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卓扬与他人不同,早一天就得了消息,自然是一点都不惊讶的,顾自低垂着脑袋,一双手藏在课桌底下,不知在鼓捣什么。
“咦,陆厌,这不是你姐夫么?”小桃子前一日见过姜陵,却不知他就是新来的代课先生。戳了一下陆卓扬的胳膊肘,顺便好奇地探头探脑,“你手里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如何。”
陆卓扬正拿着一把寸长的小刀,被小桃子一推,差点划到手里的物什上,他忙拢了袖子,一股脑把东西塞回乾坤袋,这才抬起头,凑到小桃子面前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摇了一摇:“天机,不可泄露。”
陆卓扬的这番动作,一瞬不落收入姜陵眼底。
他对这种同桌之间距离甚近的jiāo头接耳十分看不过眼,cao起桌上呼尺,不轻不重地一拍。
“啪”的一声脆响,学馆内立时静可闻针落之音。
陆卓扬冲小桃子使了一个眼色,转回座位上,端正坐好。
放眼瞧去,一屋子的学生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姜陵这才满意了,盘膝坐下,翻开桌上的书本。
他自觉与这群少年无话可讲,连客套也省了,直截了当道:“我脾xing不好,课堂上若有瞌睡、吵闹、惹是生非者,休怪我不客气。”
说话间手臂轻扬,一枚冰针脱袖而出,串住一张正在邻桌间传递的小字条,钉到了屋柱上。
冰针极细,一会儿功夫就化作了清水,字条失去依凭,缓缓悠悠落到地上。
相互传字条的两位少年自觉犯了错,连忙站起来。
“坐下罢。好生听课便是。”姜陵眼皮也未抬上一下,又翻了一页书本,接着上回风长老教授的内容开始授课。一字一句,吐字甚是清晰,“见人善,即思齐,纵去远,以渐跻。见人恶,即内省,有则改,无加警……”
陆卓扬暗暗嘲笑那两传字条的同窗:敢撞到姜陵手里,胆色可嘉。
左右张望间,与小桃子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只见小桃子竖了一根大拇指,用口型道:“你姐夫,有点厉害。”
“那是自然。”陆卓扬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气,在脖子上来回比划一个砍头的动作,同样用口型回道,“江湖人称‘玉面罗刹’,见人杀人,见鬼杀鬼,见魔杀魔,你自求多……”
“福”字没比划完,一枚冰针破空而来,扎中陆卓扬摊开的书本。
横在脖子上的手还未收回,一众人等的视线已然齐刷刷落在了他的脸上。
“……”陆卓扬默默收回了手。
姜陵将书本往桌上一放,撩起眉眼,冷冷一扫,一派的公私分明:“方才我念的,你再复述一遍。”
陆卓扬刚在开小差,哪里知道姜陵念的什么?三十几双眼睛注视着,饶是他脸皮再厚,也不由面红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姜陵又道:“起来说话。”
陆卓扬心中暗骂着“回去以后如果和姜陵说一句话,就跟他姓!”,又不得不站起身,低头在书本上胡乱找着内容,妄图瞎猫逮住死耗子,试探着开口道:“凡……”
课桌底下小桃子连踢他两脚,手指尖抵在“见人善”上,使劲一戳。
陆卓扬豁然开朗,底气十足地大声道:“见人善,即思齐,纵去远,以渐跻……”
自觉表现得还不错,他有些洋洋自得,尾巴翘得能上天,于是在喘气的间歇里,冲“姐夫”甩了个自鸣得意的媚眼。
“呵。”
还敢公然挑衅。
姜陵气不打一处来。
课堂上一举一动总没有能逃过他眼睛的,那个姓陶的小子当着他面与这蠢货沆瀣一气,还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极轻极浅地笑一声,瞧不出喜怒地点了点头,夸赞道:“不错。”
这一关算是过了,陆卓扬松落一口气,捋顺衣摆准备坐下。
不料姜陵接着道:“谁准你坐下了?”
陆卓扬拿眼角斜了姜陵一道,不qíng不愿又站直了。
姜陵不理会他,一拂袖子,三枚冰针哒哒哒并排扎在小桃子的桌上:“一旁的,你且接着念。”
小桃子动作利落地站起,看了陆卓扬一眼,后者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冲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两人jiāo流失败,小桃子只得收敛了心神,捧着书本摇头晃脑起来:“……无心非,名为错;有心非,名为恶……”
倒是有模有样。
陆卓扬一瞬不瞬盯着姜陵,对他的古怪举动豁然开朗,心想:这回总算满意了吧?总能坐下了吧?就知道这人不会平白无故答应代课,现在看来果然是来找茬的。还是古语说的好,唯小人与美人难养也——说的不就是他么?
