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大案,就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长安水深,权贵们明的、暗的,关系盘根错节,越是要抗争,就越是会陷入网里。等哪天被缚住,就只能任人宰割。为了一个阿苏瑞,值得吗?
可在chūn荼蘼眼里,为了救夜叉,她什么都敢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若没这点气势,就不应该站在公堂之上。但这些,不能和外祖父说。而且奇怪的是,自从在大唐做状师,她遇到的案子总是二选一的局面,要么赢,要么死,从来没有能妥协的。不管是冥冥中的安排,还是她自身周边关系的复杂,既然事qíng到了这一步,她只有不断向前。
“祖父,若阿苏瑞的功不够大,就抵不过罪过。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案子够分量。还有一点就是……您可知道皇上对这件事的态度?”她把韩谋拉出来挡箭,“皇上暗示我,一定要保下阿苏瑞。”这,也是事实。
白敬远却是一惊。
他是天子重臣、近臣,自认总是能揣摩到皇上的意思。但在这件事上,他一直感觉圣意变幻莫测,现在荼蘼这么说,他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深信不疑。
“皇上知道你要翻朱礼案吗?”他下意识地追问。
“知道。”
“那皇上还要你大展手脚?”
“是。”
白敬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经极之清明。
上弱,需下qiáng。不然如何能在权利的倾轧中游刃有余?但上qiáng……用白话说,下面直接抱着皇上的大粗腿就行了。不然像杜府一样,机关算尽,但未必有好下场。
看来。不管皇上是要保阿苏瑞还是要翻朱礼案,那都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必须要拔的。
“你想知道朱礼谋反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吗?”白敬远叹了口气问。
“想知道,但是我不能明着调查。因为还没上公堂,还不能打糙惊蛇。再者,我问过皇上了,这个案子是封了档的。普通人只是知道其皮毛,毕竟这案子在当年很是轰动。但真正的内qíng,并没有对外公开。许尚书被杀。就是因为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白敬远点了点头。“没错,当时这案子是杜老家伙会同三司共审的。”
“祖父为什么没有参与?”
“那年年初我突然生了重病,回洛阳修养,半年没在朝堂中露面。如今看来,还真是凑巧啊。”白敬远眯了眯眼,开始陷入回忆,“但这个案子。我还是略知之一二。”
白敬远娓娓道来,chūn荼蘼听得仔细,祖孙二人直聊了一个多时辰,chūn荼蘼才大概知道了些此案的来龙去脉。
谋反案,一般都是武将或者皇族,又或者势力极大的外戚做主角。文臣嘛,在文字狱中能当男一号,推翻政权的事却很少做。不是有句话叫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吗?因为文人心思比较灵活多变,容易摇摆不定,又没有武力值。
纵观历史,没有和平朝代更迭的,总是伴随着兵权和yīn谋。
偏偏朱礼,是文臣。而朱家,本是世家大族,若非经过突厥人的百年铁蹄,朱姓说不定是异时空大唐的第一大家族。但就算是突厥人暂时获得过统治,也需要汉地汉人的配合和必要的臣服。朱家,就是突厥王朝时期的汉臣,而且很受重用。因为朱家祖上为了保护本家族的生存利益,降了突厥,还算是起带头表率作用的那一批。
为此,朱家在文人清流中的名声极差,这也就是谋反案经过那么些年,却没有那种不怕死的二愣子,主动提出翻案的原因。
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朱礼年轻时与当今圣上韩谋无意间相识于江湖,两人身份不明,却相jiāo莫逆。后来身份揭开,韩氏夺天下,朱礼做为突厥王朝的汉臣,实际上起到了里应外合的重要作。所以,相当于他们又降了大唐。百年时间,连降两次,三姓家奴。
一般来说,这种“不忠诚”的家族及其代表人物,不管在哪朝哪代也不会受到重用,厚道点的当权者,会给他们高官厚禄的闲差,养着那一大家子,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就当他们不存在就是了。遇到不厚道的,三五年就得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憋屈死几位,然后家族败落。
但朱家很奇怪,祖上有济世之才,确实保证了突厥王朝的一段时间内的稳定,于是朱家的权势是汉臣第一位。后代中,朱礼即有眼光,预见到突厥的败退,又与韩谋因为私jiāo而受到重视,混得风生水起。可想而知,朱礼谋反,对韩谋的打击是很大的。
韩谋此人,是历史少见的、不多疑的上位者。他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信条。但这种人,也是最容不得背叛的。
而整个事件的起因,是皇宫,后宫,是皇上那两个夭折的儿子。
第三十二章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其实都是病死的,养不大。至少,表面上如此。但在后宫中,矛头却指向了良妃,也就是朱礼的嫡亲妹妹。
