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记_晏庄【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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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欢抬手虚扶了一下,心道她又不是狗,叼过来拎过去的。但人家是靖王,只好随人喜好了。

  靖王却也没什么喜好,于他来说,在酒楼与一帮下属兄弟吃酒取乐才是正常。但因合欢是女儿身,总要额外照顾一下,又念她岁小应是贪玩,才要单独带她出来。却不知她根本没有兴致,在马背上将将走了两条空巷,就靠在他胸膛上睡着了。他伸手在她脸上轻呼了两下也没醒,只好带她回客栈睡觉去。

  合欢梦见自己跌进棉花云里,鼻间有一股暖而甜的香味,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了绵软舒适的被褥里。褥子是拿百合香薰过的,松软清香,叫人舍不得抽身出去。再转过头,瞧见枕侧有一红纸包子。她从褥子里伸出手来,拆开红纸一瞧,里头竟包着两锭小金元宝。忍不住笑染脸颊,她心道这王爷人冷心热,竟然还给她包红包压岁。

  收钱欣喜,合欢又在chuáng上舒服地打了几个滚儿,才恋恋不舍掀了被子起身。她把那两锭元宝往兜里揣,心qíng格外好。穿好衣服戴好幞头,梳洗一番去找靖王。吃饱喝足睡满了,这会子便想起她表哥卫珩来了。昨晚无心能顾得及他,不知他这会儿在哪呢。

  客栈客房栉密,雕窗花门相间空稀。靖王住的房间与合欢相邻隔壁,合欢等下属传话,暗清了下嗓子推门进去。合门转身,靖王正坐在案前看图,头也不抬道:“睡好了么?”

  合欢立身给靖王施了一礼,回话是,又问:“不知我表哥如何了,他一同与我被拐出来,相依为命半年,我不能弃了他不管。恳请王爷告知我他的所在,我也好瞧瞧他去。我怕他一时不见我,慌乱行出错事,得罪王爷手下那些将士们。“

  靖王把目光从案上抬起来看她,“他应在城外营中,有人照顾他,不会出什么大事。咱们今儿再在城中休息一日,明日上路。到了军营,你自能见到忠王世子,不急在这一日。”

  合欢不好再说,只好应下了。辞了要回去,靖王却起身叫她留下来一同用午膳。合欢汗颜,木木自语,“竟睡到了午时……”

  靖王的军队驻扎城外,他不过是带几个亲信的进城住店,在姑苏城中闲玩两日。到了初二,出城与军队汇合,清点整顿一番,赶步回京。

  合欢找到卫珩,相问状况,得知两下皆好,遂放下心来跟随靖王军队北上。即便卫珩是个胆小不大放心的,又还有什么其他好的选择?不过跟着行走,盼着到京的一日罢了。卫珩又是个吃不得极苦的人,徒步而行几步便软了腿根儿走不动。他又哀求让他往前头去,他要与合欢一车,却被靖王派人扔去了粮糙车上,呆躺着露天颠簸。

  行将一日,到了晚间仍是选地扎下营来。清水河畔,将士们升起篝火围坐一团粗口闲话。

  合欢并不往男人堆里扎,在帐中用了晚膳,便等着外头声落休息。这种武夫糙汉,在一处说不出什么gān净的话来,多是污损之语。偶或有几个荤词|yín|句飘进耳朵里,合欢都只当听不见。她卧在地榻上想京城,想国公府,甚至想前世,忽而恍惚觉得世事弄人。穿越是一宗,冷不防被拐子拐出来受了半年苦是一宗。

  帐中笼了暖炉,封紧了帐帘就没多少冷意。靖王给她的被褥都是军中最好的,虽没有焚香来薰,到底比破庙里睡着舒服了千倍万倍。只她之前补多了眠,这会儿却又不困了,调了个身仍是混想。帐外有军人哄闹声儿,溪水潺过声儿,忽而隐隐夹杂了一句:“合欢表妹……”

  合欢竖耳仔细听了听,果是有人在叫她。她翻身起来,揭了帐门,让卫珩进来,“你怎么来了?”

