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糙地上见过的女人,阳光下微笑的女人,她是我的母亲,在几个月后,她身体内储藏的卵子将有一个会受jīng,然后有一个小男孩会出生。
那是我。
若gān年后,我会被从她身边qiáng行带走,而她会惨死在我面前。
我会害死她。
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我要回到这个时空,我不要重复自己的命运,我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原来除此之外,我在潜意识里还想解救我的母亲,我要用我的手夺取一个受jīng卵孕育成一个生命的可能,同时我要让孕育它的母体继续活下去。
夺取一个生命,同时延续一个生命,这难道就是我来到这的一部分意义吗?
我闭上眼睛,停止思考,我的意识似乎在剧痛中开始变得麻木,脑子里的东西排空后,有记忆无声无息地涌进来。
我听见一个女人在我耳边唱歌,她声音略带沙哑,却很柔和,她唱: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fallingdown,fallingdown.
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myfairlady.
Builditupwithironbars,ironbars,ironbars.
Builditupwithironbars,myfairlady.
我愣愣地听着,然后我发现自己脑子里飞快地知道下一段的歌词,歌词就像镶嵌进血ròu的咒语一样,在这种状况下,加诸在咒语之上的禁忌被破去,咒语自动显示,命令大脑自动地,被迫地做出反应:Ironbarswillbendandbreak,bendandbreak,bendandbreak.
Ironbarswillbendandbreak,myfairlady.
Builditupwithsilverandgold,silverandgold,silverandgold.
Builditupwithsilverandgold,myfairlady.
我知道这种反应是怎么形成的,那一定是在我三四岁或之前,在还不明白歌词的意思,不明白旋律的起伏,便有人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重复着,我记住了这首歌,我还记得,因为我能流利地唱出这首歌,我的母亲高兴地把一颗味道浓郁,又苦又甜的糖塞到我嘴里。
原来那就是巧克力,原来她一向喜欢给人吃这种叫巧克力的东西,只要有可能,她总会在自己身上带几颗,有时候是明目张胆拎一个小篮子,有时候是往裙兜和钱夹子里塞。
这个习惯,原来她从少女时代就有了。
我心里涌上一阵撕裂一样的酸楚,她没有丢下自己的孩子,一直到子弹穿透左胸的那一刻,她还是伸手去企图抢回我,她从没遗弃过我。
她还教我唱过儿歌,把我抱在怀里晒太阳,监督我不能吃太多糖,给我搭建在大树丫上的小房子。
我想不起更多的东西,但我知道实际内容肯定有更多,有些记忆四分五裂,有些则在悄然重组,我并不能判断它们的真假问题,因为在长期的个人囚禁中,也许我会虚构自己的记忆也说不定。
但毫无疑问的是,她没有遗弃我,我的母亲,她宁愿死,也没有遗弃我。
我的眼角不断渗透出液体,这个认知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丝毫没有高兴感,反而伴随而来的,是实实在在的撕裂一样的痛感。
那时候我为什么会判断她不管我呢,因为人xing自私贪婪是一种本能,道德教化和宗教救赎都不是万能良方,人的yù望就如无孔不入的妖魔鬼怪,它总在你不留意的时候腐蚀你的意志,控制你的行为,我甚至认为,母爱是一种虚构。
我错了吗?看起来是的,但在新的认知面前我不知所措,脑子里乱成一堆浆糊。
我知道有人跑进来,我被弄上病chuáng,各种人用各种检查仪器探究我的身体,但我还是很痛,我大口大口地喘息,无意识地,有一句莫名其妙冲到嘴边,我居然听到自己在低低啜泣,像张家涵那样,边哭边小声喊:“妈妈。”
这两个字说出来,我便命令自己不准再说。
“乖,放松点,让医生检查一下啊,乖,没事的,小冰,你不会有事的……”
“小冰,乖宝你撑着点,cao你妈的,没见到他痛成这样吗?赶紧想个法子让他不疼啊!”
有人在另一边竭力想给我灌输软弱的安慰xing话语,但我丝毫也不需要这种无意义的东西,我迫切需要的是止痛,疼痛已经令我无法正常思考了。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给我注she一种冰冷的液体,就像往我的血液里灌进去冰水一样,我感到整个脊椎都快被冻僵。但幸运的是,疼痛开始慢慢被减弱了,我觉得无比疲倦,想就此沉沉地睡去。
“医生,他怎么样?”
