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众人之力终究有限,若重启锁魔大阵,非由yīn魂阳明体集井镇之力镇住阵眼不可为之。
老掌门三位亲传弟子中,以萧无妄资质最高,或是三人唯一可来回急奔且仍有余力绘完阵符者。是而临危受命,去将命盘相符之人带回。
也不知是否是场巧合,锁魔井破阵同时,百年未曾寻见的yīn魂阳明体便现世了。算年纪,出生尚不到满月。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陆卓扬。
☆、念断
五年后。
又是驭灵山中宁静的一天,天朗气清,年少的驭灵弟子们聚集在空旷的糙场上,整齐列队,专心认真地扎马步练气。
这日不是明心授课,他闲来无事,踱步到场外头转了一圈。众弟子各个神qíng认真,态度端正,也无半分懈怠。
将众人百态纳入眼底,明心却还未满意,视线继续在队伍里逡巡,细细找过,果真发现其中少了一个小豆丁。他无奈摇摇头,双手负在背后,转身往庭院而去。
他径直穿过花园,一路疾行,最后停在一道木门外头。准备上前敲门时,脚尖踢到了东西,低头一看,却是门旁的挂牌掉了。
明心弯下腰,将挂牌捡起,拭去上头的尘灰后,将牌子挂回了原来的位置。
木牌子晃了两晃停下,上头古体的“陆卓扬”三个字总算是安稳下来。
他侧耳朵听听屋内动静,随后抬手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叩叩叩。”
没人声回应,于是明心又敲了三下,开口问道:“卓扬可在?”
屋里头立时扑腾了一番,不过很快又安静了,随后一个闷在棉褥中的嗡嗡之声应道:“徒儿不在。”
明心笑笑,道:“怎得不与师兄弟们去听课,又将自己关在房里了?”
此时的陆卓扬只有五岁大,尚未褪去稚气,说话奶声奶气的,却偏生摆出一派一本正经来。似乎也忘了礼数,只窝扑在chuáng上,抬起脑袋大声争辩道:“掌门师伯说我魂魄不稳、七星不定,不能跟师兄弟们一起学术法!”
“哦……掌门师伯真这般与你说的?”
陆卓扬嘴角一别,扭捏了一番,最后如实答道:“掌门师伯说……要大家伙儿多让着我一些。可是他们都打不过我,我才不用他们让!”
“师伯也是为你好……罢了,为师陪你练可好?定不会让着你。”
屋里头迟疑了一会儿,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明心道,“不过你可不能再赌气躲着不见人不听课,可记住了?”
房内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小奶娃抓着chuáng沿,小腿踢摆着,一蹭一蹭地挪下chuáng。
明心耐着xing子等着,屋里头撞桌子撞椅子的响了一阵,随后房门吱呀地开了,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里头探出来,对着他甜甜一笑:“徒儿记住了。”
明心招招手:“出来吧。”小陆卓扬闻言更高兴了,张开一双小ròu手,迈开短腿儿,一头扑入明心怀里。
“诶哟,怎得又重了。”明心弯腰抱起他,拍了一把他的小屁股,将人搂紧了,慢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踱着步。临了问道:“奶娃儿年岁小小,倒是知道争qiáng好胜了。……为师问你,前日里教你的话,可都还记得?”
“徒儿记得。”小陆卓扬一双小ròu手抱着明心的脖子,板正脸认真点点头,“徒儿身上关着魔物,不能告诉别人,连天月师兄也不能说;身体不舒服要赶紧找师尊和师伯,不能自己忍着;”他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耷拉了下去,“魂魄不全,不能学高深的术法……”
明心捏捏他ròu嘟嘟的脸,道:“卓扬真乖。很多人穷死一生也学不会高深术法,太执着也不过换一个求而不得。术法一物,不求浮华,唯能自保就好。这也是我驭灵一派向来的宗旨,等你年岁大些便懂了。现下也莫要不开心……为师偷偷先将诱心术教你可好?”
“好!”可以学在别人前头,小陆卓扬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人也jīng神了,还高兴得扳起了手指头,一一数道,“徒儿还要学御剑诀!灵犀步法!还要学嗅识术!”
