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书房内亮着灯有一道清癯的身影,映在竹帘上。
书房外没有留任何侍候的人,只有大管家白卫亲自守在门口。见了chūn荼蘼他立即上前打起帘子,轻声道,“相爷等候多时,六小姐快进去吧。”
chūn荼蘼点头,深吸一口气,脚步坚定地走了进去。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居然让贤王世子大节下里急急火火的跑来?”白敬远正在屋里来回踱步,面上虽然还很沉着,却直截了当地问。
“大理寺协同鸿胪寺、刑部衙门,领着皇上的手令引了护卫大营的八百兵马,今夜抓到一个人。”chūn荼蘼老老实实的回答,心中竟然隐约有些自豪。
她的男人,就是这般qiáng大,要出动这么多人,还要利用人质才能令他低头。只是为什么是今天?月圆人圆的美好节日啊!
白敬远果然有点吃惊“究竟是什么人,居然禁得起这等排场?”
“我喜欢的男人。”chūn荼蘼平静的口出惊雷,“我要嫁的男人。若他死了,我就为他守节一辈子的男人。西突厥的王弟,láng神之子阿苏瑞。”
要为夜叉打官司,还要争取皇上的支持,首先外祖父的点头少不了。所以,她必须说出全部事实,除了夜叉经常半夜摸进她的闺房的这事之外。这就像打官司,当事人隐瞒实qíng,后面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不管多难为qíng,也必须坦白。
只是夜叉二字,是他们私下的昵称。对外,夜叉就是阿苏瑞,巴戈图尔的王弟,宗法上的第四顺位继承人,民意上最合适的西突厥统治者。(巴戈图尔已经有三个儿子了。)
泰山崩于前不变色什么的,是因为压过来的山还不够大。白敬远永远那么沉得住气,此时却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居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这些事,完全没有逻辑,当然也没有预兆,突然就降临了。
chūn荼蘼一字不差的复述,之后上前搀扶白敬远到桌边,因为老爷子看起来似乎站不住了。
白敬远缓缓坐下,半天没说话,直到chūn荼蘼站到脚酸,才示意她也坐下,然后问,“你怎么和那种人搅在一起的,他为什么来长安?”
“在范阳时就认识,他救过我好几次xing命,所以我就拿心、拿这辈子还他。”chūn荼蘼说得坦dàng,“他来长安不是yīn谋什么国家大事,是为了我。”
“为什么我不知道?”白敬远皱眉问。
“因为我没告诉您,因为他行事秘密。”
这话,真的戳白敬远的心窝子了。没错,他之前一力把这丫头弄到身边,确实是有利用她的意思,也确实是为了白家。但后来,他是真心喜爱这个丫头啊。
chūn荼蘼察言观色,也有些不忍,gān脆又说了句实话,“我爹和爷爷也不知道,我谁都没告诉过,因为阿苏瑞的身份太特殊了。韩无畏发现我们,完全是巧合,所以,他特地来通知我。”
闻言,白敬远舒服点了,但很快眉头和心头都打了死结,“你要怎么办?”全盘和他托出这件事,神色间有坚毅之色,是有主意了吧?
chūn荼蘼略沉吟了下,感觉外祖父挺靠谱的。毕竟,他没有追问一个危险的男人和自家外孙女jiāo往的细节,而是考虑到大局,果然非普通家长啊。
于是,她把整件事都原原本本告诉了白敬远,最后说,“我要救他,在公堂上。”
白敬远没回话,而是闭目静思。但他并没有想多久,很快就睁开眼睛道,“我明天上朝之后,会帮你探探皇上的口风。”
chūn荼蘼怔住,没想到白敬远答应得那么痛快,害她准备了一车劝说、哀求和威胁的话没说出来,倒有点被动了。
“您同意?”
“你这丫头,先斩后奏这一招,玩得又jīng又狠。”白敬远没好气地道,“你已经把事qíng闹大了,我不同意能怎么办?只怕再过几个时辰,天色一亮,满长安都会议论这件事。不出十天半月,阿尔泰山那边也人尽皆知了。”
今天他算是明白了,他视六丫头为保护伞、皇上视六丫头为刀,虽然没错,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刀也好,伞也罢,其实都不为他们所完全cao控。之前显得那么配合,是因为她愿意。
若她不愿意,那就怎么也不成。
刚才那瞬间,他想把这丫头关起来,不让她掺和这件事。但他问自己有用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最后还会闹到荼蘼和自己离心离德。何况,这件事已经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
六丫头说得对,要说服皇上,就得让皇上有利益可得。这利益不是私人的,而是事关大唐的国运。而能为大唐带来好处,他同样肝脑涂地,死而后矣。当然,若办得好,对白家也有利。
既然拦不住,不如出手相帮。险是险了点,到底值得搏一搏。而且现在皇上也会为处理此事而焦头烂额,荼蘼接下这事,就是白家接下这事。为皇上分忧的人,一定要姓白。当皇上不忧愁了,白家就会继续安稳富贵下去。
“不过皇上是雄主,一般这样的人都不容人bī迫的。你之前的先下手为qiáng虽然好,却免不了要受皇上刁难,你要有准备。”
“知道了。”
“若上了公堂,你有把握赢吗?”白敬远不放心。
打官司,没有包赢的,就像大夫救治病人,也不能包治好。哪怕是各种证据都对本方最有利的官司,也可能被翻盘,因为法庭,或者说公堂与战场一样,形势瞬息万变。
所以,身为一个状师,她没办法点头,但身为一个要营救心上人的姑娘,她点头道,“我非赢不可!”
