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想。但是爸爸妈妈要是为了我住一起不开心的话,我会更加难过的。我希望爸爸和妈妈都过的开心……”
他含含糊糊地说完,终于撑不住困,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萧梦鸿凝视着儿子的睡颜,良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和着兄嫂话声的脚步声,仿佛有人进来。心知应是顾长钧到了。
她凑过去,吻了下儿子的额头,轻手轻脚地下了chuáng,回到了萧太太的屋。没进去,只靠站在门口。
顾长钧已经坐在萧太太的chuáng畔,背对着门。萧太太靠坐在chuáng头,和他说着话,面带笑容。她的兄嫂也在旁,时不时地应和上一两句。
总是泛着沉沉暮气的萧太太的这间屋里,忽然间就变得鲜活了起来,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生气。
顾长钧称呼萧太太为伯母,问候她的身体。萧太太不停地向顾长钧道谢,为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甚至愿意来这里看望。
这一幕似曾相识。忽然就叫萧梦鸿想起了许多年前,也是在这间房里,那时萧老爷刚去世,在丧礼上,顾长钧过来看望萧太太时的qíng景。
时间过的那么的快。老地方,同样的几个人。
但心境,大约都早已与当年相去甚远了。
……
萧太太毕竟身体不济,等了一晚上,终于见到了人,似落下了块心事,jīng神虽还兴奋,体力却渐渐不支了。
顾长钧看了出来,起身扶萧太太躺下去。金玉凤忙上前相帮。
萧太太慢慢地躺了下去,视线穿过顾长钧的身侧,落到门口的萧梦鸿身上,朝她招了招手。
顾长钧回头看向她。
萧梦鸿慢慢地到了萧太太的边上。
萧太太握住了女儿的一只手,抚摩片刻,忽然又拉了顾长钧的手。
一旁金玉凤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看,露出些微的古怪之色。
顾簪缨也屏住了呼吸,迅速看了眼自己的弟弟和萧梦鸿。
房里一下就悄无声息了。
萧太太的目光从女儿的脸上移到前女婿的脸上,又移回到女儿的脸上,出神了片刻,最后低声道:“看到你们各自都好好的,我也没什么可牵挂了。宪儿是个好孩子,你们要好好的关照他……”
她终于还是松开了两个人的手,慢慢阖上眼睛,仿佛睡了过去。
金玉凤不自觉地露出了失望表qíng。
萧梦鸿的眼睫微微抖了一下,抬起眼睛,对上了顾长钧的视线。
他正注视着她。
……
金玉凤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苛刻的嫂子。
十几年前,她刚嫁到萧家的时候,她的小姑萧德音还没定亲。那时姑嫂两人关系也是不错的。小姑后来出嫁,她忙前忙后,出了许多的力气。
金玉凤嫁给萧成麟没多久,就看出来丈夫不顶用。既然小姑嫁的好,那么做嫂子的,指望小姑和自家相互应承关照,这难道不是人之常qíng吗。自己的丈夫是她的亲兄弟,自己的儿子是她的亲侄儿!可惜这个小姑从不让她省心。出嫁没两年就闹出轨离婚,好容易后来夫妇有了和好的迹象,连孩子都生了,突然就又离了婚。
萧老爷死了后,这些年家里经济左支右绌,全落在了金玉凤的身上。丈夫在国府里的那个职位,不过是混日子,吃不饱饿不死,又赌博抽大烟,靠自己想方设法才勉qiáng维持住了外头的体面。原本有顾家这个姻亲在,遇到什么难处,借着这层关系,说话办事也是不难。实在不行,厚着脸皮去找顾长钧帮忙便是——这个顾家的儿子,虽然看着高高在上不近人qíng,对自己这边也从无过多的热络,但真厚着脸皮找上去的话,他其实也讲人qíng的,比这个天孤星投胎转世的小姑不知道要好多。
所以可想而知,当时金玉凤得知离婚消息的时候,心qíng是何等的恶劣,几天里饭都吃不下去。埋怨萧太太懦弱管不住女儿,埋怨小姑自作主张不顾娘家人的困难。当时她还以为小姑离婚了要回娘家的。没想到这个小姑确确实实天孤星转世,离了婚就仿佛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似的,那几年除了回来看萧太太,给侄儿带些伴手礼外,和自己这边几乎是断了往来。金玉凤也就冷了心肠。两边淡了几年。直到去年叶家的二少爷离婚,对她还是念念不忘,金玉凤的心思才终于又活络了过来,想着若能就此靠上叶家,也是不错的。所以去年底这个小姑一回来,她就打定主意要讨她的好。被她发现自己疏于照顾萧太太,为了弥补,还特意拨了那个丫头专门伺候萧太太的饮食起居。但她多少还是了解自己的小姑,并且心里其实也是有些畏她的,也只敢从中暗暗搭线给叶家少爷创造机会而已,不敢明里催bī。没想到叶家二少爷中看不中用,前些时候,连人也给打包送出了北平。
……
金玉凤目光微闪,忽然面露笑容,上前一步:“妈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跟前一直有人照看呢,你们放心就是!顾公子,你好久都没来了,晚上难得,更是稀客,成麟高兴盼都盼不来,已经备了些家常菜,你去坐坐,喝两杯?”
萧成麟也忙附和:“是,长钧,过来坐!”
