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律_柳暗花溟【完结+番外】(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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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讲人权的法律和古代不讲人权的律法之间,最重要的区别就是:现代法律,在确认罪行之前是假设无罪,也就是无罪推论。所以,称被告为犯罪嫌疑人。而古代律法,先假设被告有罪,是有罪推论,所以称为人犯。对律师或者讼师来说,当然在古代的环境中更难作为。

  “你没明白,是因为你不知道芙蓉鱼汤的用料。”chūn大山耐心解释,“一般人做鱼汤,都用的是河鲜。因为海里的鱼比较腥,而且捞到岸上时间稍长,就很难保证是活的。做海鱼,大多是用烧或者煎炸,要么就是蒸的,独方娘子这一味是用海鱼做汤,却比用江河的鲜鱼做得还美味,半点不腥气不说,还有花的清香,味道又浓郁。不然,这道鱼汤为什么又贵又有名呢?而且,方娘子用的还是腌鱼。”

  “哪里的海鱼?咱们这儿不靠海呀。”chūn荼蘼在现代时就不爱海鲜,穿越后仍然无爱,所以对吃鱼没研究。

  “是鲐巴鱼。离咱们这两三百里外,海边有个运军粮的小镇子。其附近,南运河、北运河和永济渠jiāo汇,称为三会海口,总有渔人售卖腌好的鲐巴鱼。本来我也不懂,但下晌康大人问案时,我才得知,这种鱼虽然吃起来美味,但做鱼时却要格外小心,因为稍处理不好,就会使食鱼者中毒,特别是鱼背上的ròu。”

  chūn荼蘼一愣,这不是和吃河豚类似?

  从另一方面说,这样方娘子会更难证明自己。如果是有人陷害、投毒,倒是比较容易推托责任,但如果是她的失误差成食客的死亡,这事就可大可小,看判官怎么给定xing了。毕竟,这鱼汤卖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故,怎么会突然出现问题?若有心之人利用这一点,认为方娘子明明知道要细心烹制却还出了问题,有主观上的责任,往过失谋杀上靠,那就真是有口难辩了。

  “爹,方娘子qíng况不妙。我们……要帮她吗?”chūn荼蘼想了想,终于问出。

  chūn大山很纠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娘子跟他有六七年的jiāoqíng,开始时只是租客与屋主,相处之下,发现彼此xingqíng相投。她虽然是个女人,但做事豪慡大方,待人真诚有礼,很对他的脾气,互相也帮过很多忙,算是共过很多事的。曾经,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qíng动,但方娘子总是若即若离的,也从不提及自己从前的事。他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觉得人家有难言之隐,也就再不触及,只当朋友相处。后来又有了徐氏,他彻底再没动过其他心思。

  第二十八章折衷的办法

  chūn家有难,方娘子义无反顾的伸出援手。现在人家有了牢狱之灾,不管从哪个方面讲,也不能袖手旁观。回家之前,他去了女牢,方娘子还一个劲儿的让他抽手,免得受连累。人家把事qíng做到这个份儿上,他若真的不管,还算个人吗?

  可是,他不懂律法,他除了奔走之外,无能为力。而女儿的问话,其实是问他,要不要女儿cha手这件事。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女儿于律法上,很有些天赋和能耐。只是,要让他拿命回报方娘子的恩qíng,他不会皱眉,事关女儿的名声,他却真的很不想点头。

  “最差的qíng况,会到哪一步?”他犹豫着问。

  “爹,律法虽有则,但上了公堂,案qíng却瞬息万变的。”chūn荼蘼正色道,“现在因为牵扯到了人命,所以可大可小。若判官裁量为意外,方娘子顶多就是支付伤者赔偿银子,官府所判的刑罚也可以赎铜折抵。但若定xing为是过失杀人,虽然也可以赎铜代罚,却是很大的数目,方娘子非得倾家dàng产不可。”

  “钱财身外物,人没事最要紧。”chūn大山道。

  “但杀,分为故杀、戏杀和过失杀,若是定xing为故杀呢?”chūn荼蘼反问,“那可不是能拿银子摆平的。而且方娘子一介平民,没有八议之特权,最后会被判绞刑。”

  什么故杀、戏杀、过失杀,什么八议、特权,chūn大山一概不懂,但绞刑他听清楚了。大唐律中没有什么凌迟、腰斩、剐等五花八门的酷刑,只有五种刑罚:笞或者杖刑、役、徒刑、流刑、死刑。死刑只有两种,一种是绞,留全尸。一种是斩,就是砍头。

  “为什么要判方娘子故杀?”chūn大山愣了愣,脸色全白了,“我听她说,她做菜时的手法并没有出问题,不知道鱼汤为什么会有毒的,指不定谁陷害她呢,怎么还要说她有意杀人?就算是有意,为什么别人都没大事,单单赵老七死了呢?”

  “爹,我没说判官一定认定方娘子为故杀,只是说有这种可能。”

  她在前世念法律课程时就在一家有名的律师事务所打工,后来通过律考,当上律师,接触过太多的案件。像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事见过、听过、甚至做过很多,所以她很清楚,事实在高手的手中,真的不是最重要的。所谓扭转乾坤,不外如是。

  任何事qíng在阳光下都有影子,这就是法律的黑暗之处。

  “那怎么办?”chūn大山急了,“不能眼睁睁看着方娘子被害,不能冒这个险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腾地站起来,“不然,咱们给她请个讼师?上回你不是给爹请了一个?”

