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原的眉宇间迅速掠过一丝霾意,只很快便压了下去,微微摇了下头,道:“我方才说了,裴延鲁沉船早不是秘密。多年来,朝廷、倭人,从前被卫自行弑了的云南叛将杨显,甚至连北方的蒙古国都在图谋,各方势力暗中较量,qíng状之复杂,不是你能想象的。就像此次,你被那个倭女劫持,其实这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他顿了下,加重语气,“我不愿你被卷进这件事里。而且,就算卫自行手眼通天,最后能压下各方势力保证你的安全,你独自下深海寻沉船,这也太危险了,随时会有各种意外发生。就算你真的是龙女再世,我也不会放心。”
“小兰,我只希望你平安无事。听我的话,不要做这件事。”
最后,他望着她,这样说道。
温兰怔怔望着他的眼睛。
半晌过去,他没再说话,仍用那种沉默的平静目光与她对视。但她却感觉出来了,这种沉默和平静的表面之下,隐藏了一种叫人不能反抗的决心和力量。他虽然口中在说“他不愿”“他希望”,但温兰知道,如果她说不,他一定不会同意。
她踌躇了下,道:“我……答应他了……”
谢原道:“无妨。只要你点头,我会代你向他传话。”
温兰咬唇看他一眼,终于点了下头,心里一松,忽然像是卸了块石头。
谢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抚了下她的辫子,低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他现在的声音非常柔和。
以前还在白龙城刚认识他不久,他还一本正经当她表哥的时候,她就喜欢听他用这样的音调和自己说话。现在也是一样,心里顿时暖洋洋的,忍不住又靠了过去,把脸贴在他胸口。
谢原原本还有些担心她会不听己劝,没想到这么快她便点头,顿时松了口气。见她此刻又靠贴在自己怀里,微微眯着眼睛,柔顺乖巧得像一只猫咪,鼻端还不断飘来散自于她的刚洗完澡的馨香。毕竟是个正常的大男人,很快便心跳加快,下腹处也悄悄硬了起来,唯恐被她发觉了难堪,偏她自己不起来,他又不好推开她,只能弓着腰,尽量往里缩。正难受着,忽然见她抬起了脸,道:“哎呀不行!”
谢原吓了一跳,以为被她发觉了,脸腾地一下热了,吃吃地道:“我……不是有意的……”
温兰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什么有意无意?我是忽然想起了件事。我和卫大人本来说好,我替他找到宝藏图,他给我报酬。有了钱我才好过日子。要不然以后没钱,又没人养,我怎么办?”
谢原松了口气,立刻道:“我给你钱,我能养你。”
“不行啊,”温兰笑眯眯摇头,“你又不是我亲表哥。就算是亲表哥,也不能让你养一辈子。除非你娶了我。可是我记得你先前又看不上我,姨母还骂了你,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好像是我贴着非要嫁你一样……”
“不是这样的,”谢原听她提旧事,鼻尖上的汗都冒了出来,“我看得上你。你现在要是肯嫁给我,我一定会娶你。”
“真的?”
温兰夸张地睁大了眼,差点没爬到他膝盖上。
谢原一张脸通红,望着她,点了下头。
“表哥你真好。那我就嫁给你吧!”
温兰真的爬到了他腿上,张开双臂便搂住了他脖颈,把脸靠了过去。
谢原看出来了,她这是高兴得要亲吻自己了。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屏住呼吸眼看她的唇越来越近,两人鼻尖都快相抵了,却见她忽然停了下来。
“算了,你胡子还没刮,等下次吧……”
温兰像是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又爬下了他的膝盖,像先前那样那样坐了回去。只不过这次,把双臂抱在了他的腰间,姿态比方才更要亲昵几分。
谢原先前那口气还憋在胸口没出来,见她忽然止住了,顿时哭笑不得,身下又硬得发疼,只能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靠在椅背上长长透出一口气。
☆、第36章
温兰大小姐可不管他现在的qíng绪,只是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他的胡子,问道:“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娶亲?”
她只是顺口问了一句,谢原却被这话提醒,先前的安详和旖旎渐渐消退了下去。
温兰立刻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放下手坐直身,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谢原踌躇不语。
温兰看出他qíng绪一下低落了。想了下,觉得自己猜到了他的心思,便柔声安慰道:“是不是你觉得你做这事被官府通缉,怕连累了将来的妻子,才一直不娶的?你放心,我不怕这些。”
谢原沉吟片刻,忽然将温兰抱起,脚勾来一张椅,将她放坐了上去,自己也转向了他,这才道:“我有件事,你还不知道。知道了,恐怕你就不会想着嫁给我了。”
温兰随口笑道:“什么事?是不是你在哪里还有个相好来着?”话说完,见他神qíng愈发严肃,眼神里似乎还透出点沉重,这才觉得他不对劲。终于收了笑,看着他道:“什么事,你说。”
谢原凝视着她,终于道:“小兰,你知道前朝兆姓天下时,朝廷有一谢姓将门吗?”
温兰自然不知,摇了摇头。
谢原向他解释了一遍,最后道:“我便是谢家后人。”
温兰惊讶万分。
“你是说,现在那个兆姓后人找到了你,你必须听命于他?”
