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合欢应声,缓慢抽手遮下帘子来。她又颔首默想,若是真能不伤自己和家族毫发退了婚事,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靖王这么个冷面阎罗一样的人,虽也有细心的时候,但多半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嫁入王府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去?她不过在王府呆了一日,见着那些死沉规矩的丫鬟就知道了,那里断不是个好去处,去了是要磨死人的。
“不用嫁于我,但也别嫁给忠王府那小子,大是不能担当的。”忽而又有一句飘进车里来,合欢这才想起还有卫珩那厮被她忘了。她伸手要打帘子,触了一下指尖又缩了回来,问:“我表哥呢?可是也叫王爷送回家去了?”
“昨夜里便送回去了,不必担心。”靖王回声。
合欢安心,又道了句:“谢王爷。”余下再无话,只是等着马车到国公府停车罢了。眼下她还要调整qíng绪,不能没进门先自个儿就崩了,再叫崩一家子,哭笑到大半夜,伤神伤身。现今回来了,就是最大的幸事。
合欢抚胸屏气,到底还没等车停,眼眶里就汪了许多眼泪。在听到外头丫鬟报,“姑娘,到了”便再也忍不住,那泪珠子如断线般就沥沥拉拉滚了两行下来。
等帘子打起来,她抽帕子掖了眼泪,忙起身下车。马车帘子打得低,压低她的发髻,也不及顾,不过抬手胡乱推一下,国公府门前朱漆门柱便入了眼。
☆、第36章玫瑰胰子
半入晌的阳光从墙沿儿扫下来,打在神色微暗的jīng雕侧颜上。合欢耐着步子,从国公府大门一步稳实过一步往二门上去。而朱红绘彩的垂花门下,早立了府上大小一行人。陆夫人一袭深紫锦褂打着头,旁侧站了许多丫鬟婆子,目光殷切,泪光许许。
两下相见,立住哽咽不语,千头万绪一时间全数化作了泪珠子,颗数不尽。合欢上前行礼,却将将颔了首就被陆夫人掖进了怀里。陆夫人哭“我的心肝”“我的儿”,哪里还有半点端庄稳贤的模样。她只当再也见不着这闺女了,哪知这一世还能这般再箍在怀里。
哭了一气,旁人全数来劝,好容易劝下了拉回正院里。陆夫人捏着合欢的手不松劲儿,好似稍松一下人就长出翅膀飞了去。她抬步跨过三寸高的门槛,拉着合欢到正院上房炕上去。闺女是她的闺女,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大半年不见,个头长高了不少,也略清瘦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缘何会跟靖王的军队返京?”
“这半年,都遇到了什么?”
“你表哥,可是跟你一处?”
……
陆夫人掖住了泪珠子,亲携帕子给合欢拭泪,嘴里的问题却如连发pào弹一般没个停的时候。实在是分离的时间太久,一时间总不能言说尽兴。合欢心里何尝又不是,她在外头遭遇了那么多,没有一件不想跟陆夫人说的,因两人执手相看,直说了大半日。
到了傍晚时分,陆夫人才算真稳了qíng绪下来,不当这是个一掐就醒的梦。她与合欢一起用了晚膳,极尽厨房之jīng巧所能,吃的皆是府上最难得吃上一次的东西。她又记着合欢爱吃的,布了满桌子的jīng品肴馔,五人来吃也未必吃得完的量。便是每样儿吃两口,也就填饱了肚子。
晚膳用罢,合欢脸上倦态大显,大有坐立不住的样子。陆夫人知她这半年的苦处,后来随靖王返京虽舒服了些,但终归还是随军而行,到底过不上什么好日子。旅途疲顿,今番回来了,定是要好好将养一番的。
“叫下人服侍梳洗了睡吧,明儿咱们娘儿俩再闲说。还有许多话,哪是这一日能说尽的。瞧你也困了,不必qiáng忍。”陆夫人心头巨石落地,这会儿松闲得很。让合欢回去抱厦收拾,自找陆平生谈说合欢婚事去。
陆平生早晌接待了靖王,念救小女恩百般言谢一番。然靖王却并未在国公府上久坐,但说了婚事就去了。言辞之间也不过寥寥几句,叫陆平生听得云里雾里,揣度一番不得真因。见了陆夫人,方才问:“欢儿可提了退婚之事?靖王那一番言语,竟不知什么意思,叫咱们退下聘礼去,后则呢?”