姜陵且不管陆卓扬心里想得什么,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转到别处,不咸不淡道:“你二人功课不错,便站着上课罢。”
陆卓扬:“……”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午膳前就一节课,这二同桌便在代课先生的yín威之下罚站了一上午。
好容易熬到下课钟声响,又熬到姜陵离开学馆,陆卓扬这才一屁股瘫坐在位置上。
小桃子身qiáng体健,少时又调皮,没少受过责罚。只捧着书本gān站一上午对他而言实在轻松得很,自然没有陆卓扬这般苦大仇深。
他十分好奇地凑到陆卓扬面前,问道:“你跟姐夫关系不是挺好的,他为何要故意整治于你?”这番话把自个的关系撇了个一gān二净,丝毫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
陆卓扬想的也是简单,懊恼道:“别提了。我姐夫出门前给我下的任务,我都偷懒没完成。他定是逮准机会要折腾我。”说着抬手按在小桃子肩膀上,十分地痛心疾首,“就是连累了你。对不住了。”
“哪里的话,陪你同甘共苦我可乐意了。”听陆卓扬这番解释,小桃子反而高兴起来,“可休息好了?快起来吧。再不去饭堂就没东西吃了。”
“走走走。”陆卓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听立马跳起来,“今天消耗大,我得多吃几碗。”
吃饱喝足又休息一番,陆卓扬可算是重新活了。
一想到下午是she术课,教课的是逐云门另一位长老,用不着姜陵代课,陆卓扬整个人都有点小雀跃。
与众同学有说有笑地换了骑she装束,刚从更衣室出来,这点小雀跃都没能持续到校场,就在见到姜陵的时候全数被浇灭了。
彼时姜陵就站在看台之上,低垂眉目听长老说话,时不时点头应上一声。察觉到陆卓扬的气息,也只是朝他在的方向微微侧了身,仿佛二人半点也不曾相识的样子。
他越是如此,陆卓扬心里头越是没底——不就是偷个懒没有每天练习术法么,至于这么紧追着不放?
真真是:美人心,海底针。尤其是自家这个,针头还是冰做的,稍不高兴就给你化了,教你想找也找不着。
陆卓扬一脸凝重,扭头问小桃子:“他怎么还在?”
小桃子连连摇头:“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看来此事一时半会是不好了了。
“不管了。”陆卓扬一咬牙,紧了紧裤腰带,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跟他拼了。”
“拼了?”小桃子满脸惊恐,“他是你姐夫,你可别做傻事。”
“我就是随口一说。”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气势被小桃子打断了,陆卓扬gān脆自bào自弃,“待会你离我远一点,别又被我姐夫抓住了。”
小桃子忙道:“那你呢?”
“我?”陆卓扬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极长的气,“说了你也不懂。”
“怎么就不懂了,也得先说来听听才知道。”小桃子道,“我瞧你担心不过浮于表面,也不见得多怕你姐夫假公济私责罚于你,是也不是?”
“瞧你说的。哪能不担心呢?只不过忍忍就过去了嘛。”陆卓扬的言语里带着些懊恼,却又止不住带着些不可与外人道也的隐秘欢喜,“我就是让着他。谁让他是我姐夫呢。”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课本内容皆出自《弟子规》
☆、正经的番外(下)
“真的?”小桃子对陆卓扬的回答显然十分怀疑。
“骗你作甚。”陆卓扬大言不惭道,“自然是真的。不过现在我姐夫怕是在气头上,只能顺着,千万不能火上浇油。等他气消了,还不是事事都听我的。”
自觉牛皮chuī过了头,陆卓扬略一踌躇,又用小得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补充道:“就是他生气的时间比不生气的时间多。”
也不知这最后一句小桃子听没听进,他十分认真道:“那得赶紧让你姐夫消气才是。风先生不知几时回来,你姐夫还要代上几日课,若是处处针对你,日子可就难过了!”
陆卓扬道:“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下课后就去认错。”
看台上,姜陵与长老聊得近了尾声,二人正一同往校场方向去。
陆卓扬赶紧推了小桃子一把:“快快快走,被抓住迟到又是罪加一等。”
小桃子感慨道:“你们家的郎舅关系可真复杂。”
“更复杂的你还没见过呢。”陆卓扬道,“再不快点你可就又要被连座了!”
好在二人设想的最坏打算没有发生,授课的依旧是长老本人。姜陵背负双手远远站在队末,看模样只是旁听的。
前段时日的she术课上,教的都是基本功夫,弓箭拿在手中只能摸不能用,引得众人皆是怨声载道。
这日长老竟是发了慈悲,恩准了上箭she靶。他一边讲解,一边做了一回示范,又叮嘱一番注意要点,便由着学生们练手去了。
小桃子的she术有些基础,拉弓she箭的架势有模有样,准头也不错。
至于陆卓扬的she术么……
“你这姿势不对。”小桃子将弦上之箭she出,回头看到陆卓扬的架势,忙收了弓,和一旁的同学换过位置排到陆卓扬边上,托住他的胳膊肘,轻轻往上抬了抬,“手臂再高一点,往里收收……用点力气……诶,也别太用力了。”
小桃子一边说着,又环过陆卓扬的肩,按在他拉弦的手上,带着他将弓弦慢慢拉满。小桃子本身个子比陆卓扬高上一截,这个姿势,正好将陆卓扬半环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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