“出去说吧,让病人好好休息……”
我想说我的状况恐怕不是这个时空的医院和医生能够解决的,不用làng费时间。但我实在太困了,有只大手狠命把我拽下泥沼中,我慢慢沉溺下去,听说窒息而死是件很痛苦的事qíng,我在睡着前默默地想,如果可能,我会选择其他的方式。
我躺在病chuáng上觉得自己大概睡了一个小时不到,这期间我仍旧做梦了,我梦见自己呆在最初的地下室里,一个人站着,打着赤脚,看着四周狭窄的书柜和凌乱的装饰,一本摊开的大书放在小小的木chuáng上,我走过去,慢慢地翻阅,我发现那是一本用水做成的书,书里面有个女人,伸出手臂,面露微笑,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我看见自己一个人对着那个女人的画册而哭泣,然后,我看见自己缓慢地,坚决地,将那本书合上。
我睁开了眼睛。
在我的四周有不少人,我一睁开眼睛,就有人欢呼了一声:“他醒了。”
于是我又落入医生和护士的手中,他们继续给我做各种测试,拔下身上的若gān导管,我没有观察他们对我所做的事,我只是冷冷地看着窗外,我发现现在又是一个白昼,似乎自从我来到这个时空,我总是在度过一个又一个的白昼。
不知不觉中,房间里的人慢慢退开,然后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握住我的手的手掌很大,带着我能辨别出来的体温,我转过头,看见袁牧之,他的眼睛里含着很柔和很柔和的光芒。
莫名其妙的,我忽然眼眶就热了,我挣扎着起来,顺着他的手抱住他的胳膊。
他似乎愣了愣,随后伸出另一只胳膊,紧紧环住我。
我把头趴在他胳膊上肌ròu粗壮的地方,然后我平静地说:“袁牧之,我的意识层发生了不能控制的变化。”
“嗯。”
“用逻辑和知识行不通,它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会知道什么,我不知道我能确知的东西,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混乱。”
“嗯。”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我以往的判断有问题,计划和目的也要因此改变,我不知道……”
“小笨蛋,”他用嘴唇贴了贴我的额头,“按照我的经验,这种时候是要你静下心来的时候。”
“安静吗?”
“嗯,安静,倾听各种被你忽略的微小声音,可能解开谜题的关键就在那。”他拍拍我的后背,带着笑意说,“明白了吗?小笨蛋?”
我似乎明白了,但我必须纠正他的看法:“我才不笨。”
“不笨会自己钻牛角尖弄到头疼成那样?”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屁股,“你还可以求助的知道吗?想不通可以问我,可以问张哥,别总他妈的觉着自己一付老子天下无敌的拽样。小屁孩就该有小屁孩的特xing,懂不懂?”
我蹭了蹭他的胳膊,轻声说:“我要洪馨阳。”
“嗯?你不是不喜欢她了吗,还一个劲推开她。”
“我没有不喜欢她。”我说。
“行,那我让她来,你也该好好道个歉,她对你挺好的,她的身份是该敬而远之,可也没必要往死里得罪她。”
第61章
我开始频繁地做梦,在梦里,我总能见到那个女人倒在血泊当中。
梦境越来越清晰,有时候,我甚至连她扑倒在地的钝声都听得到;有时候,我甚至能看清她喊叫时,眼眸里准确无误流露出的痛楚和疯狂。
确实是用“疯狂”来形容才合适的表qíng,像把一个人体内能够迸发出的能量全部集中投掷出去,不计后果地想要去抓住那个被夺去的什么东西,全部的意志都为那个即将不见的什么东西而紧绷,那个东西如此宝贵,她即便是死,也不能散去那种qiáng烈的yù望。
我知道,那个东西是我,我是她的孩子,母亲没有办法忍受孩子被夺走。
但我不能明白的正是这个,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激素分泌能够让一个女人疯狂到那样的程度,明知道没有用,明知道会丧生,但仍然固执地,在临死前伸出手去。
到底因为什么才让她如此忘我?因为那种叫做母爱的东西吗?
我从来不知道有母爱的存在,或者应该说,我从来就否定那样的东西有合理存在的逻辑。
但我解释不了,为什么她不肯逃走,不肯放手,为什么她一直到死,都在喊“宝宝”。
好像,我真的是她,很宝贵的存在一样。
我频繁地从噩梦中被惊醒。我知道,我的深层意识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动,有一直被压抑的yù望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我在现在,根本没办法判断那个yù望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影响。
张家涵被搬到跟我一个病房,一开始有点阻碍,因为我跟他出现的身体问题并不能归入同一类,按照这个医院的规定,我们不能呆在同一间病房。但我给不下五名高级医生催眠,结果我们就住到一起。
我需要他。在每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我都会默默爬下chuáng,爬到他的chuáng上,钻进他的被子里,靠在他肩膀上继续睡。
每当这种时候,张家涵就会搂住我,会轻柔地低声喊我“乖宝宝”或“乖孩子”之类没意义的幼稚化称谓。
可是我发现我喜欢听,好像这种称谓带着我说不出来的魔力,它们让我蜷缩在他怀里很安心,即便那个胸膛很单薄,但也不影响安全感。
“没事啊,乖,别怕,只是个梦而已,没事啊……”他在我耳边柔声说,同时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张家涵,我要是有一天发疯,神志不清了,你记得跟袁牧之要钱,我把钱都放他那了。”我在黑夜里眨着眼睛对他说。
“胡说什么。”他叹息,又急又疼地说,“不准你这么说!”
“我要有一天不见了,你也别找。”我靠在他肩膀上说,“我只是回去了,回我该呆着的地方。”
“你要去哪?”他大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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