拆了你的招牌!”
这张婆子在这行当混了这些年,又能混到沈繁繁跟前去,也是个伶俐人,一听这话,心中不免有点儿数了,如今沈繁繁要这么些人,浣洗上的,针线上的,打扫的,管马车的,连同跑腿看角门子的,眼见得就像是新开府的,若是外头进京的,自己多半带些伺候人等,且也没有家里只有爷们的说法,这新开府又只有爷们的,帝都里倒还真有一家。
就是如今帝都的风云人物,这一年里最引人注目,连底层大众都津津乐道的小程将军了。
若真是他,那这都买人了,这小程将军是真不打算回程家了么?
张婆子心里这样想着,简直八卦的心痒难搔,只不好问,便笑道:“瞧太太说的,太太这样关照我,我哪有不尽心服侍的,太太既然这样说了,我少不得还要问一问,这位府上的大爷,是帝都本地人,还是外头进来的呢?年纪大概多大?这样才好挑人些。”
这说的也有道理,沈繁繁便道:“也是帝都人,年纪才二十呢,你可别弄些狐媚子来。”
果然是小程将军!张婆子心里只是八卦,听了笑道:“是是是,我明白,自然是要手脚伶俐才好。”
那张婆子出去了,到了第二日,帝都好些人家都知道了小程将军回帝都后只住自己名下的宅子,而且还托人买了好些伺候的人,这眼见的是不打算回程家了?
程家老太太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程安澜回了帝都,要先见皇上,又要去兵部缴文书之类,没有回家来,程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到程安澜出宫之后就去了韩家,程老太太也只能在自己家里骂了两句。
没想到过了两三日了,程安澜还没回来,程家其实有点儿坐立不安了,家里每个角落都私下议论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是程老太爷程老太太那点儿老祖宗的架子端着放不下来,倒是只说:“想必是有朝廷的大事要忙,忙完了自然要回来的,难道亲祖父亲祖母也能不要不成?”
老太爷老太太都这样说了,儿子媳妇们就都不好说了。
可这会儿这个消息,程老太太就有点坐不住了,问来报信儿的程三太太:“你这话可确实?”
“不确实媳妇这么敢来回老太太”程三太太道:“是四喜胡同的邓家太太打发这张婆子去给澜哥儿府里买人的,要几十个呢,澜哥儿那府里买了这么些人伺候,这不摆明是要自个儿立门户的了么?只怕……澜哥儿在外头听说了那事儿,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记恨上了吧。”
邓家分家后,三房在四喜胡同的宅子里住下的,沈繁繁就成了四喜胡同的邓家太太了。
“胡说!”程老太太道:“我的亲孙子,说破天那也是我们家的血脉,没有半点儿虚的,别说只是家谱上改一改,且还又记回来,便是没有记回来,那纸上没有了,血脉还能变不成?哪有记恨这样的事!他难道不怕人说他忤逆不孝么?”
程老太太嘴上说着这一套,心里却还是打着鼓的,程安澜从早年起就桀骜不驯,并不怎么服管教,后来出去当了兵,又立了功回来,就越发张狂了,委实不是好相与的,如今这事儿,自己家多少又有点儿无理,所以难以预计的很。
程老太太话风一转,便道:“不过说起来,澜哥儿在这件事上总是受了点儿委屈的,也怨不得他心中有些怨气,不这么急着回来,咱们做长辈的,心中素来疼他,便是这个时候,也该为他想一想才是,依我看,不如你去一趟那边宅子,把今儿一早庄子上送来的东西带些去,看看他,也跟他说一说,当初他祖父把他除族,也是为着一大家子人,并不是因着他不好。澜哥儿素来孝顺,说明白过来自然也就好了。”
这样烫手山芋,jiāo给自己?程三太太也不傻,程安澜的脾气,可不像程老太太口里的素来孝顺,那可是素来火爆张狂的脾气,且除族这样大事,可不是什么有点儿无理可解释的。
程三太太心中雪亮,这会儿上门去,哪里是程老太太嘴里说的那样轻易,那可真是去低声下气的求程安澜的呢,是以程三太太忙道:“老太太说的是,澜哥儿本来就是个好的,想来也是心中一时别扭,转不过弯来,赌气一时不回来罢了,咱们家去看看他,他心中明白,自然就好了。只是有一条,我到底是隔房婶娘,我上门去,不仅是名不正言不顺,且只怕在澜哥儿瞧着,也不够分量不是?要我说,咱们家,老太太是老祖宗,亲祖母,这不消说了,劳动了老太太,澜哥儿只怕也经不起,只有大嫂子,虽说不是亲娘,那也是嫡母,澜哥儿难道能不敬着她?她去看澜哥儿,才是正经话呢。”
这话一说,程老太太就点了头,果然程大太太才是最好的人选,便道:“你说的是,去把老大媳妇给我叫来!”