“小奶娃还真贪心。”明心哈哈大笑,“好好好,都依你。不过为师给你开小灶,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好~”
……
一老一少毫无芥蒂的开怀大笑仿若就在昨日,甚至因为师尊偏爱而沾沾自喜的心qíng都还能依稀忆起。
然而陆卓扬明白得很,那时候他还小,尚不清楚明心老人所言的真正含义。
随着年纪增大,懂得了是非曲直,又知晓了苍生大义,才慢慢理解到自己身上背负的到底是什么。
锁魔井被毁后,驭灵一派所有已束发弟子共一百三十九人,不眠不休设临时阵法锁魔,最后尽数力竭而死;
老掌门与锁魔井镇物断灵钉命盘不合,为将临时阵法拖延至萧无妄将yīn魂阳明体带回,以身镇阵,一身修为尽毁,临终之前独自离开了驭灵山;
萧无妄御剑狂奔几天几夜,最终也没能救下老掌门,气急攻心,随后又以自身血ròu之躯绘制锁魔阵符文,终走火入魔,被符文反噬,重伤昏迷;
堂堂隐世大派,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当时作为“针盒”带回的陆卓扬不足满月,还在襁褓中哇哇啼哭,自然承受不起qiáng大的镇阵之物,加之萧无妄昏迷不醒,阵法未成,修复锁魔阵法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明心老人与掌门退而求其次,以术法之力将陆卓扬的一魂一魄推出体外,留出了足够的空隙,用三道连环封印把井内魔物恶魂锁在了他的身体里——什么半人半魔都是幌子,归根究底,不过是个用来装盛恶魂的容器罢了。
然而以yīn魂阳明之躯困守恶魂只是无奈之举。人的三魂七魄天生相吸相引,随着年岁见长,这种拉扯力无可消弭。
若是陆卓扬缺失的一魂一魄归位,连环封印的力量便难以与恶魂抗衡,届时只怕困它们不住了。
事到如今,明心老人只能取出了断灵钉。
从小到大,明心老人与掌门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qiáng调,若身体有何不适定,一定要及时知会。所以打一开始察觉到异样时,陆卓扬就有了心理准备,明心老人让他独自一人上明心阁时,他是半点吃惊也没有的。
从最初的什么都不懂,到后来清楚又了然,经历了“我与旁人不同”的洋洋得意,到后来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为什么会是我”。
说不恨,必然是骗人的。
师兄们嬉笑怒骂时,他要连带着脖颈间的封印,谨慎地藏起身份;
师弟们臆想着非凡的将来时,他只能小心兜搂着为数不多的寿元,掰着指头细细数住还能过活的日子。
在慢慢成长的岁月里,收起了年少时的争qiáng好胜和爱玩爱闹,学会了将心绪都敛在肚子里,不与人深jiāo、只将一腔愤懑化作了沉默寡言。
是而与明心老人面对而坐时,陆卓扬是不说话的。
可笑的是,面对最疼爱的徒弟,明心老人竟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两人之间横梗着一百四十余条xing命和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客套的话,不说也罢。
明心老人取出放置井镇的石盒,将五枚断灵钉依序摆开,整整齐齐排在地上。
久闻其名的镇阵之物摆在眼前,陆卓扬竟没有半分感想,没觉得害怕,也没觉得好奇。他捡起一枚,仔细从针尾摩挲着上头的纹路。
明心老人看着他,并没有阻止。
“今日夜里魂魄归位后,为师会为你打入第一枚断灵钉。会有些疼,你且忍着。”
陆卓扬点点头,把断灵钉放回地上:“徒儿明白。”
两人说的话客气而疏离,明心老人也跟着陆卓扬点点头,好像这么做能让自己好受些似的。
明心老人酝酿许久,想说些能宽慰彼此的话来。
不过陆卓扬倒是先一步开了口。
“徒儿有一事相求。”
那瞬间,明心老人竟是心存感激的。若能替徒弟完成心愿,愧疚或会少一些,心里头大概也会好受一些罢。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道:“但说无妨。”
陆卓扬双手覆在膝盖上,坐姿板正。
阁楼护栏上不知何时停憩了一只云雀,自得其乐地梳理着羽毛,远处传来同类的脆鸣,它抬起脑袋,左右瞧了瞧,随即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陆卓扬收回视线,一字一句认真道:
“苍生大义为何,徒儿一知半解,从未想明白过。但命数如此,自怨不得旁人。只是徒儿前半生愚昧懵懂;后半生枷锁满身。此生二十余载,尽数活在了他处。
“徒儿只求师尊一件事,望师尊成全。待魂魄归位后,烦请师尊将徒儿记忆抹了去。
“不求寿终正寝。不求志得意满扬名天下。
“只求五钉齐聚之前,忘记一切、放下包袱,为自己活上一回。”
☆、梦回
夜里陆卓扬没有回住处,在清景阁坐到了天亮。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升起时,他走到窗台边,眺目远望。绿柳青青,花繁叶茂,驭灵山灵动依旧,仍是一派勃勃生机。
他站的位置视野正好,往远了看,可以瞧见三座峰顶相接之处,两座铁索桥中间有个露天石台,此时石台上隐隐有几道人影。陆卓扬转身下楼朝那处走去,人还没到,远远便瞧清楚了石桌旁围坐的三个人。
明心、萧无妄和掌门何其有都在。
他们的衣摆发梢上沾着尚未褪去的朝露,想必在此已有些时辰,也不知是一夜未归,还是纯粹赶得早。
此刻何其有正与萧无妄对弈,神色十分认真,似乎遇上了麻烦,有些困扰。手中捏着一枚棋子将落未落,犹豫不决。
明心在一旁观战,忍不住cha口道:“师兄——”
萧无妄瞪他一眼,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明心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然后仿若才看见陆卓扬,一脸浮夸的惊喜,冲他招招手。陆卓扬上前,安静地在明心身边坐下。
何其有执黑,萧无妄执白。
这一步何其有思量了许久,最终下定决心,将黑棋落在了棋盘上。
萧无妄脸色一如既往的死气相生,只是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恍惚瞧出点意气风发来。他轻笑一声,紧跟着落下白子,道:“师兄,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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