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记_晏庄【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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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得凶险,也不知什么症候。大夫把脉瞧了,也号不出好坏来。说是脉象上并无大碍,怎知就是一副要死的模样。不知说了多少胡话,没一句别人听得明白的,只吓得她自己一头汗,不知在梦里见着的是什么。道是魇着了,找观里的婆子来看也不见效用。”陆夫人说罢夹了一星米饭,往嘴里放,“老爷常不问她,这回怎么?”

  陆平生拿起筷子来吃了素jī,“都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子,我这里想着,左右外人不知咱家七丫头的样貌,若让六丫头顶出去,成也不成?只她这会儿又病着,不知往下好歹。要是能好的,替她妹妹这一遭,又有什么妨碍。”

  合欢拿着筷子,看了看陆平生。心知陆夫人与他是关切自己,要拿别人当pào灰,自默默先不出声。陆夫人低眉略思,道不妥,“前儿太妃寿辰欢儿去过了,各家女眷也都稀奇她,特特把她看了又看,谁个没记住?又者说,让六丫头顶了她的身份,嫁的是大周最不能将惹的人物,那欢儿往后只能做庶出,又要嫁什么样的人物?面儿里儿上,都不算占着便宜。靖王倒不是不好,只是咱们欢儿还小,经不起折腾。我思想,老爷与他商讨商讨,亲事暂缓,何如?”

  “确实惹不起,是我一时疼惜欢儿心重,没想得这么多。”陆平生嚼着米饭,鼻下箭直的胡须一动一动,咽下去道:“等明儿往大内去,我找他说道说道。且先问明了他的心思,再做下步打算。若是个凶险的事,我便是舍了欢儿前程,也不能叫她受此等委屈。我在一日,自要护她一日周全。”

  “爱女有此,我还烦忧什么呢。”陆夫人嘴角生笑意,遇上合欢的事儿,比她还不理智的,便是她家这位老爷了。她将将烦忧起来,便有他替了她的恼,揽了诸事,到底也是轻松了下来。

  合欢心头另有思测,她虽听说了靖王的许许事迹,但终究了解不是很深。深宅大院的妇道人家,且不能拿了男人来品头论足,她也不好多问陆夫人什么,显得没规矩。刘妈妈和墨七常絮叨她矜贵的人儿要有矜持的模样,她也不是没在心里记着。

  陆平生飘想了陆青瑶大病得好能替她,合欢却想,等她好了,好好问问她前世的事qíng。这靖王结局如何,在妻妾态度上又怎么样。在闺阁女儿家的眼里,他到底算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评功绩,单看那人的品行种种,是不是能做一辈子的依靠。若是能的,她也不揪着他老这一样儿了。

  老则老矣,却还有一事儿。他已是二十余的人,为何不娶正妃?这话也问不得陆夫人,回答起来总避不开两方面,要么心理有毛病,要么身体有毛病。但这沙场上糙擦惯了的人,身体上能有什么毛病呢?

  吃了晚饭合欢出去消会儿食,略走走便去了羽商阁。夹道两侧不设灯,黑乎乎的深幽直长。四儿提着一盏灯笼,缀得夹道亮了一方惨白。墨七跟在合欢身侧,帮她瞧着眼前的道路,免得磕绊了,嘴上说:“姑娘这么晚往三老爷这处来,也未先传一声,不知他睡下了没有?”

