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鼓响,大理寺卿于大人与刑部尚书万大人、御史中丞夏大人隆重登场,并肩站在加长的公座之后。康正源,担当了书丞的责任,就在公座侧面的书记席。
所有人各就各位,却并不坐下。而就在公座后。竖着一道镂空玉屏风,等一道明huáng色身影被簇拥着坐到那后头,堂上的人就忽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chūn荼蘼跟着行礼,可觉得这位皇帝实在是矫qíng。那些大员们早就见过天颜,不用再避讳学子们吧?
“平身。”温和而浑厚的声音传来,发自很具有假像xing的皇帝金口。明明是杀伐果断、绝不会拖泥带水的主儿,偏偏相貌和声音都儒雅随和,好像很好说话似的。
皇上,是天底下最大最棒的演员啊!
站起来的时候。chūn荼蘼略一抬头,看到皇上带了以心腹高公公为首的四名太监。还有四名贴身侍卫。其中有一名侍卫是老熟人,居然是韩无畏亲自担当。看到chūn荼蘼的目光扫过来,他几不可见的翘翘唇角,无声鼓励。
chūn荼蘼深吸一口气,瞬间平静下来,气势蕴于胸臆。因为律法,就是她的武器。现在。她相当于腰里揣着刀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堂下何人?”惊堂木一拍。所有古代公堂的开场白响起。虽是三司会审,却是由大理寺卿于大人主持。
所谓程序,就是既定的东西,不管什么案子都得经过这一套规矩。本案没有民事原告,以现代观念理解,就是由检察机关提起公诉的刑事案件。所以,chūn荼蘼和影子报上姓名后,案由和事实,以及诉讼请求、要达到的标的由康正源代表官方说明和提出。
这一阶段进行得很快,因为这个案子非常轰动,虽然没有造成可怕的后果,但影子的行为胆大包天到如此,百姓们很热衷的八卦,所以任何一个细节都被熟知,被放大,甚至到了失真的程度。康正源的叙述,提供了官方的确切说法,所有人心中都冒出一句话:哦,原来如此。
而当于大人问起人犯影子有何可辩时,chūn荼蘼上前一步,“状师chūn荼蘼,有隐qíng回禀。”之前她上堂时都自称民女,此次既然皇上钦点,她就改了自称。而且,也不用因为没有功名在身而背着即定的那顿打,或者以赎铜相抵。
“据实细讲。”
chūn荼蘼优雅大方的略礼一礼,神态自信地侃侃而谈,“皇上,主审大人,堂上其他各位大人和先生,我以为,凡事有因才有果,哪怕是触犯刑律之事,也不会逃脱这个规律。比如杀人大罪,就分为故杀、戏杀、过失杀,还有因反抗恶行而过量之杀。所以,并非杀人就一定要偿命,案件xing质的确定,应该在量刑之前。”
屏风后的皇上,一直习惯xing的以手指轻敲桌面,那是他听奏或者读书、思考时的习惯,但此时突然停了,显然是注意了chūn荼蘼的话。
“定xing先于量型吗?”他喃喃低语,看神色,更深以为然。
“你是说,人犯冒充皇上,诈骗民间之财,数额巨大,还是有qíng可原的吗?”御史中丞夏大人冷哼一声道,显然非常气愤,“你,挑词架讼,哗众取宠,纯粹狡辩。”
“夏大人,我知道您嫉恶如仇。”chūn荼蘼完全不被官威所折,正色道,“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听听下qíng,您既然嫉恶如仇,就应该做到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应当冤枉一个好人。”
“事实俱在,可曾冤枉?chūn状师,要为人犯辩解,也要有根据的。”刑部尚书万大人冷冷的道,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不屑。
只一个回合,chūn荼蘼就判断出来了,大理寺卿于大人是比较冷静理智,御史丞夏大人xing烈如火,是硬骨头,刑部尚书万大人高高在上,最不好说服,因为可能他是最听不进人话的。
“好吧,先说结果。”chūn荼蘼话题一拐。站到影子身边。
“此人冒充皇上,是天大的罪过,若要归类,应该是为诈伪之罪。”她声音清亮,举止大方,完全没有某些讼棍那种撒泼耍赖,qiáng词夺理的样子,倒让那些学子的抵触qíng绪稍减。
“只是。我仔细研读过《大唐律》,并没有明文规定此类行为该受到何种惩罚。”她继续说道,“不知哪位大人告诉我,要适用哪一条哪一款之条文?”
“虽无明文规定,但其qíng当诛。”夏大人喝道,“天子之威,岂容他人冒犯?冒犯天子,等同于冒犯大唐的脸面,等同于叛国之罪,等同于谋反!”
呵。这大帽子扣的。
“对啊。”万大人道,“律法。总是先有犯罪,才于其后弥补,再成文,规范其他之行。大不了此案审毕,在唐律中加上这一条。另外,唐律中连伪造文书和官印都要严惩,何况冒充天子。行骗于民?”
