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_清歌一片【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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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范不一日便出炉了,父亲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熔炼了。

  他已经找到了旧日的铁英之坑,取了铁英沙,将之装入坩埚起火鼓炉熔炼,按照我的理解,熔炼的目的是将铁英沙熔成液状,同时也是去除原料中含有的杂质,如附着于原料上的木炭,以及料材中原本含有的氧化物、硫化物等元素,使之jīng纯。

  我知道,铁的熔点是1500摄氏度,在现在这个冶炼技术相对落后的时代,熔炉内的温度经常会与这个熔点有一定的差距,这也是古代炼铁总是难以成功的一个原因,但我发现,父亲却取了中山之上的老松木作燃烧之材,这才恍然,松碳之中,常常含有松脂,作为一种催化剂,它使得铁的熔点降低,从而促进了融化,不禁对父亲的智慧深感自豪。

  我想起前世看过的关于一些上古铸剑师的传说,他们炼铁,久炼不化,到了最后,往往跃身入炉,借焚化自己身体中的磷等元素来促进燃烧,提高炉温,这甚至包括了gān将莫邪的师父和师娘,他们就曾为楚王炼剑而投身炉内。这样的故事,在我前世看来,不过是个传说,但是到了这里,我却发现并非仅仅是传说,而是完全可能真实的存在,王权威bī之下,铸剑师为了炼出宝剑,保住自己的骨ròu免遭荼毒,无奈之下,只能纵身入炉,惨烈至极。

  父亲率领着武士们,整整大火鼓炉了三天三夜,直到炉中火焰化为青气,才将熔炼成熟的铁汁浇灌入剑范,等其冷却凝固,一柄小剑,也就是匕首,便成形了,但这,也仅仅只是完成了部分工序,接下来,我就看到父亲去掉了铸范,不断地将这匕首拿到炉里反复加热,反复锻打,经过这样的锻打,不但去掉了杂质,同时也提高了材料的韧xing,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在锻打的过程中,释放内应力,回复再结晶,炭火里的碳原子不断向铁块里渗透,增加铁块资深的含碳量,也就是增qiáng它的qiáng度。

  这样烈火中反复又锻打了数日,父亲又进行到了另一道极为重要的工序,那就是淬火,也就是他之前对我提过的“寒泉”淬火,当然这里,并没有那传说中的“七星排列”的寒泉,但周围山泉,解冻不久,触手仍是彻骨之寒,应也可用。

  我见父亲将炉内加热到一定温度的匕首夹出,放入新取来的寒泉水中,迅速冷却,耳边“嗤嗤”声中,白烟阵阵。淬火的原理,应该是匕首在加热的过程中,其中的碳原子因为温度的作用浮积到匕首表面,而此时突然被水冷却,那么这些碳原子就会来不及扩散迁移,被qiáng制地限制在了铁原子之间,这样这部分铁就会生成马氏体,硬度就会大幅提高,也就是说,经过了淬火,这把匕首的硬度已经得到了质的改变,最后,又经过了十几道的研磨工序后,一把锋利无比,寒光bī人的匕首,最终出现在了我父亲的手中。

  这柄小小的匕首,竟然整整费了我父亲半个月的功夫,才铸造完毕。

  父亲试着用它割开武士前几天打来的猎物的shòu皮,不费chuī灰之力,剜上与我手臂粗细相若的松枝,松枝竟也应声而断,切口平整如锯!

  我激动不已,万万想不到,自己有日竟然也会有幸亲眼目睹了如此一柄前世里只在金庸武侠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绝世神兵,而这样的神兵,出自我现在的父亲之手!

  刹那间,我忘了这是一柄注定要与刺杀连在一起的凶器,只是将目光流连其上,宛如它是一尊宝贵的艺术品。

  直到看到我对面那为首的武士小心翼翼地将它用油布缠住,纳入怀中,我才略感惋惜地收回了目光。

  突然,我注意到了他看向我父亲的神色,那神色里,有一丝异样,然后,我看到他对着我们身后的几个武士使了个眼色,我陡地心中一跳,突然明白了过来,但已经晚了。

  两柄刀,分别架在了父亲和我的脖颈上,我的半边身体,甚至都因为感觉到了来自于刀锋的寒意而起了jī皮疙瘩。

  “匕首已经打好jiāo与你了,你们还想做什么?”父亲丝毫不惧颈边的刀锋,怒目而视。

  “对不起了,现在只能委屈你们父女二人,暂时居于我燕国之中了,直到大事完毕之日。”

  他这样说道,声音里,听起来竟仍然是毕恭毕敬。

  我和父亲就这样被刀架着脖子下了山,然后,看到了半个月前送我们过来的那架马车,不过现在,已经改用单马了。

  在被推上车前,我的眼睛被一块黑布蒙住了,手也被紧紧反绑了,我想父亲,应该也是和我一样。

  我们被绑架了。

  ☆、蓝服燕丹

  我和父亲,在马车上颠簸了几个昼夜,最后,终于停下时,我仍被蒙着眼睛带下了马车。

  刚才在马车上一路行来,我的耳边就隐隐不断传来仿佛集市的喧嚣之声,这里应该是个人烟繁茂之地,我便猜想,我们要到的目的地,十之八九,应该是燕丹在蓟的府第。

  被引导着跨过了一道低矮的门槛,又不知拐过了多少个弯后,最后,我听到了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被人推了进去,然后,眼睛上的布带被摘了。

