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你稍等。”
她转身往厨房去。给他倒水时,顾长钧跟了进来,看了眼四周。
萧梦鸿拿了只碗,正要倒水,想起他的洁癖,还是先用茶壶里的水过了一遍碗才倒了进去,给他递了过去。
“我这里只有白开水。你凑合喝下。”
他接了过来,看起来大约是真的渴了,咕咚几大口就喝完了。喝完又把碗送到她面前:“我还要。”
萧梦鸿盯了他一眼,再倒了一碗。
他喝完了,呼了长长一口气,把碗放在桌上,开始在厨房里踱步,来到那个锅前,顺手掀开盖子看了一眼,转头时,眉头微微皱着:“你一个人过,平常就吃这种东西?”
萧梦鸿上去把锅盖啪的盖了回去。
“不是!今天回来有点累就随手做了点。平时不是这样的。”
顾长钧看着她,露出狐疑之色,接着一边翻厨房里那些一看就不怎么常用的杂物,一边露出嫌弃的表qíng。
萧梦鸿开始逐客:“那个……不早了,要是没事了的话,我想休息了……”
他好像没听到,自顾翻完了东西,把手伸到水槽边:“你这里东西看着不大gān净。我洗个手。你给我舀点水。”
厨房里没有安装自来水龙头。但有个蓄水缸子。
萧梦鸿盯了他一眼,讥道:“我忘了告诉你,刚才这里有只蟑螂虫爬过。你喝下去的水里说不定也不gān净。”
顾长钧转头一本正经地道:“知道了。要是回去了肚子痛什么的,我再来找你负责。”
萧梦鸿一顿。忽然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和他打qíng骂俏似的。顿时后悔不该和他扯这些的。见他那双手还支在水槽上等着自己给他舀水的架势,便板着脸拿起水瓢,舀了水到他边上,在他手上方浇淋下去。
他慢条斯理地就着她淋的水洗了手。洗完了问她:“你是不是今天晚饭也没吃?”
“吃了。”
萧梦鸿确实是吃了,吃了几口面条。
顾长钧再次瞥了眼侧旁那个锅子,忽然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就往外去。
“你gān什么呢?”
萧梦鸿一时没防备,被他拽到了院子里才反应过来,推他的手。
“去吃东西。”
“我吃过了!”
“我肚子饿了。你陪我吃好了。”
“我不去!你自己去吃!”
萧梦鸿终于甩开了他的手。
“我还是你丈夫。我也没别的意思。不过叫你陪我一起去吃点东西而已。连这你都不答应。我和你结的仇就这么深?”
他停了下来,问,声音有点僵。
萧梦鸿觉得自己不该犹豫,继续拒绝方为上策。但是听他这么说,又有点拉不下脸。迟疑着时,觉他已经再次抓起自己的手了,身体微微靠过来些,低头道:“走罢!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但肯定比你的这锅东西要好点。我知道的,你晚饭没好好吃。”
院子里没有灯光,有些暗,她也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qíng,只听到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好像就在她耳畔边哄着一样,还是头回知道他也能这样讲话,呆了一呆,下一刻,人就被他带着出了门槛。
“走了。”
他关上了门,转脸朝她笑了一下,仿佛挺高兴的。
……
古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仿佛还是有点道理的。虽然萧梦鸿心里忐忑,但最后还是被他带到了一处她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巷子深处,尽头亮着昏huáng的一团灯火,走的近了,发现大开水锅里雾气蒸腾,空气里飘着葱花和虾米混合了的鲜香味道。
是个深夜还开着的馄饨摊子。
应该是个已经在这里开了很久的老夜摊。虽然已经这么晚了,但几张桌子畔,依旧还稀稀落落地各占坐了一两个食客。摊主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老式打扮,戴瓜皮帽,系一条白巾,看到顾长钧,脸上露出惊喜的殷勤的笑,用一种特有的拖着长音的慢悠悠的语调招呼:“顾少爷,您来喽——”
老头儿仿佛知道顾长钧爱gān净,麻利地抄了块擦巾,将一张靠里的桌椅反复抹了又抹,才请两人入座。
“五妹常来这里。以前几次半夜,要我送她来过几次。”顾长钧坐下后道,“还算gān净,味道也行。你吃了就知道。”
老头儿很快送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连着还有两个烧饼。馄饨是老北平特有的京味,皮薄、馅少而jīng,小火熬了一个白天的猪棒骨吊汤,撒上虾皮、葱花、冬菜、紫菜或香菜。烧饼也是刚烤出炉的,金huáng苏皮,上面沾了些黑色芝麻,送上来时,烧饼香味混合了馄饨的湿鲜味,萧梦鸿忽然真的觉得自己饥肠辘辘了。也没再说什么,低头吃了起来。
……
吃完回来,真正是半夜了。巷子里黑漆漆的,远处只传来几声隐隐不知道哪家小儿发出的夜啼声。
顾长钧一直在她身畔,送她到了住的家门口。
萧梦鸿开门跨进门槛,转过身向他道了声谢。
他站在门槛外,双手cha在兜里,没说话。
萧梦鸿道:“那就这样了。我关门了。你回去路上慢点。”说完关上了门,要上锁时,发现闭合不上,接着,就见他过来一步,背靠在门框上,膝盖抵住了那扇她正要关合的门。
她一怔。忽然感到微微的紧张。往后稍稍退了点。
“怎么了?你还有别的事?”她问道,语调如常。
“你就不问一声,我晚上为什么和人打架吗?”
