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可是,就这么定了。”chūn荼蘼拍板,因为很多事,她必须亲自观察。不然就可能错过最微小,却可能极有用的细节,“趁祖父给我爹换药的时候偷偷走,从墙上飞过去。过儿在家掩护,装成我在屋里睡觉的样子就成。”
小凤、大萌和一刀面面相觑,居然一时都没说出反对的意见。于是当天晚间戌时中(晚八点左右),chūn荼蘼趴在了里仁坊那间隐蔽小院的房顶上。
世上的好事各有不同。可坏事却基本相似。chūn荼蘼所料不错,院内住着的,确实是潘十老爷的外室。但超出她想象的是,这女人不年轻了,看模样四十上下。不过也可能年龄更大,只是保养得好罢了。
chūn荼蘼潜入的时候,正巧撞到潘十老爷出门,差点被发现。惊出一身冷汗。躲在角落中的她,大气儿也不敢出,眼睛和耳朵却没闲着。看到潘十老爷的年纪和英老爷差不多,六十虽然不足,五十却已有余,因为个子高,腰杆直,头发虽然花白,却还浓密,显得很威严。
可对那个女人,他道貌岸然的脸上却满是温柔,说话轻声细语。而且还很真诚。当然,那女人对他也亲昵自然,一看就是很亲密的那种男女关系。
仆从丫鬟们,叫那个女人为安夫人。
这位安夫人纵然年纪大了,惊人的美貌却还隐约存在,皮肤极白。五官很深,显然是个胡人。鉴于胡人在大唐习惯以国姓为姓,姓安的应该是布哈拉人。
最特别的是,安夫人气质出众,虽然容色温婉,举止已经和大唐女子毫无区别,身上却凛然有一种难以让人忽略的贵气。那是成年后无法塑造出来的,而是出生在金窝中,从感受这个世界时就备受熏陶,之后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由此可见,潘十老爷的外室夫人不简单,说不定有些来头。可话又说回来,虽然大唐有钱有势的男人,多有以胡女为妾的,可贵族女人不在此列,何况还是做更见不得光的外室呢?这位安夫人身上又有什么秘密呢?这秘密,是不是潘十老爷、甚至整个潘家的软肋?
而看潘老头和安夫人在大门口分处的qíng景,居然qíng意绵绵。想一个胡妇,却让一个在洛阳数得上号的大人物如此爱重,绝对是个奇迹。况且二人的年纪都不小了,难道是相处了几十年?
神展开地想想,chūn荼蘼就觉得更有必要进内院细探,于是bī着小凤带她飞跃屋顶了。她是百无一用的女书生,目力还不太好,在屋项瞄了一小会儿后,听小凤报告说院子内外都落了重锁,仆役们在外院,丫鬟婆子都回了屋,只有两个贴身丫鬟,侍候着安夫人进了浴房,就叫小凤带她跟过去。
“小姐,难道还要偷看人家洗澡?”小凤低声问。
越与chūn荼蘼相处,她就越觉得小姐做事无顾忌,时时挑战她的道德底线。要知道她可是从小在山里长大,只跟着一位师父,品xing很纯良的。
“有什么关系?大家同是女人嘛。”chūn荼蘼同样低声答,“你不懂,人在洗澡和如厕的时候就没有防备。若此时说话做事,往往会露出破绽的。”
“难道小姐是要听窗根儿?”这是北方用语,听窗根儿,与听壁角是同种行为。
“连听带看。”chūn荼蘼催促,“快点,别磨蹭了。”
小凤没办法,只好照做。
如今天气热,窗子大多敞开着。因为内院没有男人,安夫人洗浴时,婆子丫鬟们又习惯不在院中乱走动,chūn荼蘼甚至不用做捅破窗纸的事,就能看到浴房内,十分方便。而且,她和小凤躲在窗下的yīn影中,也不用怕被乱走的下人发现。
chūn荼蘼吸了吸鼻子,倒好,连嗅觉也用上了。闻起来有药味,居然还洗药浴。以潘家的财力和潘十老爷对这位安夫人的宠爱来看,应该是很高级的药材吧?
耳边,除了哗哗的水声,还听到一个丫鬟赞叹道,“夫人的皮肤真好,连奴婢也比不上呢。”
“你啊,就会乱说话,逗人高兴。”安夫人嗔道。“我都快五十了,哪比得上你们二八好年华啊。”说着,叹了口气,不过语气中有一丝愉悦和自豪。
“年纪才不重要。老爷眼里全是夫人,看不到别人呢。”另一个丫鬟笑道。
“你这丫头也是个嘴上抹蜜的。”安夫人娇嗔道。一把年纪了,声音软中带媚,竟然没有半点违和感。
主仆三人就此说笑起来,之后又说了一大堆关于保养的话题。正当听得chūn荼蘼心烦,脚也蹲得麻了的时候,第一个丫鬟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可惜夫人不能入潘府,不然,定然是正房夫人。老爷这么多年不曾续弦,那位子就是给夫人空着的。”
照理,一个丫鬟说这些话,实在太逾矩了。枉论主人的私事,严苛一点的家主,说不定打死她。可安夫人并没有喝斥。显然她胡人出身,没有这些汉人的忌讳,而这两个丫鬟又是她贴身的信任之人。彼此间说话很随便。
她只是叹了口气,“老爷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对我好了三十多年,这辈子我就够了,什么正房夫人不夫人的,我也不在意。他许了我,死要同xué。所以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徒惹老爷伤怀,何必呢?”