谢原望着她,默默不语。
温兰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起来,猛地站起起来。
“你不会真的要听从祖宗留下的话替他卖命,陪他去做那种或许根本就不可能成真的复国大梦?”
对面的男人还是默默无语,神qíng间的那种无奈和萧瑟愈发浓重。
温兰望他片刻,心渐渐又软了下来。想了下,重新坐到了他对面,伸手握住他的手,道:“那个什么兆姓皇朝化成土堆都一百多年了,凭什么现在还要你替他们卖命?做皇帝的都爱听臣子恭贺他的皇朝千秋万代,可是就连他们自己也清楚,这天下根本就没有能够千秋万代的皇朝。水能载舟,水亦能覆舟,它以前为什么覆灭?必定是朝廷无能皇帝昏庸百姓没好日子过。这样的皇朝,哪一点值得你去复辟,甚至还要付出你一生所有这样的代价?”
谢原踌躇了下,道:“你说得都有道理。可是先祖遗训犹在,我小时,便跪于先祖灵前发过誓……”
温兰瞪着他,道:“我知道忠孝为大,我也敬重那些信守承诺的人。可是你的qíng况却不同。你现在是愚忠愚孝!那些东西都毫无意义,在我看来就是狗屁!你却仅仅因为一句先祖遗训就要赔上自己一辈子,这太荒唐了!那个忠我就不说了,也轮不到我说。我就说孝。你该做的是扔掉什么复国大梦,过你自己想要的人生,这才是真正的孝道!要我说,你祖先根本就是糊涂透顶!”
“小兰!”
谢原出声阻止。
温兰见他眉头紧蹙,叫自己名时,语气也和先前柔qíng蜜意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心中火气一下便上来了,猛地甩开他手站了起来,道:“我说话就这样难听!你谢家祖宗就是糊涂虫!还有你,你也糊涂透顶!他们要真有灵,听了不高兴,晚上自己来找我骂我好了!我倒正要和他们辩一辩!怪不得你一直不娶妻,你自己都愿意替毫不相gān的人卖命,你还拿什么娶老婆!”说完转身便走。
温兰回到自己的舱房,越想,心里的火气愈大,连手都开始微微颤抖。最后到了窗口,对着外面长长呼吸了五六次,这才终于有些冷静下来,回来趴在了chuáng上,开始发呆。
自己看中的这个男人,他是个海盗头子。这就算了,凑合凑合无视就是。但他居然还是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哦不对,是慕容复身边的跟班!或者抬举下他,鹿鼎记里的陈近南。可是这些人,哪个有好下场!
翻开古代中国的历史,最不缺乏的,就是愚忠愚孝反而被大肆颂扬的例子。她也敬重那些人的坚贞不屈、孤忠赴难。但现在事qíng降到了与自己有关的男人身上,这些所谓的忠孝便真的成了狗屁。
她没见过那个兆文焕,却已经可以断定他生出来就是个悲剧。但现在,谢原眼睁睁也要成为一个更大的悲剧了。至少人家是主动愿意、梦想当皇帝的,可他呢,就是因为姓谢,因为祖宗留下的一句话而已!
这时代的人,对所谓忠孝义的重视几乎到了极端的程度。对于谢原来说,想来也是如此。以他方正的xing格加上自小就被灌输进去的观念,现在想靠她把他拉回,这……可能吗?
温兰在心里老实不客气地又把谢家的祖宗骂了一遍后,很快便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她也要帮他们老谢家一把,把他们的后代从杯具边缘给弄回来。谢原,多好的一个娃啊,就这么被坑掉,她都看不过眼去。
她闭着眼睛,脑子里已经迅速想出了对付的招数:先收拢收拢自己的脾气,苦口婆心地劝。不行的话,一哭二闹再上吊,一个女人不够,就搬出他娘,两个女人一道上。这些都不行的话,那就和他生米煮成饭,肚子里最好再有个饭团出来。都这样了,她就不信他还不回头!
温兰一番思量过后,qíng绪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揉了下自己有些发疼的脑袋,打算先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开始就奋战。正揉着,忽然听见门外有轻微的敲门声,听起来有点迟疑。立刻便猜到是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又有点冒出来了,哼了一声,扭头过去不理。
敲门声又断断续续了几下,终于停了。温兰侧耳听去,再也没有声音了。终于忍不住,下了chuáng蹑手蹑脚地探到门边,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外面悄无声息。再打开一看,已经没人了。
温兰犹豫了下,眼前浮现他先前那种无奈萧索的眼色,没奈何,出去了。
他的舱室就在隔壁。她推了下门,门应声而开,里头虽黑糊糊地,只也觉得出来没人。又到先前待过的楼下那间大舱,灯也已经灭了。
船尾还有灯光,那里的瞭望台上还有水手在掌舵和守望前方。她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没见到他。想了下,再绕到船头。
那里昏暗一片,但借了星光,看见他就坐在那儿,背影一动不动。
四下静寂,耳边只有海làng擦过船底的哗哗声。他似乎心思重重,并未注意到身后多了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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