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能让崔淑妃动气的,不过就是两件事。一,皇上不上她这来,倒是经常宠着月影宫里那一位。二,她的儿子萧真萧九郎,还没得到圣命,好返回东京都。
“奴婢打听到了。”金云宫内,她的心腹嬷嬷在她耳边低声道,“正是月影宫那一位在皇上面前进的谗言,说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则皇上宽仁,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就推翻自己的旨意。倒不如先放放,等有机会时也好名正言顺。”
“这贱婢!”崔淑妃气得一拍坑几,指甲崩断了,手指流了血也不顾,“她倒生得好一张巧嘴,就知道皇上这辈子最看中‘名正言顺’四个字,偏偏用这个来挡本宫的路!”
那嬷嬷慌得找东西来给崔淑妃包扎,崔淑妃却烦躁的挥开她道,“她不过是想把九郎的路堵死,等她自己生出个不知什么玩意儿,好在皇上跟前晃,讨好卖乖。皇上chūn秋正盛,等得了她儿子长大。可她也不想想,这么些日子都没动静,摆明是生不出来的!”
“这皇母的命,不是人人都有的。”那嬷嬷赶紧捧着说。
崔淑妃稍顺了点气儿,皱起了淡淡的长眉道,“但本宫也不能这么由着那贱人,势必要在皇上面前说道说道才是。皇上此人,惯会多心,若任由着不管,指不定最后变成什么样。”她是个急脾气的,说着就要出宫。
那嬷嬷连忙拦道,“娘娘手上还伤着,不好这时候去,万一惊了圣驾呢?到时皇上看了心疼,奴婢们就倒霉了,娘娘只当疼疼我们吧。再者说,您也说皇上的思虑多,很多事您要自己去说,可比不得从旁人嘴里听着更有用。”
崔淑妃本来在火头上,这会儿静下来想想也对。她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回到身边,可如果提得太频繁,在皇上那儿只怕会起反作用。这种时候,她不能讨了皇上的厌,九郎也不能惹了皇上的疑。可是不提吧,哪天他若忘记了这事可怎么办?那样,她娘家做的那些小动作也就都没有意义了。只是她入宫那么多年,被皇上宠了那么多年,自己也横了这么多年,这时候是没人会伸出援手的,不落井下石都算厚道的。况且,就算想伸手,有那个心也得有那份力才行。
“你说的这个旁人,可有特指?”想了想,她问。
“除了娘娘外,自小就陪着皇上,最是知近的人还能有谁啊?”那嬷嬷丢了个眼色。
崔淑妃立即会意,嘴里念出三个字,“洪长志。”随即又发起愁来,“可是那老东西滑不溜手,多少王公大臣、后宫佳丽想巴结他,好借机揣摩皇上的心思。可他呢?愣是油盐不进,谁也拉拢不了。若不是为这,皇上也不会这么宠信他。头几年,咱们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可结果呢?还不就那样。看着恭敬,其实半分面子也不给的。”
“此一时,彼一时。”那嬷嬷道,“越是这样的人说出的话,皇上才越放在心里。就说月影宫那内,最近可劲儿的讨好。听说还亲手fèng了熊皮的护膝,送了去。洪公公不是早年为在大冬天的背皇上过河,伤过腿吗?”
“她不仅有巧一张巧嘴,还会讨个巧宗。”崔淑妃冷笑,“放眼满宫里,除了皇上那里,谁能得了她的侍候。可就算皇上知道这事,也只会说她心细善良。”顿了顿,“洪长志收了?”
“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哪好就拒绝了呢?奴婢从旁处打听,洪公公貌似还很欢喜。所以娘娘说得对,那一位就是会用‘巧’字。您想,旁人送礼都往重里送,只怕薄了,让人看不上。可那样,就透着要有求于人的意思。洪公公忠于皇上,为人又谨慎,自然不能开了例,短了手,还给人留下把柄。于是那位就送这些看似低贱的东西,让人收起来不担心有后招,还透着那么一股子真正关心的意思,洪公公心里能不高兴吗?他再怎么受宠,也是个阉人,谁还真拿着当回事不成?”
崔淑妃挑眉,觉得正是这么个理儿,“那咱们要送些什么?”只怕再送些贴身又不值钱的东西,好比膏药什么的,让别人抢了先机,就感觉不出好来了。
“娘娘别急,让奴婢再打听打听。奴婢就不信了,洪公公就真个儿的无yù无求?”
☆、第六十四章打糙,为的就是惊蛇
“他那,还真不好下嘴。”崔淑妃苦笑,“皇上对他大方,钱财上他不缺,如今又谁都捧着他,不缺权势。而且,他还是个自小没了家的,连个根都没有,哪里有弱点呢?”
“他就不担心身后事吗?”那嬷嬷想了想道,“活着,有皇上爱护。死了呢,缺了香火的话,在那边也不安生啊。”
“倒没听说过这个。”崔淑妃眼睛一亮,“这么多年,他在宫里从不结jiāo旁的太监,也不曾收徒,难道在外面会有吗?不过等闲人出不了宫,你既然能出入,gān脆去查查!”
