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孙女啊,踩人没什么了不起的,重要的是让人上上下下,还有苦说不出,折腾个够本。
“嗯嗯,奉国公不愧是我辈之楷模。”包县令不合时宜的捧了一句,急着问,“然后呢?”
“方宝儿为何私逃,都卷带了什么东西,有无人接应,走的哪条路,暂且忽略不提。”chūn荼蘼站定。负着双手,虽说言明是假设,却摆出陈述事实的模样来,“只说她跑到无名寺后的那片枯树林里,古井旁边。刚才说了,奉国公府不可能不找他,又因不yù惊动外人,必是找府内忠诚的仆从来做这件事。其中,有一个人运气好,找到了在古井边歇息的方宝儿。”
底下啊声一片。虽是别人的事,而已已成定局,还死了人。却仍有隐约的惊慌之意。这全赖于chūn荼蘼说得声qíng并茂之故,能吸引人公堂上所有人的注意力,是重大的辩护技巧。
chūn荼蘼借机又道,“那人见了方宝儿,必定要带她回去。方宝儿即逃。就知道被抓回去没有好处,自然拼命反抗。在纠缠期间,那仆人才是真的见色起义,yù图不轨。这一点,仵作的验尸文书可以做证,在方宝儿的胸、腰、和手臂等处。有多处瘀伤和指印,均是死前造成的。”
“嗯,本官在文书中看到了。”包县令表示同意。
“这个时候。正是三月二十日,仵作大人推测的死亡期间之内,皮先生证明望尘大师离开寺庙的时间。所以可以推测,那是清晨,山林中渺无人烟。除了禽鸟啾啾之外,万籁俱寂。方宝儿拼命呼救。奈何附近一里之内,包括无名寺之中都是听不到的。而望尘大师下山化缘,却选得正是这一条路,可算是huáng泉之路。他看到有人行凶,身为出家人,焉能见死不救?于是一边上前阻拦,试图以佛法感化,另一边叫方宝儿快逃。方宝儿慌乱之下,在井边遗落了一只鞋子,这就是那只张绣鞋的由来。”
她顿了顿,见众人都认真倾听,心下略安道,“刚才本心和望空两位大师说过,望尘大师身负武功,等闲两三个人不是对手。所以,他拖住了那个仆人。但那个仆人也是有武功的,而且还很高明,qíng急之下,心生恶念,咔嚓一下,生生扭断了望尘大师的脖子。然后推开古井上的磨盘,抛尸灭迹。只是他太急着去抓方宝儿了,没留意糙丛中失落的那只红绣鞋。”
“阿弥陀佛,望尘大师为救人而逝,大善!”皮先生在旁听席喊了一句。
众人也都唏嘘不已。
惟有chūn荼蘼神qíng依旧,没有半分波动。这时候她需要冷静,感qíng上不会随意起伏,只接着讲故事,“树林茂密,方宝儿又机灵,加之逃命之时迸发的qiáng大力量,她居然逃出很远,致使那仆人一时还真没抓住她。但他到底是男人,有武功的男人,一个弱质女流怎么能跑过他?于是在密林里、溪谷边,方宝儿还是被抓到了。那仆人此时已经没有色心,又怕方宝儿活着回去会泄露这件事,再说他才杀了一位僧人,自知必须杀人灭口,所以不顾方宝儿的恳求,把她按到冰冷的溪水中。人之将死,会有非常激烈的反抗,方宝儿不断试图离水,但那人冷酷无qíng的把她不按下,手掐在她的脖子上,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再也不能动,悄无声息,年轻的生命就此完结!”
全场寂静。
她故意说得非常生动而残忍,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就是为了争取大部分民心。果不其然,她听到了呜咽声和低低的、但愤慨的咒骂。
第九十七章让你孙子吃乌guī
“方宝儿后颈上的青黑指印,及挣扎时损伤的手指都有文书备录。”chūn荼蘼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里没有任何感qíng,反而令人备加相信,“那仆人杀了方宝儿后,不想把把她扔到溪水中,因为尸体顺手漂流,容易被人发现。他gān脆把尸体扔到一边,等着来喝水的野shòu啃噬尸体。若能吃掉,自是更好,那就真正的毁尸灭迹了。他以为是在深山里,不会有人路过,很快就走了。偏偏溪下村的毛屠户之妻张氏,惯会爬山采药,深山老林是经常来的。她看到溪边有一具女尸,虽然很是害怕,但更爱慕其身上衣着的华丽,发饰的jīng美,再看看自己的荆钗布裙,顿时起了歪念,把自己身上的衣饰与死者对调。好在同是女人,她还保持着羞耻和良善之心,把自己的衣服给方宝儿穿上,以免她赤身露体。还放她放水,让她顺水漂流。”
“那张氏为什么也被杀了呢,还死得身首分离这么惨?”这一回,是旁听席上有人问。不是杜衡,而是他身后的杜仲。当然,chūn荼蘼不会相信杜衡不暗示同意,杜仲敢开口。再看他一脸傲然和愤怒,好像chūn荼蘼口口声声污蔑了奉国公府似的,可chūn荼蘼却觉得他心虚无比。
当下,淡淡一笑,“据我猜,那仆人虽为自保,杀了方宝儿,但方宝儿毕竟是老奉国公曾经的妾,算是半个主人,而且是他bījian在先。正所谓做贼心虚,没有人做了坏事还能理直气壮的,所以他心慌意乱之下,杀人后就跑了。但半路,也许他想起这样做有什么漏dòng,或者想从方宝儿身上取什么要紧的东西,于是当即折返。只是他回到溪边,发现尸体竟然不见了。他不知道之前张氏出现,并对换衣服、把尸体放入溪流的事。还以为当时心慌,并没有让方宝儿死透,惊怒之下继续追踪。很快,他发现前方有一个女人急行,身段和方宝儿相似,衣服正是方宝儿的。于是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身,这次也没有打照面。直接抽出刀,对着那女子的脖颈,从后面狠狠砍下去!”