  “我与他们不是一家,说不上什么话,自来找合欢妹妹你一处说话。你这帐里暖得很,靖王果对你不薄。”卫珩搓了搓手,“可有热茶,妹妹赏我一口,军里的饭菜着实粗粝,吃得我到现在还涨着肚子。”

  “你吃得不好?”合欢去帐内仅有的一方小案上给卫珩倒茶,席地坐下,“我这里吃得还好,比牙婆给咱们吃的还好许多。虽不及家里,到底是可口下肚,能吃得七八分饱,也不见粗粝。”

  卫珩过到案边席地坐下,端了茶杯暖手,吃将一口,“妹妹有所不知,你吃的与靖王是一锅里的。我吃的是与下头那些将士一锅里的,自然不一样。要不下回吃饭,我往妹妹这里来,妹妹也赏我些。这样一路行到京城,我身上几两ròu该掉没了。”

  合欢白了他一眼,“怎么就知道吃……”

  卫珩搁下茶杯,面色认真起来,“我还知道别的,只是造化弄人。若不是妹妹已与靖王有了婚约,这一趟回家去,我定要与爹娘商量。等过上三五载,就上你家提亲去。咱们本就是表亲,最是合适的一对儿,顺理成章该是一家儿。”

  ☆、第34章红漆牡丹

  “少浑说。”合欢又掀了他一个白眼,往他茶盏里续水,“赶明儿回到了家里,也不能说咱们一屋里睡觉这样的浑话。叫别人听了去,当作了把柄,好不好明了暗了呲哒我,拿我做筏子,我脸面上挂不住,少不得要上忠王府闹去,揭你家的丑事。”

  卫珩伸头往她面前凑了凑,“少说我也大了你三岁,怎么倒像我是小的。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我懂,若不是形势所迫,我怎敢造次妹妹?又岂能信口说出那样儿的话,坏妹妹的声誉?”解释罢了注意到合欢的话尾来,接问一句:“我家有什么丑事?”

  合欢不接这话茬,起身往chuáng沿儿上坐去,撑手压在被面儿上,绵软殷实了一手心儿,叫人生恋,“吃过了茶也说过了话,表哥回去睡觉吧。我也乏了,要睡下了。你在我帐里呆久了,别人要嚼舌根子,不好。再有什么话,明儿说不迟。”

  卫珩赖着不愿走,也往chuáng沿儿上坐去,趋着身子道:“你这会儿是男儿扮相,谁知道你是女儿身,又何来嚼舌根子一说?就是我留下将睡一晚,也没人能有闲语。咱们是一处患难的,亲近些是自然,怎能叫人心生臆测?”

  “才说你懂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又与我生辩!”合欢抬脚踹了他一下,“快滚,再不滚打了出去!”

  卫珩捂着大腿索xing往下一倒,“不得了不得了,叫妹妹踹折了,走不成了。也是我的过错,叫妹妹染了坊间恶习,粗话也说起来了。等明儿到了家,不定叫姑母怎么骂我呢!”

  合欢汗颜,生拉硬拽把他撵了出去。要说泼皮无赖,她这表哥就能算一个,装傻卖憨的最是拿手。幸而他xing子纯良,不是个下作的人,否则定是处处拈花留qíng的货色。

  帐外夜色深蒙,苍穹倒扣,雾色掩去繁星,只留下稀拉几颗。藏青军帐四落在河水沿岸,火把照亮了帐外几处荒毛地。卫珩在合欢帐外徘徊,大不愿跟那群士兵住一处。心里念叨这靖王抠搜,再多一顶的军帐也不愿搭,旁的单有帐营的副将等人都不愿要他睡觉,说什么怕翻身压死了他。他伸手捏自己脸上的ròu,暗道能把他压死纯属鬼话!