程大太太去走马胡同的时候,韩元蝶也正好在走马胡同,那张婆子有点儿能耐,这才一天功夫,就往沈繁繁那里送了十几个人过去,沈繁繁替韩元蝶挑了一回,留下了七个,想着能暂时支应些差使了,就赶着给送过来。
这些人来历各有不同,有主家犯了事败了家遣散的,有主家举家出京不愿意跟着去的,有外地逃荒进京来的,也有投亲靠友留在京城的,挺繁杂的,韩元蝶这辈子虽然还没当个家,上辈子好歹管过程安澜的小院子,加上有沈繁繁帮着挑,问了一番,就把这七个都留下了。
这七人里头,有四个是一家子,原是一个中年妇人,姓钟,前几年死了丈夫,自己带着夫家小姑子和自己的两个儿女,韩元蝶便吩咐她们姑嫂在二门上当差,女儿大些,jiāo给huáng鹂分派,儿子小些,做些跑腿买东西的活计。
其他几人都是孤身的,各自安排一番,其中有个投亲靠友到京城的寡妇,三十余岁的年纪,韩元蝶对着她犹豫了半日,倒不是说这个妇人有问题,只是她觉得眼熟。
她问了一回,这人以前娘家在京城,只是嫁出京已经十几年了,那定然不是这辈子见过的,可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上一世的东西,她没有仔细去记过,记得的不多,可是越是这样,记得的越是有用的,重要的,这个下人,又不是特别出色的下人,她为什么会记得呢?
韩元蝶正在苦苦思索的时候,刚刚分配下去的钟嫂子进来报说,有位程家大太太来了,韩元蝶心中一震,程家两个字,她猛然就记起来了!
第93章
到底死之前是在程家生活的,不仅都在身边,而且时间上也更近,当然更容易记得,韩元蝶想起来见到这人,正是她死的那一年,当时也是chūn天,程家嫁闺女,娶媳妇,又有程安起媳妇生子的事,家里陪送丫头陪房出去,又要给新成亲的程家三少爷新院子安排人,那是程三太太的长子,捧在手心里的人,自然经心的很,家里人分派了不少,就连程三太太院子里也缺人了。
底下人有钻营着往上头走的,有想法子求了主子把自己家里人或是亲戚送进府里来伺候的,很是换了些人,热闹了一番,后来二门上和园子里伺候的媳妇子还没够,买了些进来,就有这一个。
韩元蝶又仔细打量了她一下,越发想的清楚了,这一个郭嫂子是原本进来在二门上接东西迎客人,往里通报说话的,不过才半年光景,就调进了程三太太的院子里做了个二等管事媳妇,常在程三太太身边儿伺候说话,十分得脸。
若不是这样,韩元蝶也不会记得她。
到底新进府的下人,一则没有根基,二则主子不了解她,也不至于多信任,当然比不得家生子儿,且二门上做那些琐事,也难冒头儿。可这人不声不响,平日里也不见多会说话露头的,才半年光景,就在程三太太那里做了红人儿,韩元蝶其实也跟自己的陪嫁丫鬟,管事妈妈们议论过两句,只不过她向来是个省事儿的,这件事又不与她相gān,她自然也就议论两句罢了,并没有去理会。
可是没想到,这一世,老天爷又把她送到自己跟前来了……
冥冥中自有天意,韩元蝶如今笃信神明,越发觉得有点不寻常了,只是想要多问几句,这又有人上门,她便遣散这些人道:“各人照着分派去吧。”
横竖买下来了,倒也不用急。
然后韩元蝶对沈繁繁道:“我们去见程大太太?”
沈繁繁白坐着不动,还好整以暇的喝口茶,这是韩元蝶最腹诽她的一点儿了,别人为了表现不动如山,才好整以暇的喝口茶,可是沈繁繁就是不用表现,已经不动如山了,这会儿还这样慢动作,简直要坐到天荒地老去似的,她慢慢的转头,慢慢的端起茶盅子,再慢慢的撇撇茶叶喝口茶。
韩元蝶知道她的动作有多慢,也只得等着。
等她这茶喝了一口了,沈繁繁才慢慢的说:“我们怎么见?这是程宅,我们不过上门做客,哪里有把主人家的客人都见了的道理。”
不得不说,沈繁繁就是比韩元蝶老辣的多,她这样一说,韩元蝶恍然大悟:“哎哟我都忘了!”
沈繁繁弯起嘴角,韩元蝶就是这点可爱,她事事正大光明,一点儿不掩饰,刚才这样尴尬的话,换一个姑娘,自己都不敢这样明确的说出来,只怕人家姑娘会恼,只有韩元蝶不会恼,她只会说,咦,我怎么忘了呢?
于是韩元蝶对钟嫂子道:“你去回程大太太,主子不在家,请回吧。”
两世以来,她第一次这样分派底下人对程大太太说这样的话,突然觉得:哎呀,好慡!
那钟嫂子也是在大户人家支应过两年的,心中倒也明白,走出去笑眯眯的对程大太太说了这话,程大太太不由疑惑,这个媳妇子刚才摆明了是要进去回话的,这会儿又说不在,难道程安澜竟然敢不见自己?
这话要传出去,他便是再有理也变没理了呀。
程大太太就给自己跟前的管事妈妈递了个眼色,那妈妈便笑道:“这位姐姐大约还不知道,这里的主子,那就是我们家太太的儿子,这会儿在家里也不见太太,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钟嫂子才进府,哪里还知道这些内qíng,她只得道:“委实是不在的,太太不信,只管在这里等等看,或许等会儿就回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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