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看我生腻,往后我就是脸皮厚的,真心实意待妹妹。原就没有利益相争,只怨我猪油蒙了心,不爱服输。吃了亏,也不能再混过了……”陆青瑶好像知道合欢在想什么,又qiáng调似表了一番真心,说得合欢耳朵真生腻了起来。
她把粉蔷薇复簪到自己发髻上,“妹妹怎么会配了靖王?”
这事儿人人皆知,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合欢把皇上赐婚一事跟陆青瑶说了一番,兴致缺缺,“你与我说说,他为人如何,前世又是个什么了局?”
陆青瑶侧目想了想,道是说的xingqíng都与陆夫人和陆瑞生说得无异,沙场武夫一枚,岂有温润可言?提到样貌,她却摇头,“我怎能见过他?自是不知。但稍想想,也该是粗犷的男人。论前世,他府上有一名侧妃,两名庶妃,都是太后塞进去的人,终了也没生出一儿半女。正妃一直空缺,应是终生未娶。”
“为何?”合欢来了兴致,定定看着陆青瑶。
陆青瑶又摇头,髻上花瓣落了一片在衣肩上,“外头传闻倒也多,具体是哪一样没人知道。”说着清了下嗓子,“妹妹太小,有些话不知说得说不得。”
“但说无妨。”合欢伸手搁在她胳膊上,“太太那边儿我便没敢多问,爹、三叔和几位哥哥,更是不能多言半句,不成体统。你权当我是成人,没有什么话是说不得,听不得的。”
陆青瑶转头看了看四周,连蔷薇花架另侧都起身仔细瞧了一遍,才回来坐下小声说:“一者,有人说靖王不举,不能得有子嗣,因不娶妻,就连当初夺了帝位也让现在的圣人坐了。即便他手握兵权,皇上也不是很顾虑。二者,说他xing子粗bào乖戾,无人肯嫁,怕叫他打死了。他自己又无心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三者,说他心里有一人,此生不能得圆满,因为她甘守一生,终生不娶。”
☆、第17章簪花小楷
前二者还可信得,武夫岂就不能不举?只三者那说辞,怎像她们口中靖王那般xingqíng能有的làng漫。若真是如此,那真个儿就是大周的奇男子了。听话七八分,真与不真且先搁心里放着,回头碰上了再做思量不迟。当即较真,能分辩出什么因果来,自是闲话牙间嚼嚼便罢了。
合欢与陆青瑶坐在蔷薇花架下说了小半晌的话,直说到日头偏西,半嵌在院景上,洒下残红来。残红落在手心儿,她空抓了一把,已是偎在陆青瑶身上的姿势,粘软得没骨头一般。陆青瑶病体未愈,身架子稍比她大那么一些儿,到底是忍着她,把她jīng心往怀里揽了,任着她找个舒服的姿势半躺。
姐妹qíng深的话暂且论不上,好与不好的但看心qíng和境况。合欢自忖,陆青瑶的xing子全在她掌控之中,收了做好儿不亏。她有前世的记忆,多少能有些用处。即便前世也是个没出息的,今世做个聊天儿磨牙的人儿也不错。家里上下,与她能说闺阁女儿家体己话的确是没有。
过了两日,靖王如言到国公府上来提亲。合欢与陆青瑶gān嚼了数日的八卦,打听得耳朵也腻软了,这会儿早没了期待和热切。靖王威名在外,她再好奇打听的,也是一样儿的说辞。听得多了,趋着瞧瞧真身的兴致也没了。
陆青瑶听说靖王上门,但上房里却毫无动静,心道不是她那七妹妹的xing子。遂踩过廊下起高悬空的日头光影,来抱厦里找她。进屋绕过碧玉雕鸳鸯山水cha屏,只见她拂袖运笔正在写字儿,案上铺了层叠纸页。风chuī落下几页,正落在她脚尖上。她弯腰拾了,只见一纸的簪花小楷,写什么——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陆青瑶掩唇一笑,拿纸走近了,搁回案上,“原来不知,妹妹写得这么一手好字儿。”
合欢兀自写得认真,“姐姐随意坐,我且再练会儿。”
墨七给陆青瑶搬了鼓凳来,她便在案前坐下,侧着头仔细看合欢书写。她对这个妹妹实在了解不多,亦恶鬼亦纯仙的xing子也是初初尝过。此前道她闷长在家里,先生也未请一个,应是个糙包。看的书也杂,多是话本子,没什么深度。哪知现在瞧她写得一手好字儿,又是一番惊诧。她也是通音律的,才与她三叔陆瑞生走得近。陆青瑶抬目看她,究竟不知她是一个怎样的人物了。
合欢直写到手腕发酸才搁下笔,滚滴了一星墨在笔搭上。她转头看陆青瑶,见她目光探究幽深,便问了句:“做什么这样儿看我?”
陆青瑶收神,起身与她一起往罗汉榻上去,“听说靖王上家里提亲来了,正在正堂里与老爷太太坐着说话。妹妹一直好奇他为人品行、样貌风度,何不借此机会,往正堂那边儿去,暗地里瞧一瞧呢。但凡入得了妹妹的眼,也能叫妹妹往下日子安心些。”
“大不好。”合欢看她,“妈妈瞧见了也是不准,再告知太太那里,训我也未可知。这会儿不同往前了,太太也不那般样样儿纵惯我,常以礼数约束,怕我进了王府失分寸。婆家不比娘家,不能胡来。还说,再过两日,请先生回来,叫咱们一处跟着先生学习,更是不能松快了。”
偏那边儿与金盏一处坐在绣墩上学打络子的四儿多嘴,回头一句,“姑娘是没了趣致,大不愿见那靖王去。不见尚不知如何,好过一季,心里舒坦。若是瞧了,烙在心里,日日想起来不能睡个好觉。不若,六姑娘帮咱们姑娘往前头看看去。好与不好,瞧了个准儿,再跟姑娘说。”
这丫头总爱拿她当枪使的,陆青瑶仗着这会儿与合欢亲近,拿她玩笑,“要瞧也是你瞧去,如你这般伶俐的丫头,到时七妹妹嫁了岂有不带你的?你是王府的人,好与不好说不定还能攀个位分,这会儿上心,不仅为我七妹妹,也是为你自个儿探个前程不是?”
