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孙秀才不收银子就肯出力,那指定是报复她,不服气她上次的表现,想让她难堪。如此,最后倒霉的一定不是她!这种自信,她很有。
而按照大唐的诉讼程序,要由原告先提出控诉,于是孙秀才施施然上前。
大唐是个自由奔放的年代,体现在衣食住行上,就是风格丰富而多变。比方衣服中,即有当代的特色服装,也有很多人喜欢胡服、汉服,甚至魏晋的服饰。尤其文人士子,自诩风流潇湘,特别爱广袍大袖的样式。
孙秀才就是如此,他自以为很有文人气质,可在chūn荼蘼看来,却是一派装13的德行。
“学生孙雨村,代赵老七的遗孀,诉临水楼老板方菲毒杀赵老七一案。”他上前施了一礼。
孙雨村?她听过贾雨村,是个贪赃枉法、糊涂断案的坏官。真好名字,倒是对应啊。
“所诉何来,讲!”张宏图看了左边一眼,见两位上官都没反应,没得已,只得亲自主持堂审,拍了下惊堂木。
孙秀才蓦然转过身,一脸义愤填膺之状,指着方娘子,大声道,“临水楼,本县有名的酒楼。方娘子,本县有名的富商。而所谓商者,jian人也,为逐利无所不用其极。临水楼的芙蓉鱼汤,远近闻名,其味固然美矣,但一盏汤取银一两,亦bào利非常。然,即是如此,食客仍趋之若鹜。”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吗?”堂外看审的人之中,有人嚷嚷了一句,声音有些模糊,显然是捏着嗓子变了调的。而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即bào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chūn荼蘼猜八成是小九哥或者小吴,神qíng半点不动,心里叫了声好。
“肃静!”张宏图大喝,并又拍了下惊堂木,“再有多言者,按扰乱公堂处罪,笞十!”
好么,虽然是刑罚中最低的那档,但好歹也算是个罪名了。
人群立即安静,孙秀才接着说道,“临水楼芙蓉鱼汤的烹制方法秘不外传,汤品也是方娘子一手调理,绝不假手他人。那么,若鱼汤有问题,必然是她的错处,其后果也应该由她一力承担!而此鱼汤的用料是鲐巴鱼,极普通的腌制海鱼。所谓君子远庖厨,各位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但堂下诸位乡亲父老日日cao劳柴米油盐,却是明白的,那鲐巴鱼虽然美味,但烹饪之时必须格外小心,稍处理不好,就会令食者中毒。试问,这么简单的道理,一个开酒楼的老板娘会不知qíng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出现那样令人死伤的结果?是店大欺客,不拿上门的客人当回事,只被银子晃花了眼?还是故意为之,为杀一人而罔顾他人xing命!”
“民女冤枉!”方娘子越听越急,纵然平时为人沉稳,此时被人如此泼脏水,也有些忍不住了,匍匐在地,高声喊冤。
“闭嘴!”张宏图怒喝,“本官还没问你,怎敢咆哮公堂!”
说完,又偷瞄了韩、康二位位高权重的年轻上官一眼。见他们还是没有表示,韩无畏甚至两手支在台案上,兴趣颇深的样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主审下去。
“孙雨村,你接着说!”
孙秀才冷笑一声,望向chūn荼蘼,心中洋洋自得。可是让他心里突然长糙的是,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明里暗里把方娘子往死角里bī,chūn家的贱丫头为什么还不动声色?若说是吓傻了,为什么她的眼神如此清澈无波,神qíng也坦然自得,仿佛胸有成竹?
他一咬牙,继续攀咬道,“事qíng发生时,都尉韩大人和巡狱史康大人恰巧在酒楼,目睹了全部事实。而在两位大人的安排下,本县张大人和县衙各位差爷反应迅速,也已经查明前因后果。学生请求传召证人,一一对质,让方娘子心服口服。”
“传证人!”张宏图扔下令签,立即有差役捡了起来,下去带证人。
然而此时,康正源突然开口道,“当时我与韩大人确实在场,不过却只是看到了事件的结果,并不是事实,更不是过程。这个案子的真相是什么,还请二位讼师辩驳明白。”
孙秀才闻言一怔。
他说的话里布下了文字陷阱,毕竟,如果说是两位大人目睹了一切,本身就占了几分说服力。哪想到这位年轻的大理寺丞不是好糊弄的,这点子咬文嚼字的花巧也给指了出来。难道说康大人与韩大人是表亲,chūn大山又是韩大人的下属,于是在堂上有所偏颇?自打上了堂,韩大人的目光就落在那chūn家丫头的身上,难道说是……美人计?韩大人看上那臭丫头了?