  “哪里能这么早睡下?”合欢掖着身上的弹墨曳摆披风,“太太说他与靖王私下有jiāo,我来探问探问。厢房里躺着那个,被吓魔怔了,总不见好,叫人头疼。早知道,我手下留qíng些。谁知她那么有经历的人儿,怎么就米粒儿大的胆子,真是白费了。”

  “她是什么有经历的人儿?”四儿听得合欢说陆青瑶,回头笑道:“我瞧她是最没见识的,每回我特意给她下碟菜看,她都吞苍蝇一般。被堵得脸色难看,生生就忍着,连句伶俐话儿也没有。姑娘这回用的什么法子,叫她躺下这三四日,头都没翘一回。她房里的丫鬟婆子们,暗下里都打点上了,给自己寻好去处呢。生怕她一日没了那口气,不知下家是何处。都想往咱们房里来,也是白肖想了。”

  “怎么白肖想?”合欢踩着灯笼的光影,裙摆曳曳,与墨七递着眼色,“等明儿她死了,我就把金盏要了来,叫你给她披麻戴孝哭丧去。”

  墨七低底笑,扬声应和,“不把嗓子嚎哑了,都不算有本事!”

  “促狭!”四儿低声咬牙,“你们说话,我往后就当哑巴,再不出声。”

  合欢也笑,“你若不出声儿,太阳准打西边儿出来。”

  夜幕中的羽商阁显得静谧,古意森森的院落里响着悠悠扬扬的箫声。登时歇了,雅意夹断在半空上,瞬时安静下来。墨七上去敲门,道一声:“七姑娘来了。”

  门是虚掩上的,四儿径直上手推了一下,里面已来了丫鬟,夜色中罗裙鼓风。出来迎了合欢三个进院子,到了乐房前又往里送了句:“老爷,七姑娘来看您来了。”

  “进来吧。”清冷的声音从推窗里散出来,疏qíng寡意的。

  四儿提着灯笼随丫鬟往上房廊庑下玩去,墨七待合欢进了屋,帮她脱下披风挂起来,也出来聚到四儿一起。这会儿羽商阁梅花谢得零落,更是显得简单空阔起来。

  合欢进屋才发现陆瑞生房里有客人在,与陆瑞生相仿的年纪,一身月白直?坐在窗下吃茶。她多看了两眼,不见男子正脸,只道是身形修长高大,指节分明好看。比起她四哥哥来,也不输身上的金贵之气。她三叔这里常有客人来,且都是好乐的风雅人士,合欢自也不大惊小怪。

  陆瑞生手里持一箫,搁到案搭上走到她面前,“这么晚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合欢有些踟蹰,“不知三叔有客人在,若是不便,明儿再来。”

  “没有什么不便。”陆瑞生引她到另侧玻璃印花屏风后的太师椅上坐了,只当那男子不在一般。

  合欢见陆瑞生如此,自己也不拘着。那屏风玻璃清透,仍看得见窗下男子,映得像一副画儿,灯下曳着重影儿。合欢却不再多看,也不多问,心道陆瑞生说没有不便,应是他信得过的人物,自不防备。

  “皇上突然给我赐了婚,三叔知道么?”合欢端了案上茶盏,手指轻磨杯沿儿,说得轻描淡写,“我听说三叔与那靖王私下略有往来,遂来问问三叔,他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人物。太太那边儿且说了些,都是人人皆知的,摸不到xing儿。他这么大的年纪没有正妃,又要娶我这么点的人,可是不大正常?”

  陆瑞生也端起茶杯来,吃了口茶,“应是疯病发了。”

  陆瑞生语气极为闲意平淡,每每说话都是最不容怀疑的语气。合欢也听不出他是在损那位靖王,还是真个那靖王有疯病。但看陆瑞生在为自己不愤,心里十分受用,想着没有平白损那等身份人的道理,自默默当做了后者。她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放到案上,“原来他有疯病,那他长得如何呢?”