他微微转过脸,朝着她慢吞吞地问道。
第46章
他这语气,令萧梦鸿直觉仿佛是和自己有所gān系。
“晚上我原本在六国饭店应个饭局。”
他仿佛也没指望她开口问自己什么,只是自己接了下去道,“中间去洗手间时,恰好听到有人在用污言秽语冒犯着你,不堪入耳。”
他停了下来。并未具体描述那些冒犯。但即便到了此刻,说话声里也能轻易辨出极度的厌恶与愤懑。
萧梦鸿依旧沉默着。
他描述的很含糊,也没提对方是什么人。但她大概也能想象出当时的一幕了。
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想起他手背皮肤上的那几道伤痕,迟疑了下,最后低声道:“你……没吃亏吧?”
顾长钧摇了摇头。
“你还是不要再一个人住外面了。回去吧。”
最后,他说道。
这大约就是他今晚的最终目的了。
但说出来时,并不是他惯常的带着命令般的那种语气。
“那位薛先生请你做的事,你要做就随你。我不反对了。只要你肯回去。”
末了,他补了一句。
她甚至仿佛听出了点小心乞试般的意味。
……
深夜的巷子昏暗又幽阒。但萧梦鸿却清晰地看到了他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在微微闪动着什么似的。
她一时结舌,说不出来话来。
……
倘若刚才他依旧还是沿袭他一贯的qiáng令做派要她回去的话,毫无疑问,她会当场断然地拒绝,并且毫无心理压力。
但是现在,她却有点乱了。竟然没法断然地拒了他。尽管她心里,其实依旧还是没有半点想回顾家的念头。
她沉吟了片刻,最后终于还是道:“我很抱歉……我觉得我已经有点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方式……”
顾长钧顿了一顿,随即点头。
“我知道你对我成见很深。”他说道,语气显得十分诚恳,“我这么突然向你提出这个建议,也知道你很难立刻就会答应下来的。虽然叫你一个人这样独居在外,我很不放心。但没关系。我还是会保守之前对你的承诺,你可以继续与我保持着这种分居,并且希望考虑我的建议,直到你愿意回去为止。我是不会qiáng迫你的。”
他的话说的很是漂亮,并无半点勉qiáng之意,令萧梦鸿忽然松了口气,低声说了句谢谢。
顾长钧沉默了片刻,最后似乎苦笑了下。
“谢谢就不必了。只是坦白说,在我父母那里,我还面临了些压力罢了……”
萧梦鸿望着他。
他仿佛下定了决心,道:“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希望你听了,不要责备我的自作主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譬如安排新的婚配,我之前就已经告知了我父母我们还没真正离婚的事。我相信这一点你也是能理解的。他们是接受的。并且完全不赞成你让你一个人这么住外面的。包括我父亲,也已经在我面前提过多次了。倘若不是我加以阻拦,他们应该也早已经来接你回去的了。”
萧梦鸿心里更乱,而且郁闷。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了。两人就这样又相对着站了片刻,顾长钧忽然站直了身体,微微倾身朝她向了些过来,柔声道:“实在是很晚了。那今晚就先这样。你锁门吧。我也该走了。我下回再来看你。”说完主动退出了门槛。
萧梦鸿站着没动。
“你关门吧。等你关好了门,我再走。”
他望着她,声音更加轻柔了。
萧梦鸿在他面前慢慢关了门,最后上锁,转身回了屋。
……
从顾家搬出来住到这里,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如果说,一开始的那段时间,萧梦鸿确实还处于因为顾长钧临时变卦拒绝离婚而产生的愤怒冲动qíng绪里,以致于根本不去考虑别的任何问题的话,那么经过这么几个月,她其实渐渐也偶尔想过另个更加现实的问题。
迟早,顾家或者自己娘家的人会知道她在和顾长钧并没离婚的前提下,独居在外。等他们都知道,她也就别想安安稳稳地住下了去。就算不考虑顾家父母的态度,光是萧太太,还有那对兄嫂就足够对她施压了。
无论她和他们有没有感qíng,或者感qíng是深是浅,至少,以目前关系来说,她实在没有理由能够彻底无视他们的存在而我行我素。
之前,她只是有些担心顾长钧会把自己搬出去独住的事透漏给萧家人,好令他们对自己施加压力。
当时她也做过应对设想。倘若他真这样做,那么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不过是更加坚定了她要和他彻底决裂的决心而已。
但是她万万也没想到,现在事qíng却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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