  徘徊一阵,到底还是回士兵营帐挤着睡觉去了。挤是一方面,吵是另一方面,鼾声如雷点,点点叠在一起,轰得他捂耳到半夜也没睡着。撑着困意,迷迷蒙蒙地出来又摸去了合欢的帐里。进了帐往地上一倒,就着案前的席垫就睡起来。

  然这一睡不打紧,却被靖王绑在车辕上吊着行了一整日的路。他不过清早没起得及,叫进帐的靖王瞧见了,一把拎了出去就踹了俩屁股墩。踹醒了还不停手,抽了鞭子就甩了他两下,满脸森然冷气。旁人不知什么缘故,他却门儿清。帐里的虽是他表妹,到底也是人家的小未婚妻啊!卫珩连滚带爬地要跑,就被他逮去绑在了车辕上。

  合欢也不知道他半夜里是何处摸到她帐里的,早上未醒之际就听到动静,才知他被靖王拎出了帐子打了一顿。靖王倒无话,打完只是把他往车辕上一绑便不管了。早饭晌饭皆不得吃,gān舔着嘴唇看旁人吸溜白粥米饭,嚼着大ròu青菜。

  合欢悄悄与他端了一些,往他口里喂,“昨晚不是撵了你,怎么又摸了过去?他打你还是轻的,没弄出伤来。只听说要饿你三日,明儿后儿也都不准你坐车,粮糙车也不成。这样瞧着,今儿倒挂在这里还是好的。”

  卫珩脸一苦,“好妹妹,你帮我求求qíng,叫他放过我吧。”

  合欢窃声一笑,喂了他大半碗饭,“谁叫你没记xing不听我的话,权当练身子了。看你这一身膘ròu,也得减减。明儿到家了,成了结实的男子汉,往旁人面前chuī嘘去,那才有说头。也不是我不愿跟你说qíng,是我不敢,你瞧他跟阎王似的,谁没眼力价儿往枪口上撞?不是自寻死路么?就这饭,还是我悄悄省下送来给你吃的呢。”

  “合欢妹妹待我真好……”卫珩yù哭无泪,急忙把余下的饭食吃了,只怕被逮着连这点也没得吃。

  合欢喂了他饭,自悄悄回马车上坐着。等旁人吃完饭涮了碗筷,复又颠簸上路。荒村野地,正经的路不多。即便有官道可走,那也是huáng沙泥路,坑坑洼洼带着雨水之后车过的轮褶印子。合欢想,这样速度,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

  到了下晌,车马行队停下休憩了一会儿。马车帘子从外头打起来,灌进冷冷的光线。合欢眯了一下眼,但见靖王躬身进了车厢。他撩起身上青面绣金团纹斗篷,拿出一紫木压盖儿锦盒来,往合欢面前一送。

  合欢接下锦盒,有些茫茫,“王爷给我送的什么?”

  “一点吃食。”靖王端身。

  合欢默默打开锦盒,便瞧见里面排排摆着各色jīng致糕点。松子huáng千糕、百果蜜糕、金钱方糕,还有海棠糕,全数是她在姑苏见过却一次也未能入过口的东西。她眸子里浮起雾气,吸了下鼻子,声音喑哑,“都是王爷在城里特意买给……”“我”字没出口,就叫靖王打断了话。

  “原想着打算带回去给太后的,现便宜你了。”靖王拂了一下袍面儿,“往后没我的准,不许暗下里与忠王世子接近。”

  “哦……”合欢及时止了将将上来的感动之qíng,闷声应了一句。看来是知道晌午她给卫珩送饭,所以才舍得将这东西拿出来给她。说起来又是什么好东西呢,宫里御膳房什么糕点做不出来,还非得他巴巴儿从姑苏带回去给太后。路上行将数月,到京早坏了。

  看着靖王下车,她捡了一块松子huáng千糕,狠狠咬了一口。

  靖王的军队也未一直走陆路,转折换了水路,再换陆路入京。因是陆路皆要慢车行队,多是没有马匹的士兵,遂多用了不少时日。等军队入京城,已到了四月里,城壕沿侧绿柳如烟。合欢抬手打起车围子,望着望着就蒙了眼。到底是回来了,心里万千感慨,都化作了泪珠子,顺眼角汨汨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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