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说,阮尽欢几乎立时就明白了原委,大雨,疏松的土质,qiáng烈的震动,也许夏临渊口中的洪流就是他早已经听得麻木的泥石流,何其讽刺?这种手法看似无意,又跟他当日装神弄鬼破卢千里那七步烟的做法神似,当世只有他自己会这些手法,用一些别人想不到的方法来引发本来在所有人眼中属于天灾的事。
难怪雁流水会误会他,一者是炸药,二者是巧合,三者是他的流亡逃难——在发生这种大事之后竟然消失无踪,难免惹人怀疑的吧?只是……光有这些还不够……
“战胜之后,你还做了什么?”
“我放出消息,说有神秘人帮助了我。”这个消息若是被雁流水知道,必然会先入为主直接猜测是阮尽欢,那么即使他后来没有找到阮尽欢这位大先生,雁流水与阮尽欢之间也不可能再有深入的合作。既然已经说开了,夏临渊就不想有太多地隐瞒,更何况这些事qíng是阮尽欢早有猜测的。
能够将yīn谋运用到如斯境地,阮尽欢也不知该叹到底是谁运气太好。
“在这世上,若论卑鄙,你已无人能及。”
夏临渊很想接一句“谬赞”,可是思虑下来的确不怎么合时宜,便暂时顿住不说,只道:“成大事者从不拘小节,却要考虑每个细节。”
算计,从来都是很jīng密的技术活儿,容不得一丝差错。
“那么……这一次呢……”这一次,他又是用怎样的手段赢了的呢?阮尽欢想起明月峡,想起雁流水,想起他掌心捏着的被血染红的纸条……
“这一次,是我没有赢,他也未输。”夏临渊忽然笑起来,阮尽欢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有赢,没有输,那是平手吗?
“想必你已经猜测得差不多了,之前的确是我传书青岚,让他们速围晏老将军,消息自然会不可避免地传到雁流水这边,我就使了连环计拖住他,等到他收到晏老将军身死的消息时,必定选择离去,我与他还有一场豪赌,所以他其实别无选择。雁流水是我的对手,所以也许我比你更了解他。只可惜,我回到yīn风十岭的时候,没有能够看到他。”其实雁流水与他之间的jiāo手,这一次是没有硝烟,也没有战争,更不见伤亡,东朝已经是治世,之前镇南王府的军队与晏老将军对峙就令江北再生动dàng,雁流水不是那种忍见生灵涂炭之人,夏临渊也不想让治世变乱世,不用战争来解决问题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在不分输赢的末尾,夏临渊说,若下次相见,只有不死不休。
雁流水是夏临渊的心腹大患,他一天不死,他便一天不敢反。
眼中钉,ròu中刺,在喉鲠。
尊贵如夏临渊,其实无法理解雁流水的为人,对他的每个做法虽然都很敬佩,可是却都不认同。尽管他是对手。
“颜沉沙,现在如何?”时间已经过去月余,那个总是让人看不懂的臭老九,现在又走到哪一步了呢?阮尽欢忽然就有些释然了,雁流水大约是安全的,至于薛忘音——这个江洋大盗大概是最用不着人担心的。也许这家伙没钱了就跑到大牢里借住几宿,还能把牢头狱卒全部都训得服服帖帖的……
只有颜沉沙,最是让人难以揣测的。
颜家当年遭遇灭门之祸,乃是秦家所为,至于原因,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再惊天动地的血海深仇,在时间的冲洗先也会淡去,记得的只有当初那些事qíng的受害者。听说最近秦家也遭遇了灭门之祸,不过是因为贪污被官斩。
“他在御史台。”夏临渊直言不讳。
“他不适合当言官吧?”要阮尽欢去想象颜沉沙这种人拿着一本奏折整天寻思怎样弹劾别人,跟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争得脸红脖子粗……还真是有些困难。
“不,他很适合。半月连上七折,参倒了三名朝廷大员,他似乎天生就是当言官的。”只不过,这些大员……都是他夏临渊准备除掉的人,不过即便如此,颜沉沙的奏折也必须参到点子上,让整个朝廷无法反驳,在这一点上,颜沉沙做得很漂亮。
天生就是当言官的?
阮尽欢背靠着窗台,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嘴那么毒,也对,不当言官还真是委屈了。”
“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暂时不想问了。”阮尽欢差不多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还在仔细的斟酌之中,他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脱身……“箱子里的东西我都可以完完整整地给你,但是我有条件。”
“可我并不是只想要那些东西,我是很有野心的人。”死物终究是死物,可是阮尽欢却是一个大活人。
“你有野心关哥屁事儿。”
……
真是很久没听到这么粗野的话了,夏临渊竟然一下笑出来,也懒得介意阮尽欢那鄙夷的眼神。
罢了,cao之过急也不好,依他算了。
“什么条件?”
“一定的自由。”阮尽欢翻白眼,他是很随遇而安的人,适应力比小qiáng还牛bī,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垂头丧气呢?“你可以派人跟着我,可是我要自由,能够出这个园子,能够出府,能够逛街喝茶听戏嫖jì看庙会,就这么简单。”
逛街喝茶听戏看庙会都无可厚非,但是“嫖jì”为什么要这么一本正经地放到它们中间去?
