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马下,他在马上。
他俯下身子,逆着阳光。
她,则微微仰头,因为没站在他的yīn影之中,被qiáng烈的光线刺得眯着眼睛。而当他接过那幅画,她qíng不自禁的抬手,搭在额头上遮挡,细嫩的掌心被阳光照耀得雪白一片,泛着粉红。
萧真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令他倏而笑了出来。虽然只是大大的微笑,但既然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就证明了他内心的欢欣与开怀。
晋王殿下喜欢她的未婚妻!瞬间,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这样想。
“待会儿到马厩来,我有话和你说。”萧真道,声音醇厚,因为笑着,看起来很是温柔。
而他声音很低,除了离得最近的温宏宣,没有第三个人听到。所以当琉璃点头,又略垂下了头,大家就都以为晋王殿下说了好听的qíng话。
有心人就想:晋王殿下这番惺惺作态,就是给皇上看的。可是有用吗?再乖巧也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
有qíng人就想:水帮主的妹妹虽然冷冷的,但笑起来真是艳丽。晋王殿下到底年轻,哪有不爱美人的男子?
本来是一场击鞠比赛,结果不仅有球看,还有戏看,所有人都不虚此行。
“饭点到了,二妹可饿?”温芷云的qíng绪很快克制好,不像温倚云,妒忌得小黑脸都变白了些,“不如姐姐请你到东京都最有名的望仙居去吃午饭,也算是单独接风。然后,下午逛逛街再回家?”
琉璃很不喜欢别人对她用“姐姐”这个词。在她心里,她的姐姐只有一个。那样的qíng份不比母女差,那样的姐姐是上天派来的天使。会接纳她、保护她、爱她、原谅她所做的一切。
只是,天使很快又被召回到天堂去了。
“多谢,但等下回吧。”她淡淡的道,“刚刚,晋王殿下约了我。”
温氏姐妹怔住,接着,脸色就jīng彩纷呈起来。
“那就留一辆马车给妹妹。”温芷云反应快,再度客气道。
琉璃点头。
一边的温宏宣笑得见牙不见眼。有意思啊,这个义妹,幽会的事也说得如此光明正大。就算已经订亲,就算民风开放,但别人也不会如此。而且他看得出,这不是显摆,而是无畏。根本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她不在乎!
“咱们快走吧,人家用不着我们陪着,自有晋王殿下保护,多什么事啊?”温倚云到底忍不住愤然,用力的一手一个,拉着自家的亲哥亲姐就走。
温宏宣被扯不过,被动离开,这还不忘记回过头来,捉狭地对着琉璃夹了夹右眼。到了外头,温倚云一定要坐新马车回去,可是温芷云觉得不好,温宏宣也不同意,最后只好抱着气饱的肚子,回府了事。
而在皇家别苑内,眼见人走得差不多了,琉璃就叫忆秋问到马厩的所在,独自过去。
马厩打扫得相当gān净,又因为建在树林间,比别处凉慡许多。空气中,有gān糙的味道。琉璃慢慢走进去,正看到萧真站在马房中间,抚摸着爱马的脖子,嘴里低喃着,也不知说些什么。
“你喜欢马吗?”听到琉璃的脚步声,萧真头也不回的问。
她的脚步声很奇特,轻、稳、明明很戒备警惕,却又无所畏惧的上前,不退缩。看到他的时候,也只是停顿了一下。
这是个勇敢的姑娘。萧真想着,忽然就有点遗憾。
“我有一匹。”她没说喜欢或者不喜欢,那样太qíng绪化了。只告诉他,她有马。
“没带上京?”他好奇。
琉璃摇头,“我哥在帮我养。也许,下次他进京时,让他帮我带过来。”
想了想,又说,“晋王殿下叫我来,就是为了谈马?还是为了谈谈各自的兴趣爱好,免得将来无话可说?”
萧真停下安抚马的动作,诧异于琉璃的直接。但他沉默了会儿,还是看向琉璃,下定决心道,“我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娶你。”
瞬间,连空气都安静下来,似乎凝结住了。只有不知哪匹马,打了个响鼻。
“哦,知道了。”最终,琉璃点头道。
萧真再度惊讶,因为琉璃很镇定,没有想象中的反应。事实上,萧真知道自己这样非常无礼,而且无qíng,但他必须说实话。他考虑过很多后果,独独没想到有这么……平静的一种。
“说完了?那我走了。”
眼看琉璃转身就走,片刻都没有犹豫,就像被抛弃的是萧真。于是萧真忍不住阻拦,“你不问问我为什么?”
“你会改变你的决定吗?”
“不会。”
“那我没兴趣知道。”琉璃坦然。
“这会伤害你的名誉,令你以后的姻缘困难。”急的,不知怎么冒出这一句。
“你会因此而收回刚才的话?”
“不会。”
“那于事何补呢?”
“你不恨我?”
“没有爱,哪来的恨。”琉璃的清澈目光在说到这句时,极快的掠过冰冷的锐气。
“你答应?”
“不答应!”
嗳?qíng况急转直下。刚才似乎很顺利,他该高兴的,反而有些不舒服。现在,人家表明不会轻易放过他,他怎么反而有轻松的感觉?或者,这才是比较刚烈的姑娘的反应?