皇帝的皇宫,像所有弱ròuqiáng食的动物世界一样,是有等级的。最高的等级,与皇帝的qíng爱无关,而关乎着朝中力量的平衡。当然,这并不绝对,而是说大部分如此。因为和朱礼是未登基前的朋友,而且是年轻时就相jiāo的,总有几分真qíng在,所以对良妃,韩谋非常宠爱。只是因为士族势力什么的,为后者是杜家的嫡女。
láng多ròu少,为争夺这一块“龙ròu”,后宫就是战场,善良单纯者不可能生存下去,良妃能宠冠后宫,除了自己哥哥原因,也是有手段的,难免也做了点yīn私的事。一来二去,因为那两名夭折的皇子,被人抓住把柄,栽上了谋害皇嗣的罪名。
她可能是冤枉的,也可能多少与皇子的夭折有点关联。总之,韩谋一怒之下,把她打入冷宫。不久后,没等到皇上开恩释放,她病重而死,一样是不明不白。朱礼因为这件事,与皇上之间有了矛盾,又与三年后的谋反有了因果关系。
那年,一队前往西域的商队路过幽州城,幽州大都督罗立截获了一件了不得的东西:非常jīng确的、最近才换防过的、极之秘密的、大唐西北边境的布防图。
这是绝大的军事机密,因为古代信息传播不发达,侦察敌方的军事qíng况全靠斥候或者潜伏多年的细作。所以,这样一份地图就至关重要。虽然大唐qiáng盛,突厥已经无力入侵,但驱使qiáng马硬弩,掠夺边界,造成局部地区的混乱是可能的。若突厥能联合西域诸部。全线侵扰,对大唐而言也是极大的麻烦,甚至失去那些统治还并不牢固的大片土地,令边防线急剧内缩。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消灭突厥王庭,统一西域,把阿尔泰山脉的大片地区归入大唐版图,就是韩谋的逆鳞。
这份地图有多重要呢?他关系到军事上的绝对优势是否丧失。关系到很多人的生命,甚至后面几十年的大唐对外国策和边境战略。而能得到这份地图的人不超过十个,就连罗立这种封疆大吏,边境重臣也不可能知道全部的地图。只是知道自己镇守那一片地区的。
作为当时最年轻的大司空、爵位是显国公、比时任尚书令的杜衡这种正二品还高两级的正一品大员,朱礼是那十人之一。可怕的是,在装这份地图的匣子下层。还有一封信。是朱礼写给西突厥王巴戈图尔的亲笔信。其中,并没有像一般谋反信那样约定如何起事,如何分赃。严格说来,那是一封十议疏,指出了如何统一西域的十大良方。据说,写得非常有见地,算得上是振聋发聩的大才之作。是从没有人总结和书写过的。若巴戈图尔肯照此而行,不出十年,必成大唐的心腹之患。
这份十议疏若改改主谓词汇,呈送给韩谋,必然被他加倍重视,随后巧妙实施,给予朱礼更大的信任和褒奖。但,朱礼却把这个能动摇大唐国运的智谋之作献给了他前朝的主子。那将给大唐带来伤害,说起来就是叛国的行为。
与此同时,在京中的显国公府,朱礼最信任的书吏投书刑部衙门,告朱礼谋反。并呈上朱礼自良妃去世后,利用三年时间建立的qíng报组织的人员及安排名单。其中,有不少西域人,还有不少大唐立国后,没来得及逃走的突厥贵族及后裔,摆明是为突厥旧主服务的。
铁证如山,朱礼百口莫辩。但就算如此,重qíng且不多疑的韩谋居然还不肯下旨判定这场大案,非要亲自审理。但就在御审之时,朱礼突然行刺韩谋。结果自然是不成,他立即自戕,就死在韩谋的眼皮子底下。临死时,还不断嘶吼着大逆不道的话。
韩谋伤心且怒,就准了杜衡及同审官员的奏折,按十恶之首谋大逆论罪。朱礼已死,却仍诛其九族。
这样,这桩谋反案就成了铁案。五年前,不知为什么,韩谋突然要重审此案,刑部尚书许文冲还亲自到外地取证,哪成想,被人刺杀在回长安的路上。
杜含玉和chūn荼蘼说起此案时,说的是五年前,其实那是第二回审理,也是第一回被翻出来。
“荼蘼,往事尘封,定案的证据又充分,当年许文冲如此jīng明qiánggān,却落得个横死长安城外的下场,你不可掉以轻心啊。”说完这些事,白敬远担心的望向外孙女。
“祖父,许大人被杀,是有人雇请láng眼组织行事。”chūn荼蘼蹙了蹙淡淡的秀眉,“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许大人一定掌握了一些东西,所以才会招致杀身之祸。若非如此,也是他摸对了方向,触到了幕后人的痛处。还说明,朱礼案十之**真是件大冤案。您知道吗?本案如果能翻过来,对皇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一定乐见其成。因为,百姓有一个奇怪的认知:当年皇上让冤案发生,是他被被臣子蒙蔽。如今他让朱礼沉冤得雪,就是他英明神武。若他能下个罪己诏什么的,这种知错能改的行为,还会给他加分,令他成为千古名君。”
真奇怪,百姓们为什么善良到总是原谅上位者?这是她从读得很烂的历史,找到的很jīng辟的规律。她有职业病,喜欢寻找规律和逻辑。
“你这是想让祖父上密折,拍皇上的马屁?”白敬远不禁好笑,“还是先做个铺垫,免得冒犯了皇上的自尊,惹得皇上翻脸?”
“祖父,这关系到皇上的形象,身为近臣重臣,你有提醒的义务。”chūn荼蘼说着一笑,“再说了,铺垫是为了孙女我。就算是马屁,能拍得皇上舒服,对自家有好处,当然要自己先下手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话。又逗得白敬远笑了。大书房内,因为回忆朱礼谋反案而沉重的气氛也一扫而空。门外的白卫听到房间内祖孙二人的互动,不禁露出微笑。相爷多年没这样高兴过了,六小姐不管是谁的女儿。却一定是真正的白家人。他拼出命去,也要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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