  陆瑞生愣看了合欢一眼,并未出声解释,转头目光穿过玻璃屏风,“沙场上cao练出来的人,能给人什么幻想。武夫何如,你照着比模便是了,总是出入不大的。”

  “哦……”合欢略有些失望,袖里掏出帕子来,轻掖了两下额头。她在心里想着,年岁大也便罢了,好歹样子好看也是成的。如今听陆瑞生这么一说,顿时没了期待,只道自己要嫁的人是个武夫糙汉。又有疯病,怪道这么大的年纪也没正妃。唉,可怜见的。

  陆瑞生听她叹出气来,抬手理了一下她额侧鬓发,忽而柔声起来,“也别过忧了,便是嫁了还当在家一样。你尚且还小,不必思虑过多。旁的还有顾虑,只一件可放心,靖王不会欺你。你若不知如何对他,当做爹,也适宜。”

  合欢有些哀哀,把帕子复塞回袖子里,直直看着陆瑞生的脸——人家是豆蔻年华嫁夫君,她是髫年之时嫁个爹……

  ☆、第14章金丝楠木

  说起来都是宽慰的话,把自己的未来夫君当爹待,是使不得的法子。再有年岁悬殊,也该有相敬如宾的样式。合欢被陆瑞生一席话说得没了趣致,想那靖王除了有权势再无其他优点的,粉面浮哀,在眉心拧出个蹙脚ròu疙瘩,便辞过去了。想她这么jīng致的一个人儿,小小便才学满腹,打磨自己成为个完美的人,结果到头来竟要嫁那样儿一个莽夫,实在可怜可叹。好白菜被猪拱了、或着鲜花cha在牛粪上,合欢从来也没深切明白过此类话的意义。

  罢了罢了,唯叹自己命不好。转念想,在还没被拱之前,好好享受一番人生吧。

  她走出乐房,颇有伤chūn秋之态,抬眼望了一眼头上光景。才是乍晴的,夜晚的天空渗着深邃的幽蓝,盘吸着漫天的云斗星辰。再转首要叫墨七和四儿,只见窗下huáng灯如豆,曳出雕花窗格,铺在窗下地上。屋里那名男子的身影,正映在窗纸上。合欢又想,不必什么温润如玉,那靖王但凡有这一半的风骨,她也心甘。

  屋内灯下,月光照进窗内,与窗下男子的衣衫jiāo接一体。听到外头丫鬟送走了陆家七姑娘,人才起了身。指节分明的手,距近了瞧才见出糙意。掌心有厚茧,攥握起原本擒在指间的双蝶水碧玉簪,往袖里藏了,“打搅多时,我也该回了。”

  “再听一曲又如何?”陆瑞生到他面前,面色森森。

  男子亦无表qíng,一边儿往门外去一边儿闲闲说:“我等小人莽夫、又是老而能当爹的人,如何能久留?怕污了三老爷的地儿,回头叫我偿你风雅之名,怕是难办。”

  陆瑞生不与他话头上计较,去屏风上拿下大摆披风,与他披上,“我送王爷。”

  羽商阁所处的东北角另有一独间小门,方便府内外往来。陆瑞生的好友上门,从来走大门的少,多是通行小门,与国公府大房并不gān扰。陆瑞生送男子到门上,门外有奴仆车马,见男子出门,忙上前叉手敛身候着。

  陆瑞生送男子上马车,拱手相送,“今晚糙民言多有失,还望王爷别往心里去。内侄儿尚小,若进了门,还多请王爷费心看顾。料想王爷也明白,她且框束不得。若受了委屈,必是哭闹不停,叫府上jī犬难安,讲不得礼数。你既执意要娶,便收了旁的心思吧。”

  男子回头望了陆瑞生一眼,鲜少见他话这么多,且还管起他来了。诸如他有什么心思,是他自个儿的事,别人不能管。尤其男人间心照不宣的事儿,放在嘴上明说就抹了面儿。陆瑞生说得已是含糊,却还是叫他心头有些不悦。他转过头去,那侧奴仆打起了马车帘子,他便躬身进了马车。

  靖王为何会娶陆家七岁小女做正妃,无人从其口得知具体缘由,陆瑞生也不知。朝野上下皆有猜测,各有说辞,俱不落实。深闺妇人间,道是说得闲语,调笑一通。而朝堂之上,议论最多的,则是结亲之后,陆家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却不知陆平生不惜得攀这高枝儿,顶着老脸嫩皮儿去求靖王缓些日子再娶他家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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