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冷漠了。”
“……什么?”谢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论,他抚摸棺椁的手顿住了。
齐翰正认真观摩画像,凝眉深思,道:“温和只是表象。”
点点头,谢景淡淡道:“嗯,继续。”
“冷血,难以捉摸。”齐翰补充道。
谢景背着手站在棺椁旁,面无表qíng地观赏其他画像。
分析完画像,更加佩服画者了,他的画就像一副传记,传神地述说着人物xing格。齐翰道:“像一匹láng,狠辣,却忠诚。只要能得到他的认可,他会成为最忠心的守卫者。而且……”
带着一点深意的目光像月色凝成的羽毛,拂在谢景身上。齐翰轻缓而坚定地说道:“他和你一样迷人。”
闻言,谢景凝视着齐翰,笑了。
一瞬之间他和画像上的人仿佛重合在了一起。眼底看似温柔的凉薄,唇畔似假还真的笑意。
他们的距离不算远,齐翰能看到他的身影倒映在那双桃花眼底,像是初chūn的凝冰河面,下面流淌着寒冷的chūn水,他的身影跌进深深水底,要溺毙在冰冷的温柔中。
“齐先生很会说话。”谢景笑道。
他们在墓里待了很久。谢景仔细看完每一副壁画,将所有玉简通读一遍,最后再次停留在了棺旁。
四重棺椁,看大小是单人的。
谢景心中已有了定论,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暗叹一声果然是主子的作风。
棺中应该是空的,或许放有其他东西,但不可能是主子的遗体。
主子曾说过,要与骄阳郡主合葬一棺。面前的棺椁是单人大小,要放两具遗体实在太狭小。
墓内玉简上的字不是史官所写,丑得狂放,不容错认,是他主子的字迹,曾bī得姜先生不得不每天誊抄圣旨、批文。骄阳郡主评价主子给她写的qíng诗,简单直白道:“根本来不及读诗,看到字就想拒绝这个人。”
让谢景更加肯定棺中没有遗体的,是玉简上的几句话。大概意思是说天子说话就要算话,但你们追随我吃了很多苦,实在不想你们继续跟着我风chuī日晒,就在这地儿凉快待着吧,别嫌简陋啊,够实在不招贼。
从字迹到语气,都是主子的风格,他竟是先一步布置好了一切。
综合墓里的线索和脑海深处的记忆,真正的墓在哪里,谢景已经有了猜测。长叹一声,对他的主子,他永远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叹息了。
又心疼,又敬佩,从防备犹疑到心甘qíng愿替他去死。最初是有人不停在耳边对他重复,肃王是你命,是你唯一的主子,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发自内心地将他看作了自己的命。
问考察队借了辆摩托车,天色漆黑如墨,心中的猜测却如启明星。谢景跨坐上车,见齐翰站在车边,眼中有点担忧,却并未说什么。
这个人今天一直沉默地陪伴他,无声无息地帮助他。他应该感谢他,没有他,或许没有线索能找到主子。
“你想跟着我?”谢景道。
齐翰点点头。
这地界很偏僻,荒无人烟的,齐翰当然会担心,可是他们的关系却没有好到能让他把关心宣之于口。
齐翰的眼神就像他家的小金毛,想要坐在他腿上看电视又因为太胖了爬不上来,蹲在脚边可怜兮兮地凝望他。
除帝之外,又有一人想让谢景叹气了。
“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齐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就像夜幕上最先出现的那颗星星。
飞云关在飞云县北边,一直以来都是疆土的最北部。重生之后谢景一直不敢来到这里,他无法想象面对这座关卡时的心qíng。
关门右侧的城墙上,他找到了答案。
这座关门才是帝真正的碑,碑上有着太子陛下亲笔铭刻的墓志铭。哪怕经过数不清岁月的冲洗,太子陛下的字迹依旧比主子好看数倍。
别让我们成为无乡之魂。
帝想对后世说的话,只此一句。
他竟还是选择回到这里,兑现他曾经的许诺。
“朕与你们同在。”
碑上无名无姓,因为葬在此处的人太多了。但每个埋骨之人想要说的话,已被帝镌刻在碑上。
谢景跪在这面特殊的碑前,心中奔腾着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凝成一声:“主子……”
眼睛忽然被一只手挡住,齐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无奈。
“别难过。”齐翰道:“我想你开心,不希望你难过。”
掌心的睫毛像一只小刷子,轻触手掌,却让心尖儿泛痒。
“我很开心,齐翰。”谢景笑道:“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了。”
拉下蒙在眼前的手掌,夜里风冷,齐翰的手很冰,谢景将这只手捂在自己掌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
“是吗。”谢景的手很暖,握着他的手,暖意从相触的掌心流窜到四肢百骸。齐翰淡淡道:“那我可以要一点回报吗。”
“可以。”
“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秘密。”齐翰道。
让我了解你,走近你,而不是仿佛与你身处两个世界。
谢景微微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好啊。”
正凝神等着答案,谢景却没有说话,只是牵着他走到一处地方站定。风仿佛是从久远的时光中chuī来,四周一片荒芜,夜色沉静如水。
谢景松开手,退后几步,见齐翰想抬步跟上,道:“别动,站在原地。你要的秘密就在脚下。”