“欢儿说,余下靖王自会处理,不需咱们费心周全。他允了咱们退聘礼,面儿上是咱们国公府退他靖王府的婚事,顾了咱们欢儿名声上的周全。但我总也觉不甚妥当,皇上那边儿靖王真个就能压得下?若是旁人参奏老爷抗旨不尊,又怎么收场?再者说,欢儿刚从外头回来,这大半年的光景足够人揣测生臆心,在这节骨眼儿上退婚事,旁人不会多加猜测么?谁能真信了是我们不爱攀靖王府这门亲戚?定是觉得靖王嫌弃咱们欢儿。往后的话,怕是更不好听。”
陆平生捻须沉思,凡此种种都是不得不思的事qíng。罢了搁下手,“这事儿且不急,欢儿才回来,将养一阵子再说。宫里头那位病体缠|绵,不知还有多少时候,若是……”大逆不道的话总不能胡说,因接另话:“到时风头也过去了,再提不迟。”
陆夫人自是明白,点了头把心搁肚子里。她立身起来,拢了下沉蓝对襟要回正院去。往常陆平生不大在她院里歇息,这会儿却要过去,说:“今儿繁忙,没得空去看一看欢儿,我随你过去,瞧她一瞧。”
“罢了。”陆夫人回身,“我也是心急,拉着她说了大半日的话,将将才放了她去梳洗休息,哪里还有那jīng神儿再与老爷闲说。且让她歇足了jīng神头,明儿再见不迟。”
陆平生也无脾气,既累了那便随她歇下,却也不往正院里去了。陆夫人只身回去,问了合欢正在洗澡,自梳洗不提别的话。
正院抱厦,构置摆造皆还是原来的模样儿,没有一丝变化。博古架上一丝灰尘也无,那些jīng巧摆饰也像是日日擦新的。架后薄纱隔断,香柏木高沿儿箍圈桶里四色花瓣散开,合欢浸在水雾间,抬起白藕节般的胳膊撩过面上碎发。
小五在白玉脂盒里抹一把玫瑰胰子,给合欢擦身,嘴上浅声絮叨,“姑娘走失了之后,太太就把墨七姐姐和四儿姐姐都撵了出去,这屋里现今也就剩下我和六六两人,等着姑娘回来。刘妈妈也失了地位,不大来府上,见着太太抹不开老脸说话去。太太吩咐我和六六每日间收拾姑娘的东西,大不能动了位置,更不能摔着碰着什么。早前六姑娘房里的银碟来过,不小心碰了架子上的楠木刻雕,摔断了一根鸟爪儿,好一通责罚,连带六姑娘一并被撵出正院去了。太太还下了明令,叫六姑娘待在屋里少出门,没得招晦气。原先姑娘刚走失那会儿,太太就在心里怨怪六姑娘,到底没罚得多重……”
合欢听得眼皮子打架,身子有些绵软,往桶沿儿上趴了,撑着jīng神道:“那二姐姐和三姐姐呢?”