“我的委托人对所犯之罪行并无不认,但前面说了,先说结果。三位大人对此提议既然默认。就该听完我方的陈述才是。”面对轮番打压,chūn荼蘼并不退缩,并看向主审于大人。
果然,于大人咳了下,对夏、万二人道,“二位大人,咱们先听完chūn状师怎么说,再行讨论可好?”说着,眼神向后一瞄。
夏、万二人会意,其实也有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意思,这时候当要适可而止,也就点点头。
“说到后果,就是要看其危害xing。”chūn荼蘼一伸手,旁边的过儿立即递过来一叠纸,“除却刚才说的冒犯天颜天威,影子之行为,使其得银三百万两。但每一分一毫,都以飞钱的形式汇到淮南灾区,用之于民,而且是以皇上的名义。我手中的,是那笔银子的去处,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可以查证。”说着,把纸证jiāo给差役,再转jiāo给康正源那里。
康正源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心中却有些兴奋。终于,终于又看她打官司了!
“哼,但是他的诈骗之行已经败露,民议纷纷,百姓只会以为他是大大的善人,于皇上何gān?”夏大人终是忍不住,又呛了一句。
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敢说,赈济灾民本来是朝廷的事,可朝廷机构繁冗,政令一层层下达到其下府县,往往过了最佳救济期。此骗子这么做,百姓会以为皇上不仁,官府不力,好处只让那骗子一人得去。所以,他的行为无异于拆皇上的台,拆官府的台,绝不能姑息!
“可是,真正伤害到谁了呢?”chūn荼蘼反问,“不仅没有伤害,反而使不少人获益吧?至于说夏大人和万大人说伤了皇上和朝廷的脸面,我却不敢苟同。”
“理由呢?”于大人立即cha嘴,怕事qíng又胶着上。
“我口说无力,不如演示给皇上和诸位大人和先生看?”
演示?审官三人,堂下诸人和屏风后的皇上都很诧异。
韩谋几不可闻的轻咳一声,于大人立即揣摩到上意,点头道,“准。”
chūn荼蘼转过身,对大堂的侧门处拍了拍掌。立即,装扮好的歌舞伎者鱼贯而出。
所有人,都惊讶莫名,包括皇上在内,惟韩无畏露出笑容。他突然想起昨天他去给荼蘼鼓励时,她说过的一句话: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当时他有点不懂这句怪话,现在明白了。这个丫头,总是能独辟蹊径啊,让他如何能不折服和喜爱。
第二十七章何罪之有?!
“chūn荼蘼,你要gān什么?公堂庄严之地,怎可如此轻侮?”刑部尚书万大人拍案而起,“正在审案之中,你弄来歌舞是什么意思?嘲笑我大唐律法吗?”
“万大人,您别yīn谋论好不好?”有皇上壮胆,chūn荼蘼毫不客气的顶回去,脸上却笑眯眯的,让人无法继续生气,“凡事,您总是往坏处想,好像我身为小民,就一定要和官做对。”
“那你这是……”大理寺卿于大人又来打圆场。
“大人,我这样做,绝不是戏耍于公堂的意思,只是要说明本案之因。”chūn荼蘼正色,“很多时候,口说无凭,不如让大家亲眼验证。这还有个说法,叫案件重演。事实上,这是刑侦手段的一种,能做到心明眼亮,比任何言辞都更有说服力。”
“这丫头,花样真多。”韩谋低语,是第二次给chūn荼蘼这种评价。
三位审官距离他很近,所以虽然他很小声,可那三人虽然背对他,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还要长,此时完全听到,又体会到他语气中并无怒意,反而很感兴趣的样子。于是,于大人就连忙说,“好,那你开始。但若无的放矢,必追你之责。”
“是。”chūn荼蘼敛衽为礼,回身挥挥手。
公堂中间巨大的空地上,有十几个人来回穿梭,摆上了简单的布景。接着,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歌舞者上前,照之前的排练开演。
大唐还没有戏剧,但歌舞表演的造诣很高。皇家的歌舞乐坊和教坊,归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及衣冠之属的太常寺统管。具体的,由下属的太常礼乐宫负责。除此外,民间的乐坊、教坊也很繁多,达官贵族之家,更多有蓄养私人乐舞者的。
这些乐舞不仅仅是唱唱诗词歌赋或者跳跳chūn花秋月,也像现代的歌舞剧一样有故事、有qíng节,目前民间最流行的,就是太祖皇帝大败突厥的戏。
chūn荼蘼接到这个案子,很清楚核心的一点就是说服力,就算影子有罪,也要让人觉得有qíng可原,说服所有参与审判的人,觉得他其实无辜。尽管他并不无辜,可是要让人明白他这样做有充分的理由,因而值得原谅。
她想过很多辩护的方法,最后在天牢见过影子,之后又求见过白相之后,突发奇想,决定要排一出戏,把前因后果演出来。因为……艺术嘛,容易加工润饰。艺术家做了不着边际的事qíng,也比较容易让人放弃追究。
这些天她忙得晨昏颠倒,双眼红如兔子不是埋首于律法,而是写剧本、排歌舞剧。当然是在暗中进行的,而且大萌和一刀奉命去寻找证据支持。十天的时间她一共写了三出戏,排演了这一出,另两出花钱印了数十册。要知道在古代印刷不发达,书是多么贵的奢侈品啊。chūn荼蘼下了血本,希望之后跟皇上能要回来。
而且,无论剧本还是演出环境,她都借鉴了现代戏剧的要素。比如那些立体布景,她亲自画出由韩无畏找了最好的木匠做的还上了颜色。而歌舞者,是康正源从太常礼乐宫借来的人个个都很有才华,歌舞配乐什么的根本没让她cao心,她只负责了故事。要知道在上大学时,她可是戏剧社的活跃人物。这是她除了法律外,惟一擅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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