顾长钧微微笑了笑,道:“出来时刚吃过,喝不下了。有劳二位费心了。”
金玉凤也没指望他真的看的上自己丈夫能和他坐下来喝酒,刚才招呼,目的也不在此。见他拒了,便改口笑道:“那便下回吧。方才宪儿仿似睡了下去,二妹要么你带长钧去看下宪儿。二姑要是不嫌我这人粗俗,随我到外头先去喝杯茶呀?”
说着上前,亲热地挽起顾簪缨的胳膊,拖了她就往外去。
顾簪缨早就看了出来,自己的弟弟对萧梦鸿还是余qíng未了,也乐见他能心想事成,见金玉凤反应奇快,心里失笑,面上也没过多表露,随了她便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了萧梦鸿和顾长钧。
萧梦鸿将萧太太chuáng前的帐子放了下来。
顾长钧望着她:“我去看下宪儿。”
萧梦鸿带他到了自己的房间。顾长钧到chuáng前,看了儿子片刻,最后起身,慢慢走到萧梦鸿的边上,凝视着她。
房里的灯光很暗。静的连落一根针都能听到了。
“……你这几天瘦了。要是实在辛苦,学校的课可以暂时停一下的。”
顾长钧低声道,很自然地抬起一只手,仿佛想触她的脸庞。
快碰到时,萧梦鸿微微侧了下脸,避开了他的手。
“宪儿睡着了。晚上要么让他睡这里吧。明天我再送他回去。”她轻声道。
顾长钧的手停在半空,顿了一下,慢慢地放了下来。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迟疑了下,缓缓地道。
萧梦鸿抬起眼睛,望着他。
昏huáng的灯光投在他的面庞上。他望着她的目光里仿佛带了些郁结。
“什么话?”
沉默了下,她问。
顾长钧双手cha进兜里,开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
他一直就有这个习惯。每当遇到一时难解的事qíng时。
他终于停在了她的面前。
“我——”
……
一辆军车亮着刺目的车灯,从远处急速驶来,嘎吱停在了萧家宅子前的巷口。
一个军官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路跑进萧家的门,闯入客厅。
客厅里,金玉凤正陪着顾簪缨在喝茶说闲话,突然见一个陌生军装男人闯了进来,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嚷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顾长官在吗?上峰有急令!”军官面上带了隐隐的焦急之色。
顾簪缨一怔,急忙点头,起身去叫,军官火速跟了上来,到了门前,一把推开,对着里面的顾长钧就敬礼:“长官,冒昧打扰了。上峰有急令!”
顾长钧回头看了一眼,到了门口。军官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顾长钧神色瞬间异常凝重,快步回到萧梦鸿的面前。
“德音,我必须马上走了!你照顾好宪儿。”
他看了眼在chuáng上睡着的儿子,转身便快步离去。
萧梦鸿的心跳了一下。和同样目瞪口呆的顾簪缨金玉凤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拔腿追了出去。
顾长钧和那个军官走的很快,低声jiāo谈着,已经出了巷子。
“等一下!”
萧梦鸿追了上去。
顾长钧回过头,停下了脚步。
“长官,我在车里等你!”
军官看了眼追上来的萧梦鸿,说道,随即跑步上了车。
“这次……真的要开打了?”
萧梦鸿问他,声线有点不稳。
巷子里有些暗,看不大清彼此的表qíng。
她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他。
顾长钧开始没有回答她。
巷口那辆军车发动了,灯光将前路照的雪白。
他终于道:“我先走了!”
他抬起手,重重地握了握她的肩,朝她点了点头,转身上了军车。
车立刻开走。
萧梦鸿追出了巷口,望着迅速消失在夜幕里的那辆军车,心口剧烈地跳个不停。
……
萧梦鸿也曾幻想过,她已经生活了多年的这个活生生的世界里,或许不会那么残酷,战争不会以她知道的方式来临。
但现在,事实证明了,战争还是降临了。
在这样吞噬一切的洪流面前,个人显得是如此的渺小。即便她是个来自异世的穿越者,她能做的所有预防,或许也就是就像薛梓安那样,提早出国,离开这片开始燃烧了战火的土地。
但她却不想走。薛梓安邀她离开赴美的时候,她就没想过。
现在依然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走。
或许是因为她的儿子也还在这里吧!
……
顾长钧离开的第二天,萧太太在大早就走了。走的时候很是安详。萧梦鸿忍住悲痛协兄嫂办丧事的时候,也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报纸铺天盖地,全部都是关于日军突然发难进攻上海的消息,国军匆忙组织应战。次日,日军两支jīng锐航空大队共十三架重型轰炸机又从停于台湾海峡的航母上出发,直扑南方航校,企图突袭轰炸机场,以给予中国空军基地毁灭xing的打击。当时中方空师正奉命从各处集结而来,数支飞行大队经过远途飞行快要抵达机场了,但燃油已经消耗殆尽,一旦降落遭遇敌机攻击,qíng况将万分危急。顾长钧获悉电报,当即亲率两支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飞行大队冲上云空,于五十公里外飞速拦截住敌机,展开了英勇厮杀。他驾机直闯敌机群,开火将长机击落,随后与队员协同击落了五架僚机。日机被打的措手不及,见无机可乘,匆忙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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