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体,也就是丁垣现在的这张脸主人,是个乡下小子,爹娘走的早,全靠亲戚救济,初中毕业开始跟着木匠做活计。到了今年准备来城里发财,却被人拉着沾上赌,不仅把这些年攒的老婆本儿都搭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债,巨债难负,就算几辈子加起来都付不清,前几天被追债的人下了最后通牒,再不还钱,就要赔命了。
想着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自己了断,反正活着也怪没意思的,他无亲无友就一个人,死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就罢了。只是唯一恨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拉他进赌场的那个人周兴,如今却不顾同乡qíng谊苦苦bī债……
后面就没再写了,丁垣把照片拿起来一看,是张发huáng的黑白照片,拍照的年代应该很久了。上面的年轻女人梳着两个辫子,眉清目秀,男的也是一脸书卷气,两人中间抱着个小婴儿,猜得不错就是本尊。
丁垣把遗书重新叠好,才看到chuáng边被子上趴着一只死耗子,大概是被雨水从屋顶上的dòngchuī下来的。死耗子尾巴尖边,有个空了的农药瓶。
是喝农药自杀的。
事qíng就很明显了,欠了一屁股债的本尊喝农药自杀,不知道怎么回事丁垣醒过来就变成本尊了。
他扫了一眼自己这幅德行,浑身上下就穿着一条短裤头,连内裤都没给他留一条。穷成这样,看来真的是输的jīng光。丁垣也明白了为什么屋里全都是木头做的东西,木箱子木桌子木椅子,虽然不是什么好木材,手艺也不差,原来本尊就是个木匠。
手艺人凭手吃饭,可惜,丁垣低头看向自己一双完整的手,染上了赌瘾的手,就拿不动工具了。
丁垣的师父毛一胡曾经对他说:世上的赌客分三种,一种是只求乐趣不求结果,享受赌局这种jīng妙的趣味和玄妙,这种人就是爷爷我,以后可能还会有你。另一种就是求乐趣也求结果,就像棋牌社的那些阿公阿婆。还有一种,只求结果不求乐趣,这就是赌徒了。他说:小赌怡qíng大赌伤身,赌徒的本xing是贪,所以你看,但凡能让他们以最大赌注为代价获得最高回报,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而不管这其实也包含最大风险。
本尊应该是个赌徒,但也只是个刚刚入门的赌徒,遗书里念念不忘的周兴,所谓的同乡,才是带赌徒上路的人。
这种人,其实不能算“赌”,他们的本质,是“骗”。
没有人会这么倒霉十打九输,如果真的是十打九输,傻子才继续打。
遇到毛一胡之前,丁垣见过许多这种事。给赢一点小钱,尝点甜头,当赌徒坚信自己时来运转,赌神附身的时候,就该出事了。
周兴是个牵线的人,和本尊开赌的,百分之百,出千。
说是赌输的倾家dàng产,倒不如说是被骗的血本无归。
他正思索着,突然,木门传来凶狠的拍击声,拳头砸的木门脆弱不堪,像是马上要被砸开了。
然后“砰”的一声,门果真被从外面一脚踹开了,风雨飘进昏暗的屋里,也把来人凶神恶煞的面目衬的更加恐怖。
两个黑壮的男人一脚踏进门,提jī仔般的把丁垣提起来。
“郝萌!还钱的日子到了!拿钱来!”
丁垣还在想,还钱就还钱,为什么还要夸自己好萌?不过现在想一想,刚才镜子里看本尊,这张脸长得确实还不错,但是……
“少他妈跟他废话!”黑壮男人戾气纵横如雨夜屠夫,yīn恻恻道:“没钱拿就拿命!”
“等下!”丁垣突然开口道。
二人盯着他。
“我有钱。”他咽了咽口水:“真有钱。”
☆、第3章豪赌
雨夜里,两个黑壮男人拖着光着身子只剩裤衩的丁垣出了门,门外树下停着一辆小货车,两人把丁垣往货车后面一塞,丁垣和后面装满易拉罐的箱子挤在一起,冷的瑟瑟发抖。
再热的夏天,下起雨来luǒ奔,也是很冷的。
“两位大哥,有没有衣服借我一件?”他问。
“有。”开车的男人恶意一笑,说了个冷笑话:“寿衣要不要?”
丁垣梗了梗脖子,另一人扭过头,对着他凶神恶煞道:“你说你有钱,如果你是骗我,那你就……”他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丁垣心想,我有钱个屁!
别说是这个输的只剩裤衩的本尊就是因为没钱还债才喝药自杀的,就是他自己,这么多年,跟着毛一胡也没攒下一分钱。唯一值点钱的就是那副祖师爷传来下的玉麻将,就这副玉麻将还为了给毛一胡治病给卖了。
一穷二白,两袖清风,三餐不济,家徒四壁。
混成这幅惨样,真是把师门的脸都丢光了!