小五捋了捋袖子,拿巾子抄水,“太太起先没重罚六姑娘,就是因着三姑娘。她跟太太说姑娘那一跑辨不清是福是祸,若是叫三姑娘推下了楼,傻的就是姑娘您了,那是铁板钉钉的祸事。三姑娘撞坏了脑袋,这些日子也没治好,疯疯傻傻的。太太也信了六姑娘的话,各处派人寻姑娘去,当是找到了人便罢了。哪知一直没姑娘的消息,仍是迁怒了六姑娘,再出银碟的事儿,自是保不住了。二姑娘倒没什么,只听说二老爷升了官,阖家要往京城来,正准备迁宅子。二太太和二姑娘成日天忙着收拾旁边的府宅,忙得很。兴许也是因着这个,才没来瞧姑娘。”
合欢笑笑,“便是没事儿要忙,也不见得会来瞧我。三姐姐因我傻了,我没了是称了她们的意。这会儿偏又回来了,她们指不定怎么怨怼老天爷呢。”
“姑娘命好,老天爷也眷顾。”小五牵了合欢的手,往她胳膊上擦胰子,“以前没近身服侍过姑娘,若是哪里不周全的,姑娘说便是。现今屋里只有我和六六,日日盼着姑娘回来,终于盼到了,咱们也高兴,自当全心全意服侍姑娘。”
合欢虚看了她一眼,到底没有提墨七和四儿,只问:“家里还有旁的事么?”大半日她都叫陆夫人霸占了,说的都是她在外头的遭遇,家里的事却问的不多。这会儿与小五谈说起来,不免多问一些。
小五知道的但说不藏,“三月前大爷娶了襄侯府的三姑娘,姑娘有嫂子了。这大奶奶是个伶俐人,不过到府上将将半月的时候,就管得大小事务样样好儿,哄得太太也高兴。原先太太是不中意的,后来也没话挑剔。这婚事原是老太太给定的,说是一直中意襄侯府齐家的三姑娘,原想配给三老爷,姑娘应知道三老爷的xing子。对了,姑娘不知道,这又算是不能混说的事儿,奴才不知该说不该说。
“但说无妨。”合欢把另一只胳膊递给她。
小五伸手搭了,小声言语:“早两月前,三老爷和西南角院里的沉姨娘被捉了脏,把老太太气病下了。好好坏坏没个准的时候,一直也不见痊愈。这会子身上越发又添上了别的症候,瞧着是不好的。羽商阁现今空着,再没有人往那里去。三老爷走的时候说,等姑娘回来了,那厢房里的东西都是留给姑娘的,不叫旁人碰。钥匙留在了太太那里,姑娘若是想去看看,问太太要了钥匙就成。奴才知道姑娘和三老爷亲近,遂才跟姑娘说这些个。老太太想把羽商阁把了二姑娘住,太太一直没松口,拖到这会儿……”
合欢合了合眼,困得脑筋儿直跳。小五嘴里说的许多事,全数堆在她脑子里,暂时没个清晰的络子。她往浴桶上仰了仰头,温水浸身的惬意在她四肢百骸里蹿散开来,等小五再要说话时,唤了几声“姑娘”不见她应,原来已经睡着了。
jīng细伺候人的法子做奴才的没有不会的,小五也不扰了合欢睡觉,自叫来六六,两人轻扶了她出浴,擦gān身子套上天青色纱寝衣,放去chuáng上躺着,然后坐在chuáng沿儿细心给她擦湿发。六六将将拉了被子过来,合欢指尖沾了柔软,阔胸张手一把就拥了上去,沉头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真的是累呆了跟37是重的37晚上换
☆、第37章白玉观音
一觉睡至天明,沉得一点梦境也没有。再睁开眼时,纱幔外已经照进了隐隐晨光。合欢撑了胳膊起来,自撩了幔子下chuáng趿鞋,下意识地叫墨七。然等小五到了面前儿,便想起了昨晚浴桶里听来的那些话来。墨七和四儿都不在了,国公府也不大是她走前的样子。
小五扶了她去梳洗,等清水静了面给她递gān巾子,“太太说等姑娘醒了,先往老太太院儿里请安去。老太太还在病中,瞧瞧是理所应当。但念她不大愿见着姑娘,因清早请个安便罢了,不必特意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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