  “那个人不能相信。”chūn荼蘼对那位孙秀才极度的厌恶,因为他就是民间所言的吃人不吐骨头的讼棍。同qíng心和良心从来没有,甚至连廉耻和职业道德都欠奉。

  “爹,上回您的案子,我怀疑有人在背后cao纵,不然那个张五娘不可能凭白无故的就针对您。之后,又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消失得gāngān净净。而那孙秀才当初应下我的请,后来却突然不来了,人品的好坏暂且不论,万一,是有人暗中给了他更多的银子,让他闪咱们爷儿俩个一道呢?这样的人,难保不会第二回失信!”

  “可是……可是……”chūn大山上下打量女儿,实在舍不得她名声受损,吞吞吐吐地说,“不然,gān脆我代方娘子上公堂。虽然我不懂律法,但你在家里教好我怎么说不就行了。”

  “那哪行啊?堂审时要随机应变的!”chūn荼蘼无力地说,“而且除非当事人与讼师,看审者都在堂外,不得入内,万一有特殊qíng况,我怎么和爹说上话啊。甚至非有功名者和讼师,连衙门的调查纪录也看不得,爹难道要亲自去看,然后背诵下来再说给我听?那得làng费多少时间和jīng力。就算咱们等得,公堂上的大人们也不肯呀。”

  “可是……”

  chūn荼蘼打断chūn大山的第三回可是,“再者,爹私下里可以说和方娘子是朋友,但这时候若替方娘子出面,外人会怎么传?无亲无故的,您护着她算怎么回事?您的名声完了,还势必影响仕途,方娘子更会被人泼脏水。她一个女人,能置办下这么一份产业,让临水楼成为范阳第一酒楼,多少人眼红她,就等着这机会在背后下刀子哪。”

  “荼蘼,我是不能让你毁了名声啊。”chūn大山烦恼无比,“若你代讼的事传出去,以后就说不到好婆家了。咱大唐有规定,女子二十岁不嫁,就会官配。那是由不得人挑的,爹绝对不允许你随便被配给什么人成亲!”

  “还有六年呢,爹不要担心,人都很健忘。也许我名声坏一时,但只要老实几年,谁还记得这么清楚?再者说了,就算我不嫁人,爹养着我就是,不过每年jiāo重税罢了,也不一定走官配这条路。一边是方娘子的命,一边是女儿的名声,孰轻孰重,爹您要掂量啊。”

  chūn荼蘼努力劝说chūn大山,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虽然穿越了,应该入乡随俗,但她却并不以结婚生子为终极目标。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以讼师的身份再好好活一场。也不嫁人,就守着父亲和祖父,把前一世的遗憾全弥补起来。还有,她虽然不是圣母,但绝对快意恩仇,人家方娘子对chūn家有恩,她怎么能只顾自己,对人家的苦难坐视不理?

  chūn大山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一直挣扎纠结,根本无法决断。在他心里,当然女儿最重要,胜过一切,但如果真像女儿所说的那样,他也不能白白看着方娘子处绞刑。

  chūn荼蘼看在眼里,心疼自家爹才吃了东西,发愁的话会不消化,就出了个折衷的办法,“不然这样好了。跟官府报备时,就说我代方娘子应诉,这样方便我去衙门看调查的案卷。但我们不公开这事,那么外人也不会得知,影响不了我。如果看过案卷和各方证据、证人证言,觉得方娘子没有大碍,我就把基本的注意事项告诉她,让她自己在堂上应对。如果qíng况不妙……也只有先舍了我的名气,救了人以后再说。”

  chūn荼蘼出的主意,算是暂退了一步,chūn大山只觉得稍微缓了口气,点头答应了。鉴于范阳县衙逢单放告,逢双听审,所以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为案子奔走。九月二十六日的晚衙,会开始本案第一堂的公开堂审。

  “小九哥他们放出来了吗?”chūn荼蘼又一次感到极度缺乏人手,问chūn大山。

  “录过口供之后,不相gān的人都放出来了。说不清的,或者关联比较重要的,还收在监牢里。”chūn大山想了想道,“小九哥和几个伙计倒是没事,但临水楼被封,他们都各回各家了。怎么?你要找他?”

  “我需要人跑腿,要信得过的,机灵的,小九哥正合适。”

  “那没事,他家就住在镇上,明天一早我把他找来就是。还有,别看老周年纪大了,但很见过些世面,也可一用。”

  父女两人又聊了些相关的事,chūn荼蘼就回屋去了。不过她没有睡下,而是挑灯夜读,把相关法条又熟悉了一遍。躺在chuáng上时,还在脑子里回想各个所知的细节,直到天色蒙蒙亮时才睡着。但那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紧跟着就爬起来,往县衙赶。

  衙门开衙早,chūn大山父女紧跟着传梆声就到了。有chūn大山这个小武官在,又拿了银子上下打点,chūn荼蘼很顺利的拿到了所有卷宗到静室中去看,重要处还可以摘录,比之第一回上衙门的qíng况要好得多了。

  她细致研读了一个上午,期间chūn大山已经把小九哥找来,在衙门外候着,她一出来就吩咐了一大堆事,由小九哥、老周叔和过儿,外加一个名为小吴的伙计去办。这小吴和小九哥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很亲,绝对自己人。

  她却不知,她这通忙活的场面,全落在康正源和韩无畏的眼中。

  “你要把她卷进来吗?”韩无畏问。

  “qíng理上讲,方娘子应该不是故意杀人,但她缺乏证据的说服力。”康正源望着chūn荼蘼远去的背影道,“chūn姑娘说得好,刑司之事,当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这回,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解开这个结,怎么说服我,说服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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