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才只是应付一下我妈而已。其实我不忙的。这几天我都可以陪你的。”
顾长钧说道。跟她到了梳妆台后,看着她凑到镜前戴那副日常戴的米粒大的白松石耳坠。
塞子的孔打的很jīng小。戴好一只后,许是她手有些滑,另只对了许久,都没将塞子对进耳针。
“算我求你了!你离我远点行不行?”
萧梦鸿忽然发了脾气,把耳坠拔出来掷在梳妆台上。
耳坠沿着桌面滚了起来,最后掉到了她脚边的地上。
顾长钧蹲下去捡起耳坠,掏出手帕仔细擦过一遍,弯腰下去动手要替她戴。
萧梦鸿偏开脸。
“别动!小心扯痛了。”
顾长钧扶了扶她的脸,十指灵活的很,很快就帮她戴了上去,抬眼端详了下镜里的她,道:“你怎么打扮都好看。”
“越看越好看。”
他又补了一句。
萧梦鸿当他是空气,拿了包转身就走。顾长钧比她快,替她开了门。
……
顾长钧送了萧梦鸿去京华大学,等着她出来,又送她去见约好的李素梅女士,等她会面结束后正好临近中午,盛qíng请李女士一道去吃午饭。餐桌上温文儒雅,谈吐彬彬。
李素梅女士还是头一次和顾长钧见面。对他印象极好。
萧梦鸿和李女士吃完饭,约好过两天在上海校址见面,分开后就回了。
萧梦鸿甩不开他,见了他就心里烦躁,恨不得他立刻结束假期离开北平,或者gān脆吵一架才痛快,偏偏又吵不起来。回来路上听他和自己搭讪,根本不理睬他。顾长钧脾气竟然好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始终沉着气,没露出半点不快,依旧和她说着话。到了顾家已经是午后。车子一停下来,萧梦鸿自己就开了车门下车,快步进去时,发现家里有客人。厅里坐了两个脸生的和自己母亲萧太太年纪相仿的旧式打扮妇人。顾太太和顾簪缨在旁陪坐着。只是不知道怎么了,气氛仿佛有些沉闷。顾太太一脸的犹疑,顾簪缨视线落在并拢的膝上,眉目低垂,神色有些灰败。
萧梦鸿在厅口停下脚步。顾长钧此刻也跟了进来,见状仿佛微微一怔。
那两个妇人扭头,急忙一前一后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拘谨的、带了几分讨好的笑意,点头道:“四公子少奶奶回了?”
“高太太,高伯母。”
顾长钧朝两个妇人礼貌地打了个声招呼。
萧梦鸿很快就猜了出来。这两个妇人,想必一个是顾簪缨从前夫家里的婆婆,另位应是高家族人太太了。便跟着顾长钧朝两个妇人招呼。
高太太和高家的伯母忙回礼。
顾长钧和高家两位太太打完招呼,原本想带萧梦鸿上楼的,望了眼顾簪缨,又停了下来,问道:“高太太,许久没见了,家里人近来可好?”
“劳你挂念,都还算好……”高太太忙道,陪着笑脸。
顾长钧微笑点了点头:“前些天听说你们想接我二姐去你们家?”
“是是,”高太太满面笑容,“不止这个,今天过来,除了看望顾太太和簪缨,还有另件好事想和你们商议下,方才刚告诉了顾太太的。”
顾太太望了眼女儿,暗叹口气,对着儿子道:“高太太说,他们高家宗祠商议着要替簪缨立个节坊,接她回去……”她迟疑了下,“再在族里给她过继个儿子……”
“可不是吗,我们想着,这实在是个两全的法子。”高太太立刻接道,“我们在家就常说,高家能有簪缨这样的好儿媳,是祖宗跟前烧对了香火。可惜我那个儿子命短,没能和簪缨做长久夫妻,走了也没留下个一子半女。这些年亏得有你们替我们照看簪缨,我们都是十分感激的。只这终究也非长久之计。簪缨的下半辈子,时时叫我想起便觉揪心。前些天我们得了消息,族里要举行家祠祭礼,我们就想着,何不趁这个机会给簪缨立个节坊,再过继个儿子到身边,到时候带着儿子不但风风光光地露个脸,往后下半辈子也算有个靠老,所以就找了过来,和你们说一说这个事。”
……
高家是个老派大族,和前朝的皇族沾了点亲戚,直到现在,门庭也依旧死气沉沉的,高老爷甚至拒绝使用电灯电话等一切新派事物。顾簪缨是高家的长媳,守寡几年后被顾家接回去,高家当时是不满的,只是碍于顾家势力,也不敢qiáng行阻拦。这些年一直就想着怎么把她给接回来,这样死了的长子也依旧算有个门庭。苦于顾家人似乎已经不提这事了,几次派人来接,都拿各种理由推脱,无可奈何,慢慢暂时也只能打消了念头,心想她要是一直在娘家安分守己,暂时也就随她。没想到最近,听到消息,说顾簪缨不似从前那样终日在家了,频频外出,虽然不大清楚内qíng,但坐不住了,就和妯娌商量,决定趁了宗祠举办祭礼的机会,想出了这个法子上门要把顾簪缨给叫回去。
……
“你们看,还成不?”