他脏心烂肺的想着,chūn荼蘼却仍然不动不说,神态安然。
县衙大堂空阔,下午的阳光把每个人的身影都投she在yīn暗的角落里,影影绰绰的,仿佛祸乱人间的魑魅魍魉。众人的脸色也各不相同,有chūn大山、小九哥等人的焦急,有看审众人的好奇与兴奋,有三班衙役的漠然冷酷,有堂上诸官的严肃威严,有孙秀才的神qíng闪烁,有方娘子和赵家的忐忑不安。而chūn荼蘼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就像一朵开放在淤泥中的小白莲,好像她所站之处散发着微微的光芒,是吸引所有目光的所在。
韩无畏望着她,再度用胳膊肘拐了康正源一下,低声道,“瞧见没?她自打上堂,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可见全副心思都在案子上。这种全神贯注,倒真叫人佩服。这丫头,越看就越是与众不同。而且,怎么瞧着……也很漂亮哪。”
康正源哼了声,并没有回话,其实心里也愈发好奇。chūn荼蘼,你要怎么反驳孙秀才呢?可别让本官失望啊。
因为证人是早就候在堂外侧门处的,所以很快就被带了上来,是本县医术最高的文大夫和县衙仵作,外加上当日的客人之一huáng姓郎君和当天最先到达现场的洪班头。
各人报上姓名后,除文大夫有功名外,其余三人都跪倒在原告和被告稍后一点的地方。
“请问文大夫,当日您所诊治之病患,都是什么症状?”孙秀才得了张宏图的首肯,上前询问道。
“都是食用鲐巴鱼中毒之症。”文大夫神qíng坦然,没有异状。
“请恕学生无理,并非学生怀疑您的医术,而是为了让狡辩之人心服口服,所以请您说得明白些。”
他令堂的。这也就是在古代公堂就罢了,若是现代,就单孙雨村这句话,就可以先告对方律师一个人参公jī,外加一个主观臆测。
“我是个大夫,并不擅长解毒。但是鲐巴鱼是百姓常常食用的鱼,也偶有中毒事发生,这些年来,倒也治了几十例了,并不算什么疑难杂症。若是不信,可找邻县的医者来,对照诊断便知。”文大会正色道。
孙秀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向仵作,“我再问你,中毒食客的呕吐物中,可有其他致毒的东西?”
“我已经细细查验数遍,并无其他致毒物。”
“那赵老七的尸体可曾验过,有无其他致死之症?”
“赵老七全身上下并无伤痕,也无其他病状。就连他的呕吐物里,也只有一点鱼ròu和些许菜蔬,和他当日所点的菜品相当。”仵作很肯定的说。
孙秀才挑衅似的再瞄chūn荼蘼一眼,继而转向huáng公子和洪班头。
“huáng郎君,你是代表当日中毒之食客的。你可知,一共有多少人中毒?”
“十道鱼汤,毒十五人,死一人。”
“彼此可认识?”
“大部分互不相识,但有的因为同居于镇上,很面熟而已,彼此并没有搭话。”
“你们可都点食了芙蓉鱼汤?”
“菜品并不相同,不过芙蓉鱼汤是临水楼的招牌菜,我们这些中毒的人,每桌都点了。”
“那洪班头,学生再请问您,这鱼汤从出锅到上桌,可曾经过别人之手。换言之,别人能否做手脚呢?”
洪班头挺直脊背,大声道,“没有。衙门已经认真调查过,那鱼汤要头天晚上用密法再腌制一回,经过整夜,第二天早上,方娘子亲手炖上。期间,那个专做鱼汤的小灶间是一直锁着的,旁人进出不得。我们查过,小灶间门窗并无破坏,也没有qiáng行闯入的痕迹。而端汤上菜的过程中,汤盅的盖子也不曾掀开过。这些qíng况,衙门都有录下的口供和相关人证。”
“明白了。”孙秀才高声一笑,再度手指方娘子,“这说明,下毒害人者,正是临水楼的老板娘!人证物证俱在,看你如何抵赖!”
……
注:贾雨村,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啰嗦一句,是《红楼梦》里串场类的人物。
第三十一章给个理由先
孙秀才这诛心这语,可谓毒辣之极。
可在chūn荼蘼眼里,却只觉得可笑,忍不住微笑着讽刺道,“孙秀才,民女虽无知,却明白公堂上只有主审的大人才可为案件定论。如今你诉过,我还没应呢,倒麻烦你为堂上三位大人做了决断,不累吗你?”
“哼,小小女子,些许识得几个字,就以为能颠倒乾坤吗?”孙秀才轻蔑地冷笑,“逞口舌之利,于事无补!”
chūn荼蘼也不理他,向堂上施了一礼道,“三位大人,民女心中有疑,想要问问证人,不知可否?”
“准。”张宏图应声道。
chūn荼蘼并没有摆出孙秀才那样咄咄bī人的模样,而是态度温和认真,甚至有一点讨教的样子,令证人放松紧绷的神经,然后先问文大夫道,“医者父母心,文大夫见到这么多因喝鱼汤而中毒的人,心里很恼怒吧?”
“是。”文大夫是个正派人,当下也不隐瞒,正色道,“入口之物,关乎人之xing命,不管是吃食还是药品,都必须慎之又慎,否则就是害人作孽,违了道德和良心。”
“您说得对。”chūn荼蘼深以为然,点头道,“民女也是本县人,深知文大夫医德和医术是极高的,因而绝不怀疑您的诊断,确信那些人是食用鲐巴鱼而中毒。但,民女想弄明白的是……”
话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加重悬疑感和引起听审之官与看审之民的重视。同时,她百忙之中还抽空观察了下康正源和韩无畏的脸色,见他俩的胃口全被吊起来了,流露出格外关注的神qíng,心下满意,才把问话继续下去,“您肯定中毒是因为鱼汤,但能肯定赵老七之死,是鱼汤所致吗?”
从古至今,医者总是习惯不把话说死,因为医学如科学,有太多的可能。而且,关于赵老七的死,本就疑点重重,做为一个有医德的人,文大夫是不会给出定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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