疑惑地看了眼脚下的土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黑huáng的土上还沾着点白雪。
“我站的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齐翰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哪里特殊。
谢景不能告诉他,这就是他死去的地方。
那时也是冬天,天气特别冷。
于是谢景只是陪齐翰静静站了会儿,对于齐翰的追问,懒洋洋回道:“自己悟。”
他已经告诉他最大的秘密了。
“咔嚓”一声。谢景转头,正见到齐翰放下手机。
“你在gān什么……”
相册里的新图片,他和齐翰并肩站在一起,齐翰的身子微微倾向他,而他脸上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齐翰自拍的时候手机举得挺高,把脚下的地也照到了。
“暂时悟不出来。”解下围巾围在谢景的脖子上,齐翰道:“先拍一张,回去慢慢悟。”
谢景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成了一声叹息,这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无奈感似曾相识。
第38章探戈
明帝之后晋又经历了三位帝王,然而大晋终是气数已尽。明帝虽解决了外忧,对于内患已是有心无力,他的子侄后辈们因此恨毒了他。史书中晋灵帝曾多次明言,若不是明帝耗尽国力,晋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立位不正又遭后来的当权者厌弃,明帝几乎没有过什么正面评价。
但明帝之后,外胡有百余年一蹶不振。他们曾气势汹汹向飞云关奔去,在那座关外留下数不清的尸体,最终耗尽马粮兵力,拖着折戟铩羽而归。陵墓内的壁画详细记叙了血亲同胞共御外敌的岁月,这将是明帝最有力的证词。
棺椁和悬画已运往研究室,考察队研究的重心在不可移动的文献如陵墓壁画。
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谢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什么行李都没带,穿着齐翰友qíng赞助的睡衣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时齐翰正坐在地铺旁看书,看的是从蔡教授那儿借来的晋史文献。
谢景的肌ròu线条流畅漂亮,但他的骨架偏小所以体格看起来并不魁梧。齐翰的衬衫式睡衣架在他身上偏大,松松垮垮的领口藏不住xing感的锁骨。齐翰看了一眼,视线就挪不开了,他真希望自己是那件儿睡衣。
“你对晋史感兴趣?”他还以为齐翰的兴趣爱好和谢云博类似,对于人文历史之类都毫无兴趣。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文稿标题是《晋明帝生死之谜》。
主子怎么连生死都成谜了……
谢景无语道:“这说的是什么?”
“关于晋明帝的死亡时间。晋史中的说法是弘元七年,但是也有说弘元二年。”
“……唔。”谢景淡淡道:“你觉得呢?”
“弘元二年的说法全来自于野史。”这篇文章已经被驳斥过无数次,学者们大多认为作者哗众取宠,非把野史当正史。但是,文章中给出了所有野史的相关截选片段,奇怪的是关于弘元二年飞云关死去之人的描述都非常相似。齐翰道:“我倾向于弘元七年。但是二年确实有一人代替帝死去了,野史中关于此人的描述都很一致,身中数箭,刀伤戟dòng,千疮百孔。”
“……”谢景只记得当时杀红了眼,除了狠劲儿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想到原来他死得这样惨。
齐翰正在思考眼神并没有聚焦,目光只是恰恰好落在了谢景身上。像是在看他,又仿佛只是将他看作难以追寻的真相。
“为了助帝脱身愿意自赴死路,如此忠肝义胆没道理正史上毫无记载。或许是那二十四幅画像上的人之一?”
勾唇一笑,谢景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不知道蔡教授现在研究到哪了,他该过去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想着,随手开始解睡衣扣子。
这动作成功打断了齐翰的思路。在站起身离开和若无其事坐在原地之间没有犹豫多久,齐翰假装自己是一个正直的直男,坦然欣赏起谢景的身材。视线顺着腹肌的线条滑落至半隐半露的人鱼线,过于刺激的景象让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齐翰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血管里流淌的液体缓慢而不可抑止的升温,让他的心脏有些微超负荷。
“你怎么了。”谢景穿上裤子,一抬头,见齐翰像匹窝在椅子上的láng,盯着他的目光有点儿渗人。
而且怎么有种他要突发高血压的样子。
走近摸了摸额头,没感觉到特别烫。
齐翰快疯了,谢景的上衣还随手搭在肩膀上。远观已经够刺激了,突然近在眼前体内升温的血液全部涌入了脑袋里。
蹭了蹭谢景的掌心,齐翰顺水推舟道:“可能昨天chuī多了冷风,头有点晕。”色令智昏,诚不欺我。
脸是有点儿红,连耳尖儿都红了。谢景揉揉他的脑袋,道:“躺一会儿吧,我去给你找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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