高太太说完话,望着顾太太问。
顾长钧眉头微微皱了皱。
顾太太心烦意乱,一百个不乐意让女儿回去守活寡。
她其实也是个老派人物。打心底是看不惯时下那些层出不穷的新思想新事物的。但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此刻却又恨起高家拿老式借口来bī迫的举动。
照老式做派来衡量,高家人的话说的其实并无半点出格之处。宗祠观念现在也依旧盛行,越是大户的人家,越看重这些。前两年的上海某大亨举行家祠落成奉主入祠典礼,当时仪仗有五千人之多,自法租界的公馆出发一路长达数里,轰动一时。何况,即便死了丈夫,向来只有婆家不容儿媳妇了,娘家无奈才会将女儿接回来的。像顾家这样qiáng行把守寡的女儿接回家住,照老派眼光看,顾家其实并不占理。
现在高太太上门这么开口了,她不想答应,又不好一口拒绝。
那位方才一直没说话的高伯母见状,到了顾簪缨的边上,坐下去抚住她的手,慈爱地道:“簪缨,你婆婆也是为你考虑,你自己若觉得好,点个头就成了。”
顾簪缨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里,头发丝也没动一下。
客厅里静默了下去。
萧梦鸿有心想替顾簪缨说句话,只是顾太太都没说什么,她贸然出头似乎不妥。便下意识地看向顾长钧。
“多谢高太太为我二姐考虑周到。”顾长钧忽然说道,“只是我父母不需当节妇的女儿,我也不需这样的姊妹。当初我们既然接回来二姐,就没打算再送她回去了。恐怕是要辜负高太太的一番美意了。”
萧梦鸿松了口气。
顾簪缨终于抬眼,望着弟弟,眼神里露出感激之色。
顾太太也望着儿子,没有表态。
高太太方才脸上带着的笑消失了,神色有些尴尬,看了眼自己的妯娌。坐在了顾簪缨身侧的那位高伯母忙道:“四公子这话说的,一看就是年轻不经事的。人qíng礼法千年不变。咱们两家当初既然结了姻亲,怎么说断就能断?我们这也是为了簪缨的后半辈子仔细打算好的。”
顾长钧微笑道:“人qíng自然要的,礼法却未必。二姐夫若在,我二姐的后半辈子自然要靠你们高家。他都去世十年了,我顾长钧也不是少我二姐这一口饭,她的下半辈子,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往后高太太若念旧qíng肯时常走动,我们自然感激。只别的话,往后就不用再提了,我们顾家心领。”
高伯母张口结舌,见顾太太在旁一直不吭声,和高太太对望了一眼,也坐不下去了,只得讪讪地道:“四公子既然这么说,那我们也没话好说,先回去了……”
顾长钧也不挽留,叫人送客。顾太太这才责备儿子冒失,假意挽留了几句,高太太和高伯母自然是不肯再留下的,被顾太太客客气气地送出大门,招了huáng包车坐上去走了。
高家两个妇人一起身,趁着顾太太送客,顾簪缨就过来向顾长钧道谢。顾长钧说道:“二姐,之前也没机会说,趁今天和你说句心里话。往后你若遇到另外合适的人,想嫁的话,我们将你风光出嫁。若不想嫁,即便往后父母百年了,我和德音也会当你是一辈子的家人,你无需有任何的多余思虑。”
顾簪缨面露感动。
顾太太送完客进来,心想既然今天儿子和高家算是把话说明白了,两家之前毕竟是姻亲,对方也是体面人家,不好这么说断就断,便把顾长钧单独叫去商量收尾。萧梦鸿便陪顾簪缨回她房间,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才出来回到卧室。
第61章
过了两天,顾太太自己未露脸,派顾荣带了厚礼,外加一万元上了高家的门。礼品没什么好说的,一万块钱其实相当于顾家要回女儿给高家作补偿的,当然面上不这么提,只说顾家给高家家祭添的一份祭礼。
高家是个败落的旧日望族,族里也没出什么能说有分量话的后辈子孙,现在要人无望了,意外能得一笔不薄的钱财,总也好过颗粒无收。最后送走顾荣,两边人都客客气气面带笑容的,实际心里清楚,两家往后算是断绝关系了。
顾荣回来把经过说了,全家都松了口气。顾诗华为二姐获得自由感到高兴之余,从中倒获得点启发,过了两天,私下找萧梦鸿,一番撒娇讨好后,终于道出了目的:“四嫂,四哥说话管用,但我自己说不通他。求你帮我在他面前说说,我真的想去留学。”
出洋留学仿佛已经成了顾诗华心里的一个执念。时不时要提一下。萧梦鸿只当她心有不甘也没怎么在意,随口安慰时,顾诗华露出严肃伤心的表qíng:“四嫂,我原本一直以为你和家里其他人不一样,应该是能理解我的。怎么现在你也这样了?我并非见旁人出国,所以自己跟风也要出去。而是真的希望能增长见识,学有所成,将来不敢说报效国家,至少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四嫂你知道的,我成绩优秀,我立志想做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学校我也申请过的,纽约医学院。现在只要家里肯放行。”
“我知道因为家里我最小,所以人人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也会努力去达成我的理想的!”她最后qiáng调道。
萧梦鸿还是第一次见到顾诗华用这样郑重的态度和自己谈及留学以及对未来的设想,意外之余,对她忽然多了几分新的认识。想了下,说道:“你四哥这几天就要走了,我看机会吧,在他面前帮你转达一下。但成不成,我可不敢向你打包票。”
52书库推荐浏览: 蓬莱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