  这是一个很空旷的内室,里面除了塌几,别无长物。他们离去时,也并未将此门锁住,只是关了外面那四方小院的扉户。

  我和父亲两人,就这样被囚禁在这个只有一室一院的居所之内,每日里,除了早晚送饭的一个哑巴小厮,再也没有来自外界的任何消息了。

  父亲每日里很少说话,只是看着我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忧郁之色。

  “阿离,阿爹很是后悔,不该带你一起到中山的。”

  有一天,他突然这样说道。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也会和他一样,遭到不测。

  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以目前qíng形来看,荆轲若是得手,或许我和父亲还能走出这个小院,若是失手,等待我们的,就是和荆轲同样的命运了。

  “阿爹,叔父是当世任侠,又有利刃傍身,定能成功,阿爹不必过虑了。”

  尽管已经知道结果了,我还是这样安慰父亲。

  “希望如你所言吧。”父亲微微地出了会神,“我听说,他们将匕首淬了天下至毒,划破皮肤稍一见血就当场毙命,但愿此能助庆柯一臂之力。”

  我心里暗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如果一切都按照历史既定发展的话,那么现在,荆轲应该已经踏上了刺秦之路。

  我想象着,静静流淌的易水河畔,岸边一片白衣素服,荆轲最后饮gān了杯中的酒,在好友高渐离的抚奏琴曲和放声高歌中,腾跃上车,催鞭疾驰,义无反顾……

  何其悲壮!何其义勇!何其喷张!

  从前何曾会想过,这悲壮、义勇、令人血脉喷张的历史一刻,竟然还会与我的命运息息相关。

  我拣了块石头,每日里在院角的墙上划了一道刻痕,静静等着最后那一天的到来。

  当我划到第二十五道痕迹的时候,那天午后,院门突然被推开了,带了些仓促和气急,然后,一向安静到寂寞的小院里,就涌进了六七个人,这其中一个,就是我和父亲的老熟人,那狭额武士。

  他们终于来了。

  他们进来的时候,我正蹲在院角,聚jīng会神地看着一群蚂蚁在忙忙碌碌地搬家,父亲站在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我和父亲对望了一眼,我站了起来,父亲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后。

  父亲没有说话,对方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静静地与我们对峙。

  窄额武士盯着父亲和我看了一会,眼里闪过一丝悲悯之光,但很快,就又转成了狠厉之色。

  “铸师,我奉命来送你父女一程,对不起了。”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刀已然出鞘。

  就在那电光火石间,我听见父亲说道:“西周岐山之宝藏,不知太子可有兴趣?”

  那窄额武士一愣,手上的动作已是缓了下来。

  “西周岐山,筑有宫殿,周朝不兴,遗有宝藏,我想太子对此也应是有所耳闻吧?我家族世代铸剑,为求上好铁英之矿,足迹踏遍各国山川,先祖偶然发现此宝藏所在,却也知晓怀璧其罪的道理,故而世代不敢取用,只是绘了地图代代相传,今日太子杀我徐夫人事小,我只是可叹那一dòng宝藏,今后只怕是要永埋地下了。”

  不止那些武士面色惊疑不定,便是我,也是十分惊讶。

  来此近两年了,之前从未听父亲提起过什么宝藏,现在父亲突然这样说,我明白他是在拖延时间,以换取生的机会,只是,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在这战乱之世,这样一个前朝遗留的宝藏,对于野心勃勃的政治人物如燕丹来说,其吸引力是何等巨大!

  我不禁看向父亲,却见他神色自若,看不出半分异色。

  那窄额武士沉吟片刻,和身边的人附耳了几句,便匆匆出了院子。

  我知道他是去通告燕丹了,剩下的几个武士,仍是对着我们,虎视眈眈。

  没多久,我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传来,很快,院里里进来了几个男子。

  我终于见到了燕太子丹,这个历史上最著名的暗杀事件的幕后策划者。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二十五六的样子,身穿华丽的蓝色深服,这是燕国贵族的专属之色,平民不能着身,整个人看起来华贵异常,只是面色苍白,目光游移不定。

  父亲没有向他行礼,我也没有。

  燕丹站在武士和随从中间,眼睛从我身上轻飘飘扫过,就定在了父亲的身上。

  “你......,真的知道传说之中周朝宝藏的覆埋之地?”

  他开口了,声音也是游移不定,就像他的眼神。

  “然也。”

  父亲简短地答道。

  一丝诡秘的笑从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他的双颧染了红晕,眼里闪着亢奋的光。

  “上天果真无绝人之路!”他似是在与身边随从说话,似是自言自语。

  “太子,现今qíng势危急,既是如此,我等即日便由此人引路前去探宝。”他身边的一个随从立刻说道。

  一丝愁惧染上了他尖尖的眉梢,他应该是想起了自己刚刚那场惨败的豪赌,因此只是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立刻,那随从就上前要押走父亲。

  “太子,我可以带你们去探寻宝藏,但我女儿阿离,你必须要放她离开。”父亲看着燕丹,语气里带了不容拒绝之意。

  “有何不可。”燕丹再次扫了我一眼,立刻应道。

  “君子一诺,重比千金,徐夫人相信太子是个守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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