陪嫁的丫鬟做个通房,甚或姨娘,到王府里得男主恩宠攀个位分,说起来都是寻常事。拿来打趣,也不过分。四儿一阵羞恼,手上络子打错了结,跺脚道:“六姑娘原也是牙尖嘴利的,怎不知周姨娘那样儿闷瓜一般的人,也能生出六姑娘这种。”
道“你是姨娘养的”,最是叫人不能将忍。也就是投错了胎的事儿,一辈子矮人一等。这种话,偏还要放在台面儿上说,不是驳人脸面又是什么?陆青瑶脸色一黑,颔首不语。陆合欢不出声,她怎可训斥她的丫鬟,若是招了排挤,岂不自讨没趣儿。
合欢的思维却还滞在陪嫁丫鬟讨位分的话头上,心里实在不愉。她虽是胎生土长到的这么大,但终究经受过新世纪的过活,固定的价值观念让她大不能接受三妻四妾的事qíng。女人何物,chuáng沿儿上拉扯一通生娃娃的,给你个称号,便就罢了,实在恶心。
她摸起茶杯子要吃茶,却见杯子里空着。四儿眼活,把手里络子挂在金盏臂上,过来给合欢和陆青瑶各添了茶水。给陆青瑶添茶水的时候,还嘴不闲地兜兜道:“听说周姨娘好端端地不知生了什么病,哑了,六姑娘知道这事儿么?”
陆青瑶接下她递过来的茶盏,实在不愿提姨娘的事儿,因闲闲道:“我生病数日,她也未来看我一下,我又常去她那里做什么?哑不哑的,总归也无人说话,有什么要紧?”
“她那样儿的人,怎么能往咱们院里来?”四儿奚笑,“好歹是亲生的,六姑娘该去看看。听说哑绝了,等闲发不出声儿来。她又是大字不识一个,往后与人说话也难。到底不知是得了病,还是得罪了人……”
“啪!”一阵脆响,茶盏在四儿脚边炸开,茶渍沾在她裙摆上,兰花绣锦粉帮鞋面也湿了半截。她是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发这么大火的,吓得搁下茶吊子连忙往后退两步弓腰,哆哆嗦嗦不再敢说话。往常她也是话多的,有些口没遮拦的毛病,只不知今日怎么戳到她家主子了。
殊不知,合欢气的还是陆青瑶话里四儿可进王府攀位分的事。再是糙汉,靖王也是她的男人,旁人从旁偷好儿得位分,说起本质就是睡她的男人。再想起靖王府上还有一名侧妃和两名庶妃,都是安在那伺候靖王睡觉的人,偏陆青瑶和四儿,还寻常不已地生唠这事儿,怎能不气?
脆了茶杯尚不解气,合欢站起身在脚榻上狠跺了两下脚,方才下了脚榻往房里chuáng上歪着去了。
墨七听到动静,从外头进来,见几人都呆在原地,地上茶渍凌乱,又有一堆的蓝瓷渣子,不知何因。她也不先问,把地上láng藉收拾了,才到四儿面前,“怎么了?”
四儿怯怯的,“我说周姨娘哑了,再没有别的事,不知……”
墨七按了她胳膊一下,“六姑娘在这里呢,你说这些做什么?没眼力见儿!哑与不哑的,又与你有什么相gān?”小声说罢看向陆青瑶,“六姑娘不如先回去吧,等咱们姑娘过了这阵儿再过来。这个样子,不好再论什么。咱们姑娘脾气向来好,但若发起来,也没人拦得住。”
陆青瑶识趣,带了金盏走人。出门后又把四儿怨怪一通,金盏在旁劝慰一番,道她是没大规矩的,“与她较什么劲?”
“却不知七妹妹与谁较劲……”陆青瑶侧头看她,“定是嫌我与她房里丫鬟拌嘴,针尖麦芒,生气了。”
“往后姑娘忍耐些,不与那四儿说话便罢了。”金盏扶上她的胳膊,往厢房里去。
合欢还歪在自己chuáng上生气,眼睛直瞪瞪盯着素青帐幔上的鸢尾绣纹。身后听到轻碎的脚步声,有人坐到她的chuáng沿儿上,手柔柔搭到她肩上问:“姑娘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这般稳重的,自然是墨七。合欢翻身起来,气呼呼坐在chuáng沿儿上,又狠跺了两下脚,“我不要嫁给靖王!”
墨七上去压住她的腿,抚平她的花鸟云纹绣面裙,“早前学的礼数,都吃肚子里了,着急跺脚儿像什么样子?这是huáng锦黑字儿颁下的旨意,退也是退不了的,姑娘不愿,老爷太太都不愿,但有什么法子?抗旨不尊是大罪,得罪了靖王更是不得了的祸事,姑娘……且委屈委屈吧。”
合欢确实委屈,想着要委屈一辈子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若是能的,拿把大刀砍了那靖王也未为不可,却是不能。听着墨七老人言般的语气,合欢更是孩子气起来。她又撅起嘴,眼里蓄了一眼窝子的水,噼啪往下掉,往墨七怀里一拱,呜呜地哭,“他那么老,等我及笄之年他都三十了。府上还有三个妾室,往后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想来恶心,怎么是好?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可怜见的……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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