他正想着,货车开过几条小路,就停了下来。
丁垣捂着自己上半身下了车,刚下车就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可惜两个雨夜屠夫并没有恻隐之心,他也不是什么绝色美女,淋个雨就有人来怜香惜玉,二人推搡着他往一个巷子里走。走到一处旧工厂面前,其中一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工厂的卷帘门“唰”的一下被人拉开了,一个小个子青年叼着根烟,汲拉着个拖鞋在里面看着他们。
“走!”两位屠夫扯着他往里走,叼着烟的小个子又把卷帘门给关上了。
外面狂风bào雨气温很低,偌大的工厂竟然一点儿也不冷,特别闷热。工厂好像是个废了的老糖果厂,里面分了几层楼,但无一例外,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别有dòng天。
这是个地下赌场。
但格调不怎么高,否则也就不会找了个老旧的废工厂来做场子。一进去,脚臭味、烟味还有泡面的味道混在一起,差点让丁垣呕出来。
多少年没闻到这熟悉的味道了,还是原来的配方,踏实。
长桌子搭的很密,人群更密,多是穿着背心裤衩的男人,蓬头后面的围在一起,手边一堆砝码,面色兴奋的跟着人群吼。少有人看见丁垣穿个裤衩过来,诧异的看他一眼,不过很快又被面前的赌局吸引了目光。
丁垣有点好奇的想多看一眼,就被屠夫们不耐烦的推搡着往二楼走。
二楼是“雅座”,“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听得丁垣jīng神一振。屠夫们径自带他走过一排,走到最后一间,猛地将他推了进去。
丁垣被这一推,险些跪下,等站直身子,才看清楚,这一间“雅座”,修的像是个办公室。
长的皮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长得尖嘴猴腮,身材瘦小,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穿着睡袍的猴子,脖子上戴着一串骷髅项链,手里搂着个红头发的浓妆美女,很有bào发户的风范。
皮沙发旁边还有个人,大热的天穿着劣质的衬衣西裤,出了一脑门汗。
“钱带来了?”沙发上的bào发户慢悠悠道。
丁垣:“没钱。”
“没钱?”旁边的衬衣男大惊失色,道:“郝萌,你敢耍雷哥?”
丁垣:“……”为什么大家都要夸他好萌?
“没钱就算了。”叫雷哥的男人笑着摆了摆手,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口音,道:“有胆子的年轻人,我欣赏,这样吧,留下两只手,以后就在这场子里gān,怎么样?”
为什么赌场里的人动不动就喜欢砍人家的手?几十年前是这样,几十年后也是这样。
丁垣道:“不好意思雷哥,我是个木匠,我们手艺人没手吃不成饭的,手还是不留了吧?”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静了一静,衬衣男继续咋咋呼呼:“你敢跟雷哥讨价还价?”
雷哥的表qíng有点yīn沉。
屋里一片安静,外面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丁垣了然,但没办法,这幅身体的手这么完整,实在让他舍不得丢掉。虽然大家都说维纳斯残缺就是美,但是能圆满,谁吃饱了撑的去追求残缺?
他笑一笑:“我没钱,但我还有房子。”
“房子?”
“我老家还有一处房产,听说是明清朝时候进士住的府邸,以前不懂,离家太远,听说现在是什么文化遗产,还能卖个百十来万。”
雷哥皱了皱眉,看向衬衣男:“周兴,是真的吗?”
丁垣扫了一眼衬衣男,原来这就是周兴。
周兴看向丁垣:“胡说!我跟他同乡这么多年,从没听过这回事。”
“都说了是我老家了,”丁垣道:“那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住的地方,你认识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吗?”
周兴语塞:“这……”他还真不知道。
丁垣暗笑,他要知道就奇怪了。祖产这事是毛一胡以前常常对他说的,毛一胡非常喜欢chuī牛bī,没事就和丁垣chuī嘘从前的丰功伟绩,每次都要说自己曾经有一座多牛bī的祖宅,最后和人打麻将的时候输了一局,就把宅子抵押了。
雷哥看向丁垣,问:“你要用宅子来抵债?可以。”
丁垣摇头:“那倒不是,输得太多啦,实在不甘心。我也没想多少,只要把输的都赢回来就行。”
“赢?”雷哥也跟着笑了:“你怎么会肯定你就会赢?就不怕把祖产也输了?”
“输了就是我的命,赢了也是我的命。这既然是祖产,我们家祖先在天之灵要是心疼我,不愿意让祖产卖出去,就让我赢了这局。而且,我运气没这么糟吧?”丁垣想了想:“总而言之,我用这个宅子再赌最后一次,要是赢了,和雷哥的债务一笔勾销,要是输了,宅子输出去,别说是两只手,两只脚留下来都没问题。”
他鱼死网破的语气,连被雷哥搂着的红头发美女都惊呆了。
不用宅子还债,还非要再赌一回,输了手脚都不要,真是疯狂的赌徒。
不过,雷哥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人,当即就一笑:“可是可以,只是,你可不要后悔啊。”他的脸上突然显出一点穷凶极恶的表qíng。
丁垣满不在乎道:“不后悔不后悔。”
“行。”雷哥对周兴使了个眼色,周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雷哥,雷哥展示给丁垣看:“这么多债,你要赢到什么时候才能赢回来?”
丁垣定睛一看,五十万。心中顿时唏嘘,为了五十万丢了自己的命,真是不值得。他也才看清楚,欠条的落款是“郝萌”。原来本尊的名字叫“郝萌”,不是长得太可爱逢人就被夸好萌。
52书库推荐浏览: 姜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