这话。信息量很大。
现今是庆平十六年,此韩姓为天下之主的大唐,立国如今是三十二年,今上和其父,一人执政了一半时间。而安夫人和潘十老爷相好了三十多年,岂不是在立国初。或者前朝末的时候结的缘?
矮油,英雄美人,乱世红尘,听起来很有故事。还有救命之恩?再考虑到安夫人与众不同的气质与美貌,还有与潘十老爷生不能同衾,死却要同xué的遭遇……为什么?难道安夫人的身份有禁忌之处?禁忌到以潘家族长之位,也不能在婚姻事上为所yù为?
而安夫人说完这一句,就突然沉默了起来。过了片刻,有出水的声音。
qíng不自禁的,chūn荼蘼略站起身子,往里偷看。
浴房很大,却没有修建池子,而是摆了个比普通人家用的,更大更好的木桶。安夫人真当得起一句“侍儿扶起娇无力”,快五十岁的人,身材保持得相当好。但chūn荼蘼是女人,再美丽的身段也吸引不了她的眼神。此时,她的目光牢牢被安夫人后颈上的一处纹身所吸引。
像是八卦图,却不是圆的,而是方的,造型上又像文字,又像图画,野xing中带着来自远古的优雅,和绿眼男人给她的那封信……确切地说是信封背面的字,十分有相似感。当然,图形是不一样的,就是感觉它们是一系列。
她灵机一动,对小凤挥挥手,在安夫人出浴房之前,快速跃到屋顶,之后顺原路,退出了院子。大萌和一刀在外面都等急了,见她们主仆平安归来,才算放下心。
“我记得,上回韩大人寄给过我一本洛阳名人录?”大家静默无言的回到家,别人还没说话,chūn荼蘼就问。
韩无畏一直跟她通信来着,虽然也是通过驿馆,但每封信上都有特殊标记,假公济私的算做重要公文往返。
那本册子上,纪录了洛阳的各大世家和显贵清流的简单qíng况。韩无畏此人外粗内细,很是体贴,怕她在洛阳遭遇地头蛇,所以先把他们的底透给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从这一点上看,韩无畏不反对她打官司,让她心头很熨帖。
“小姐,那本册子,奴婢替您收起来了。”过儿禀报道,“您现在要吗?”
“现在就要。”她说,因为恍惚记得,离chūn家的荣业坊只有两坊之隔的道化坊,住着一位很有名的大学究。据说学贯中西,曾做过处理突厥事务的官。
第五十六章王族标志
此人姓白,名为金刚。很别扭的名字,却懂得几国文字,对突厥的历史文化更是了解得很深。名人录上还说明,他个人的兴趣爱好,以及知jiāo好友。当chūn荼蘼在上面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登时大为开心。
第二天一早,她备下几样即够档次又不太扎眼睛的礼物,只带着两个丫头登门求见,车夫由一刀担任。当然,这笔费用是算在诉讼费用中的。
“请问小姐是说……”门房有些不信的确认。
“康正源康大人。”chūn荼蘼撒谎撒得连眼睛也不眨,“是康大人托我来,拜见一下白大人的。”
他能不经过她同意,随便向人推荐她来做状师。那么,她自然可以利用他的名头,在案件的求证期间找人帮忙。
没错,白金刚大人的忘年jiāo是康正源,韩无畏在册子中特意标注的。少年时的康正源曾游学洛阳,感受古都风采,英家的英离老爷和白金刚都是那时候结识的。想来,他少年有才,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必是各大人物结jiāo的对象吧?
巴结权贵很重要,巴结未来的权贵就更重要的,那是需要眼光的。当然,也有真正以心相jiāo之人,但真心与假意,对chūn荼蘼来说并没有影响。关键是,说得上话。
果然,白府的大门很快打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了出来,对chūn荼蘼恭敬地道,“chūn小姐,我们白老爷在书房候着呢,请您随小人来。”一边躬着身子施礼,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瞄。
chūn荼蘼今天特意打扮得文雅素淡,努力塑造“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神态举止来。忍热戴了垂纱帷帽,遮盖住梳得整齐、只cha了紫玉蝴蝶流苏簪的蝉髻。身上穿着月白色、深具汉风的曲裾宽袖袍裙,樱糙色线鞋,手腕上套着一对翠色如烟的玉镯。
首饰是从她亲娘白氏留下的盒子里找到的。连她这不懂珠宝的人都看出不一般了,可见品质是极佳的。因为她知道,这种自诩有学问的清流人士最爱低调的奢华、不露形迹的傲慢,所以她不能失了身份。却也不能太张扬。求人的事,当然要投其所好了。
只是,她到底不能把自家朴实的平民马车也为此装饰起来,所以门房才会小看她,直到她报出康正源的名字来。
白府不愧是清名闻天下的书香门弟,与富豪之宅不同,而是闹中取静。内有乾坤。外面看着普通,但院内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虽占地不大,也没有北方那种规整大气的建筑风格,却处处透着雅意,显着别致的心思。
chūn荼蘼心中早有成算,因而举止神态都很平静。虽不轻佻地东张西望,却也大大方方的欣赏白府的美景,令那管家看得暗暗点头。心道真是有大家闺秀的风采,不愧是与康大人那样的人物相jiāo的。只是自家老爷虽然还不到五十,却也是前年从长安致仕归隐的,没听过长安有姓chūn的望族小姐呀。而不等他猜测出chūn荼蘼的身份,外书房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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