众人qíng不自禁的惊呼,连包县令和白敬远也不例外。只有杜衡和杜仲两个杜家人保持着镇静,只是脸色发白。
“同样,有仵作大人的验尸文书可以做证。”chūn荼蘼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张氏的头被砍掉,确实是从后部下刀。而当时,当那颗头滚出几步之远。面孔朝上,张氏应该还是愕然的神qíng模样。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杀,为什么会死得不明不白。那仆人看到了那张脸,却qíng知自己杀错了。可他连杀三人之后,也没有什么再可怕的,立即把那颗头扔到远远的树林里。没有头,确定不了张氏的身份。没有尸体,确定不了方宝儿的身份。抛尸于荒僻山林的枯井中。确定不了望尘和尚的身份。三个不确定,如何能把火烧到他身上呢?可他却不知道一件事,人在做。天在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方宝儿无意中遗落的那只红绣鞋,就像一团乱麻中最微小的线头,终究被人扯了出来!”
全场寂静,没有人出声,甚至很多人都摒住气息。人在做,天在看,多么惊悚的字眼。包县令也忘记问话,忘记拍惊堂木。chūn荼蘼说过,这是她的推测,这是她讲的故事。可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丝丝入扣,合qíng合理,关键处还有不少衙门能提供的证据证人和证言,这简直就是……就是事实。
好半天,啪啪啪的声音响起,却是掌声。
chūn荼蘼眯起眼睛,向人群中望去。那声音,自拥挤嘈杂之处而来,却清脆有力,通过人的耳鼓,直入人的心魂,振dàng不止。而且,正是来自刚才屡有人故意cha嘴之处。
不出意外的,人群qíng不自禁的向两边分开,自动闪出一条路来,所有人也都看向发出掌声的人。之后,满是惊叹。
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如冠玉,虽比不上夜叉的俊美帅气,骨子里神祗般的尊重;比不上韩无畏阳光俊朗,暖阳般的气质;比不上康正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比不上chūn大山高大英伟,眉目朗阔;甚至没有白敬远的儒雅潇洒,却看起来清贵而从容,通身大家公子的气派。那微笑之间,令人有如沐chūn风之感,兼之稳重大方。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引人注目,但很标准的身上,穿着一件天青色书生袍,式样普通,偏衽广袖,但衣服的质料,腰带上刺着不显眼却繁杂的花纹,腰间垂下的玉佩,一见就不是凡品。头上戴着黑色幞头,发丝拢得纹丝不乱。脚下黑色薄底矮邦靴,是长安今年最流行的式样。总之,此人把低调的华丽这五个字,表现得十足十。
杜东辰!chūn荼蘼瞳孔微缩。实在想不到这号人物会突然出现,而且是隐藏在人群中,在关键时候现身。在看他旁边,低头垂手站着一个仆从。想必,之前那三声诘问,是出自此人之口。
也就是说,杜衡在旁听席上吸引了她和外祖父的注意力,杜东辰就在人群中引导民意,这时候突然出来,必是有后招,而且不可能是一招,搞不好是连环大招。杜家祖孙二人联手,想必是早有谋划,不知要如何对付她,并借机打击白家。
这时候她发现,她犯了个错误,低估了杜老头子。尽管只是个逃妾,尽管他不知道她手中掌握哪些证据,尽管可能对奉国公府的伤害并不会太大,但他怎么会坐以待毙,没有半点准备呢?他那个位置的人,怎么会允许有人打击到他呢?他的刚愎之气,他的傲慢,是绝对不能容忍这些qíng况发生的。
只是一切太突然了,她不知道这祖孙二人把不把大事化小,而是试图把小事化大的行为是出于什么目的,是缘于什么样有恃无恐的基础。她只qiáng烈的感觉,他们要反咬她,且肯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yīn暗证据在手。
是的,她犯了个错误。她一向自信满满,也曾和其他状师对簿公堂。但这一次。她遇到了真正的对手!敌暗我明,看杜东辰那胸有成竹的模样,绝对是有掐住她喉咙的手段。
是什么?怎么办?她表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急速的转着念头。
近乎是下意识的,她望向旁听席的右边,正对上外祖父的目光。那一眼,信息量好大:宝贝孙女,你也有祖父呀。人家祖孙联手。难道我会看着你被杜家的一老一小欺侮?放心,凡事有我在,只管打你的官司。
不知为什么,chūn荼蘼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尽管知道白敬远是利用她,尽管知道白相大人对她的疼爱和纵容中有着这样那样的算计,但这一刻,她仍然想:原来她本能的就已经相信和信赖外祖父了。可能程度不深,但那一点点,对于她这种多疑的人来说,已经是很多。
上阵父子兵的感觉。就应该是这样子吧?虽然这还不能让她信任外祖父,但今天。足够。
“奉国公世子大人。”包县令惊声道,屁股几乎立即离椅。好歹及时想到这儿是公堂,而公堂之上他最大,若他表现得太过尊重权贵,就是轻视国法,所以生生忍住了。
“杜大哥哥。”chūn荼蘼倒是淡定清雅,略施一礼。好像。不曾怀疑杜东辰此时现身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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