“这是御赐的姻缘,若我不同意,你不能、也没办法qiáng迫我。”琉璃借机占据主动,“若要我点头,也不是不可能,但你要答应我的相关要求。”
萧真皱眉,脑子一下就清明起来。他生于皇家,对好多事特别敏感。明明是他要表明态度的,什么时候却演变成了谈条件。难道对方与他订亲,也是有特殊目的的?
“qiáng扭的爪不甜。”没等他怀疑加深,琉璃就解释,“你不喜欢我,不想娶我,我理解。”
“不娶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
“别的原因,我也理解。”琉璃打断萧真,“我漕帮的人自有傲骨,不会祈求什么。但是也不会让人骑到头上来,再拉上一摊屎。”
多么粗俗又粗鲁的比喻!萧真不禁愕然。这话是一个如此漂亮清秀的小姑娘说的?可奇怪的是,居然不令人反感。这瞬间,面前的姑娘身上有股子难驯野xing,令人不能忽视。
“我会尽力补偿。”他也诚恳。既然负了人,付出代价也是应当。
“皇上的意思,是让你我两年后成亲。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不想娶我,我自然也不会赖着不放。但是,两年内我们要装作一切正常。因为……”琉璃直视萧真,那模样,那眼神,让萧真相信她的话全是真的,“漕帮需要我嫁给一个名门贵族出身的男人,有一定权势的男人,所以我必须留在京里。两年的时间,我就能找到如意郎君,到时候你承诺我安心嫁好,我就放过你。否则,对不起,只能两败俱伤,鱼死网破了。”
原来如此。只是,她怎么能把狠话说得这么安静无火气?
“反正,你也不能马上和我退亲,在人前装两年样子,于你有什么损失呢?”琉璃忽然冷笑,展现出别样的动人之处来,“其实,拖延时间对你也有利。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与我是未婚夫妻,别人才会觉得安全,也才会放过你。”
很多说不用明说,大家都懂。
“你一直是我的未过门的正妻身份,哪能找得到其他男人?”萧真皱眉,“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你若信我,我必定让你嫁得好。”
“未来太渺茫了,谁也不知道将来如何。所以,不如直接做jiāo易。这样,两不相欠。我水琉璃从不欠别人的,同样,别人欠我的,我也要全部拿回来。”
“可是……”
“求求你们别说了,我全听到了。该死该死,我不想的。”萧真的话没说完,一个轻微沙哑中带着诱惑的声音cha了进来。
萧真和琉璃都大吃了一惊。
第八章临山郡王
他们说的事,可以说是违抗皇命的。传出去,那就是天翻地覆,更不用说东京都会传出什么样的八卦消息。因为事qíng的起因是萧真,他这样做的目的值得怀疑,皇上会震怒,那十几二十个兄弟会警惕,甚至借机暗害。而对于琉璃来说,事qíng捅破,她就没办法留在东京都,留在温家。嫁人不嫁人,名声不名气,她都不在意。但是,她绝不能离开!
不是他们不谨慎,是琉璃相信萧真会在无人的环境下与她谈这番,所以没特别在意。萧真呢?之前派人清了场。以他的功夫而言,周围藏着人,他不可能不觉察。除非,那个人武功比他还高。
“出来吧,十一郎。”听那独特的嗓音,就已经知道是谁。
“十一哥!”萧羽不厌其烦的纠正,从一处马房爬了出来。
他衣衫不整,外头的苍色大袖袍衣襟半敞,裤子鞋袜都还在,但腰带却没了。头发全散开了,乱糟糟的。可是他这样倒不显邋遢,反而有一种放dàng不羁的xing感,极吸引人。
“你怎么在这儿?”萧真有点气急。
“这边的马倌有个妹妹……”萧羽走到萧真身边,压低着声音说,“昨晚我又喝多了,醒来时她已经走了,还把我盖在gān糙里。我本来想离开,可正好听到你们说话……”
怪不得手下清场时没有看到人,原来在gān糙下面。也怪不得他没发觉,因为十一哥从小就生存不易,很有一身莫测的武功。
也还好是十一哥,他相信,秘密不会泄露的。但,多少有点尴尬。
“琉璃,这位是……”萧真扯了一把萧羽。
“临山郡王。”琉璃代他说,微一点头,算是见礼。
萧真叫他十一哥,两人的关系看起来相当亲近和信任。还有,这男人如此风流……三条加起来,已经完全可知对方是谁?这个曾在她脑海中被抹掉的人,如今鲜活的出现在面前,令那消失的记忆,很快又涌了上来。
蕃镇,本来是皇上封赏儿子们的土地,还有权臣割据的一方势力。开始,他们是拥护和保卫中央政权的,但因为拥有独立的经济和军队、官员,渐渐地和朝廷对抗起来,成为称霸一方的存在,是大赵版图内的小朝廷。启承帝萧左登位后,力主削蕃,但手段和措施温和巧妙。所以,九大蕃镇在启承元年很顺服,到了启承八年,大赵国土上再无蕃镇一说。
启承元年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临山王及其十多个儿子在一夜之间bào毙,只剩下萧羽这根独苗,理所当然的继承了王位。他第一个jiāo出手中权利,被封临山郡王。也不知是天命还是气运,萧羽被御封后不久,地处大赵东北部的苦寒之地临山郡,一向以贫穷清苦和民风彪悍著称的地方,忽然开采出了金矿和铁矿,还发现了天然的马场。而萧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取得了那里的独立经营权,只每年向朝廷上贡一定比例就行。十年时间,他成为了大赵国最有钱的宗室子弟,可说是富可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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