“是。”那嬷嬷道。
……
洪长志最近心事重重,虽然表面上看来,他还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临山王夫妇对皇上有动作,想让他帮手,可他早说了,顶多传传消息,却在大事上两不相帮。纵然皇上对他也很寡qíng,毕竟还是有点qíng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毁了。他是个阉人不假,可到底是还是个人,总得有个为人的根本。
不过,他也有着异于常人的嗅觉,他闻到了大厦倾倒之前,地基腐烂的味道。萧氏的大赵江山看起来还算安稳,近年来出的那一档子一档子的事看似是孤立的,他却知道其中暗藏的关联。这就像下棋,黑子无声无息的渐渐合围,很快就能剿了白棋的整条大龙。那时白棋再想收拾山河……都破碎了,又怎么再拢得起来?何况,本来根基就不稳。
想到这儿,他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少年的形象,不禁心尖子上都暖了起来。好在他还有个小孙子,而且是站对了位置的小孙子。临山王一诺千金。说过不以狗儿胁迫他,说过将来会留他一命,让他安享晚年。就都会做到。他只要侍候着皇上到最后,全了君臣主仆的qíng份。往后就和孙子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去。
“洪公公?”正低头走着,前面有人喊他。
抬头望去,不由心头一凛,因为来者是认识的,是崔淑妃身边的得用嬷嬷。这宫里人人要巴结他,可崔淑妃却是例外。大约早看透他是收买不了的,所以绝了心思,平日里冷淡高傲得很。没事的时候找他,很是古怪。
心里这么想,行动上却不敢半点怠慢,连忙摆起笑脸迎上去,“这不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嬷嬷吗?难道是淑妃娘娘找老奴有事?”
“正是叫奴婢来请公公。”那嬷嬷笑道,“您现在可有空吗?”
娘娘召唤,没空也得有空。何况对方明显是掐着点儿来的,早打听好他刚下了差,他哪有理由和胆子拒绝,当下就笑嘻嘻地道。“娘娘有事差遣,当不得请字,老奴随时听候吩咐。还请头前带路。咱们这就过去。”
那嬷嬷笑盈盈的应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金云宫,见崔淑妃正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手里摆弄着一只九连环,玩得还挺得兴头似的。
那嬷嬷上前回话,洪长志行了礼,崔淑妃就叫人拿出个锦盒道,“夏日天长,本宫闲来无事。就给皇上做了双靴子。可是皇上最近一直没过来,就麻烦洪公公给送一趟吧。倒不是说皇上没鞋穿。最主要本宫多年没有拎针钱了,听说人年纪长了。脚也会长,不知道还合不合皇上的脚。”
洪长志恭恭敬敬接过锦盒,自然不能越礼,立即就打开看,只小心翼翼地捧着,嘴里满口应下差事,心中却以为崔淑妃这是怪皇上太久没来,以此来点醒皇上呢。后宫之中,这种小心机多得是,不然提什么年纪长不长的话呢?对此事,他也不用放在心上,选个时机把靴子呈上就是。可没想到接下来的话,却吓得他差点跪了,冷汗也顺着脊背fèng里冒出来。
“这个也赏你了。”崔淑妃把手上的九连环递给身边侍候的宫女道,“也不是金银玉器的宝贝,不过是紫铜的,胜在jīng巧好玩,倒有些不同,怕别人家还没有呢。”
这话点明了:一,不贵重,可收。二,心意难得。三,是新鲜东西。
洪长志推辞道,“虽不敢辞了娘娘的赏,但看娘娘还喜欢,不敢夺娘娘所爱。”
“什么好东西,小孩子爱玩的罢了,本宫也是一时兴起。”崔淑妃借机点正题,“皇上对临山王夫妇恩宠,总是有赏赐下去,每回还都派了你去,以示隆重。本宫听说,他们府里有个小孩子,好像叫狗儿,很是得你的眼。既然喜欢,不如这小玩意儿也给了那孩子吧。说起来你也有了年纪,若真喜欢,不如本宫给你做主,收了进来当个小徒孙,倒也是缘分。”
洪长志心里如遭重捶,脸都白了,再好的涵养,再深的城府,在事关比自己身家xing命还要了不得的事和人时,也会把持不住。到底是人啊,又不是泥胎。
他额头见汗,也不敢去擦,只做出很热的样子,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还是娘娘心疼老奴。这人哪,一老了就喜欢看见小孩子。民间不都说吗?人老惜子,猫老吃子。但也不过瞧个热闹,可没动其他的心思,多谢谢娘娘关爱,就不劳您费心了。老奴这都多久没去过临山王府了,娘娘一说,老奴都有些忘记了那小子长得什么模样了。”
自从出言试探的那刻起,崔淑妃就紧紧盯着洪长志的面色,自然把他的微异神qíng也收入了眼底,心下了然。不过她是表达善意,给洪长志一个人qíng,不好说得太深入。若洪长志有那个意思,她就顺便开个口,收那个孩子进宫里来,总比洪长志要方便得多。如此在这老家伙面前买了好,过些日子再提九郎的事,就不信他不在皇上面前敲敲边鼓。
“那也赏你了。”崔淑妃示意宫女,把九连环jiāo到洪长志手上,“那个叫狗儿的不喜欢,万一你今后看上别的孩子呢?拿着吧,就算本宫给的见面礼了,你可别嫌礼轻。”
“老奴谢娘娘关爱。”洪长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看着是感谢,其实是吓的。
崔淑妃自以为是,觉得准备了人qíng,随时可以送出去,却不知在洪长志心中掀起的惊涛骇làng。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抱着东西出的金云宫,一路上心里没有别的,就只剩下一串话:后怕!后怕!后怕!
他都已经很小心了,放着亲孙子就在眼前,他也不敢上前相认,为什么还是被人看出了端倪?他自是知道皇上在临山王府安cha了不少连他都不知道的暗线,难道崔淑妃是从那些暗线那里得到了密报?他从来知道这个女人的手伸得非常长,却不知长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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