阮尽欢的神脑回路,真是……无敌了。
而且,听到阮尽欢要去“嫖jì”,夏临渊心里那种违和感陡然之间已经上升到他无法无视的高度。不过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的夏临渊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么暂时这样吧。”
谈判结束,阮尽欢以自己的厚脸皮和无耻战胜了世难匹敌的卑鄙。
作者有话要说:暂时没有沉重的气氛了……哈哈。节cao君,我的节cao君,你在哪里呀……点击这里:
☆、第三十七章颜大人
“恭喜恭喜,颜大人这又要高升了啊!”
“夏二公子说笑了。”
颜沉沙与夏恒昭,完全不搭调的组合,坐在天都水未香茶楼雅座上,互相说着鬼话。
夏恒昭是天都出了名的风流公子,整日里吊儿郎当,惹得整个天都的少女都为了他而chūn心dàng漾,而颜沉沙却是这一个月里出现的朝廷新贵,又有镇南王府在后面撑腰,也是引人注目,只是这两个人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颜沉沙是很严谨的人,曾经金榜题名的他满身都是文雅之气。
“看上去,颜大人的气色不太好,该不会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吧?”不怀好意的夏恒昭——他其实不喜欢颜沉沙这样的人,颜沉沙给他的感觉就是三个字:看不懂。可是自家兄长很是重视他,夏恒昭也没什么办法。
在他看来,颜沉沙身上的煞气很重,尤其是在朝堂上的时候,每一本折子几乎都将对方往死里整,够狠够毒,完全不顾念人qíng,短短一个月,天都已经有了“颜府院落,老树栖鸦”的传说。颜沉沙的府上,几乎看不到人来访,每晚竟然只有乌鸦栖在树枝上,奇怪的是,这个颜沉沙竟然还很愉快地拿出一些鸟食投喂给这些野乌鸦。
还记得张莫问听到这件事之后的表qíng很是耐人寻味,他那肥肥的手指摸着下巴,竟然说,颜沉沙是个人物。
废话,谁不知道他是个人物啊?这还用张莫问qiáng调?
夏恒昭当时觉得奇怪,张莫问的这句话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
此刻,颜沉沙的脸色的确有些憔悴的感觉,听夏恒昭这暗含讥讽的询问,他又怎么会不了解对方的意思?他只是端起了今年才下来的chūn茶,不动声色笑道:“跟光彩照人的夏二公子坐在一起,再jīng神的人也会变得憔悴。”
这话说得忒毒,完全可以有两个理解,一是褒,说夏恒昭光艳照人别人难以匹敌,可是换一个角度看却是实实在在的贬,这不是说夏恒昭是个煞星吗?谁跟他在一起,都会变得倒霉……
夏恒昭听明白了,想明白了,不由暗自咬牙,堂中央的戏台子上,那青衣的花旦将那艳丽的彩袖往空中妖妖俏俏地一甩,唱道:“怎奈那负心汉,舍我离家守边疆,窗前残月似钩愁煞我,泪满面,鬓如霜,白头一夜……”
拖长的声调,凄哀的唱词,听着如痴如醉。
然而夏恒昭却摇了摇头。
“夏二公子觉得他唱得不好吗?”颜沉沙看见夏恒昭那摇头的动作,可有可无地问了一句。
两个人坐在一桌上,自然是要找些话来说的。
夏恒昭只是想起了两月之前在明月峡,阮尽欢那大袖子一挥,huáng梅戏的段子张口就来,只是唱词却无比粗俗,然而听着却十分够味儿,“那花旦的眼神不对……眼神不够味……”
阮尽欢那眼神,一斜过来就是勾魂,似笑非笑,却含着恶意和冷漠。
“这已是天都最有名的花旦了,夏二公子眼界似乎很高。”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颜沉沙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这里的茶杯,比起财神寨那些劣质的残次品,好了不知几百倍。
“比不上阮四当家……”夏恒昭喃喃了一句,然后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抬头再看颜沉沙时却发现他的表qíng暗了那么一瞬。一时间,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qíng,现在颜沉沙是知道阮尽欢在他们镇南王府的,他难道就真的冷血无qíng对阮尽欢一点也不关心?“莫非颜大人从没听过阮尽欢这人唱戏?”
唱戏?他倒是听到过阮尽欢唱歌……只是……不提也罢,当初那些痛苦的遭遇,现在回想起来却让他难以安宁。他笑了一下,“唱戏我不知,不过阮扒皮唱歌倒是很……很值得一听的……”
略带着笑意的声音,bào露了颜沉沙此刻的心qíng。
夏恒昭故意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却用杯子挡住自己的表qíng打量着颜沉沙,叫“阮尽欢”为“阮扒皮”,脸上的表qíng却有种回忆的味道……颜沉沙,似乎不像外界所传的那么心机深沉和冷硬……然而就在他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却立刻掐灭它,就算是跟阮尽欢有不浅的jiāoqíng,说到底颜沉沙也是背叛了他的。
“阮尽欢……可是整个东朝唯一的大先生呢,颜大人可听说过?”阮尽欢这朵奇葩,也能成为大先生……想起来就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可是,大先生不是阮尽欢,还能是什么人呢?夏恒昭见过阮尽欢之后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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