“既然如此…那么,告密者是杜家的人,你就加把劲儿,顺带着让杜家别再奢望翻身了吧?”白敬远眯了眯眼睛,“皇上其实对后族很不满了,各地官员中很多杜氏门生,皇上的政令有时候都需要杜家的手,才能畅行。只是杜氏乃结发之妻,对皇上登大位有大功,不好明面儿上撕破了脸。都说上位者无qíng,其实皇上很念旧的。只要老老实实的,他总会顾念,除非……”
“放心吧,我饶不了杜含玉,敢跟我抢男人!”chūn荼蘼打断白敬远的话。
白敬远又闭上眼,努力平心静气。
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好吗?但,再想想,杜含玉倒霉,就意味着整个杜家被踩在脚下,他就不计较了。至于说那个男人,暂时先不理会他与六丫头的感qíng事。要反对,也不是这个时候。
第二十四章嘴尖皮厚心肠黑
第二天午饭才过,有太监悄悄来宣,传chūn荼蘼觐见。
chūn荼蘼早在准备,当下就收拾停当,与那太监进了皇宫。照例是御书房,照例只有高公公在身边侍候,但韩谋脸色很不好,chūn荼蘼只好努力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
“你做的好事!”韩谋在chūn荼蘼跪下后,低斥了一句,“若论起胆大包天,你若算是天下第二,就没有人敢称天下第一。”
若论颠倒黑白,在大唐若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胆大包天就算了。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很迷惑,只问道,“民女惶恐,我到底做什么事惹皇上生气了?”
“哼,装!装吧!”韩谋气得把扇子摔在地上,还是chūn荼蘼“发明”的那种折扇,如今长安风靡,几乎人手一把,并正迅速向外省市发展,据说甚得东瀛僧侣们的喜欢,打算带到东瀛去。而且大唐匠人充分发挥了聪明才智,已经研发出各种不同档次和材质的类型,名人在扇面上题诗作画的,成了高档扇子的主流。这个还要感谢韩谋,他赐给chūn荼蘼的第一把墨宝扇子是此类高级扇子的鼻祖。
“你不知道西突厥的王弟阿苏瑞被捕的事?”韩谋咬着牙问。
这臭丫头演技真差,让人一眼看穿,偏死鸭子嘴硬,还真拿她没办法。
“知道,一早就听到了,正焦心,皇上就叫我来了。”chūn荼蘼“诚恳”地说。
韩无畏的办事能力非常qiáng,才一夜之间,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听到了消息,估计现在连街头巷尾也都开始议论了。八卦,永远是传播最快的东西,什么风速、光速。都是浮云。
“焦心?为什么?你和那阿苏瑞有何gān系?”韩谋冷着声音问。
昨晚,chūn荼蘼与外祖父早就对好了说辞,白敬远假装在上朝的路上听到消息,这才找皇上询问处理意见,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重臣,所以白敬远的举动,一点也不突兀。至于chūn荼蘼呢,则是上午听到的流言。与外祖父之间并无事先的串通,完全是在皇上这儿巧合了。
不管韩谋信不信,反正就咬死了这么说。这时候,chūn荼蘼充分展现了恶律师的嘴尖、皮厚心肠黑,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我在范阳的旧识。救过我几次xing命。我之前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今天早上从市井流言中得知他们主扑的相貌和从事的职业,再和之前的怀疑联系起来,才知道自己认识的是大人物。他几次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想帮他摆脱牢狱之灾。”
“哦?”韩谋冷笑,对chūn荼蘼的话当然不会尽信,却让她这半真半假吊起了兴趣。“都说说,他如何救过你的xing命?”
这事,昨晚也和韩无畏对好了证词。她是做什么的,专门找人话中破绽的。怎么可能让外行人问倒?哪怕,对方是皇上也一样。
于是她捡了两件事说:一件,是罗大都督买凶对她的迫害。另一件,是红绣鞋案之前。她和杜含玉被绑架的过程。
一张口,几句话。就把之前试图陷害她的两个人全裹里面了。既然惹上她,那好吧,一个也别跑,大家就像一起掉进鱼缸里的鱼,躲不开,避不得,正面jiāo锋就是。
她假装不知告密者是谁,但杜三恩将仇报什么的,自然不会给皇上留下好印象,何况皇上正找杜家的岔子呢。临了,她又找补了几句道,“民女说的这些,都有证人的。罗大都督的买凶的事,贤王世子可做证。当时没有闹起来,是因为证据不充足,贤王世子又保护了我,我不想多事。绑架案的事,您可以问杜含玉去,不过可能会麻烦些,毕竟事关名节,杜三小姐未必肯多言。”再挖个坑,看你跳不跳!她在皇上这儿铺垫了此事的第一印象,后面杜三贱人再说自己昏迷了,完全不知qíng,谁会信?
可是她不说韩无畏还好,一说,韩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那个侄子,行事一向磊落,不耍心机,不是不会,而是不屑。以那小子的身份地位来说,也确实做事无需掩盖。可今早,当他问起是谁这么快就泄露消息时,那小子居然抵死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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