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终于与他对视,在他眼睛里看到欣慰欢喜,还有嘴角微微涩苦的清润笑容。气氛浓到极点,他忽放开合欢的脸,松快笑起来,“回来了,大哥哥才好补偿你。往后需着大哥哥的地方,不必客气,但找我便是。当牛做马,都是该的。”
“你当牛做马又能做什么?”齐氏出声笑言,拉了合欢到自己身边儿,“大爷有事快忙去吧,七妹妹jiāo给我就是了。咱们女儿家的一处说话,你在这里没得阻了气氛,许多话倒不好开口。从前我就总听人闲说七妹妹的种种,今番能得见,少不得要好好与她亲近一番。”
陆莯好容易盼回了被自己弄丢的妹妹,自然也想多说些话。但这场子实在不合适,倒显得他粘腻,遂跟合欢说,“晚上我回来,妹妹到你嫂子院里用膳,咱们一处说话。”
合欢应了声,他抚了两下她的头,便回身去了。
合欢与这齐氏是头一次见面,她却一点儿不生分,待她真如亲妹妹一般,倒像有许多年的jiāoqíng。她也不留在陆青瑶的房里,拉了合欢出去,且没与陆青瑶言说一句话,一手牵着合欢不放,一面说:“昨儿晚上府上的奴才去给信儿,说是七妹妹回来了,你大哥哥便坐立不住要连夜回家来。还是我压了他一阵,才睡了几个时辰。那个时候,七妹妹定是早睡下了,回来岂不是扰了你休息?因今儿天没亮,我和你大哥哥仍是趁夜赶了回来。将将到家,听说你在西南院子里,就直接过来了。这会儿见到了妹妹,只觉分外亲近,倒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旧人。妹妹在我面前大不必拘着,都是一家人,我拿妹妹也当是心尖儿上的宝贝。”
合欢辨不出齐氏话里的真假来,但也知道这其中缘故。齐氏是个玲珑的人,自是会讨人欢心的,要不何至于连原不相好她的陆夫人都哄得高兴?这家里虽太夫人辈分最高,但实际握权的是陆夫人,齐氏便没有不把这婆婆伺候好的道理。因对她这位小姑子,也自是当祖宗一样儿供着。若是真和善的,对陆青瑶怎是那般视而不见?
但合欢听她说话十分受用,便没什么挑剔,你来我往罢了。只手被她捏得生汗发腻,抽了出来,拿帕子擦了两下。到了正院前,掖了帕子与她一同往院里去。
刚要入了门槛,身后传来一声翠音“七妹妹”。合欢回头,在冒枝绒花下瞧见陆青瑾,端步大方地正走过来,“我来看看妹妹,一处说会儿话。”
合欢心里生疑,念叨才是一早在太夫人院里见过的,哪里需得她特特再过来。还没思出个因果,小五从院里迎了出来,与她和齐氏、陆青瑾行礼,说:“四爷在抱厦里等着姑娘,已经有些时候了。”
怪道会过来,原是听说了她四哥哥在这里呢。
合欢领着陆青瑾回抱厦,齐氏自找陆夫人伺候去,并不跟两人往抱厦去。叔嫂需避嫌,与哥哥妹妹的又是两样儿人,自然得注意些。
合欢与陆青瑾走过刻花红木落地罩,伸手打了一下幔子,透过密密珠帘隔断后正见得在歪着打盹儿的陆葏。他身上只着素色直?,蹬一双金色丝绦皂靴,贵气打那珠帘fèng子里溢出来,吸人珠目子。
合欢打了珠帘子过去,踩上脚榻抽了袖中水丝帕子在他面前撩了数个来回,他才将将睁眼醒来。眼fèng闭合间瞧见合欢,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好大的架子,叫你四哥等了这么些时候。”说着直起身来,拉了合欢到面前,“叫我好好瞧瞧,缺胳膊少腿儿没?闹得一家大半年的不安生,太太只差把大哥拆了煮汤羹了。”
他说话从来都是这样儿的,合欢不理他,往对面炕上坐去,让陆青瑾坐在下头椅子上。兄妹俩平日里虽不多见,但一处说话的时候还是有的,不过不能像姐妹之间那样儿罢了。她常往哥哥们的院落里钻不像个样儿,哥哥们常呆她这小小抱厦,更不像个样儿。
合欢不与他客气,“四哥哥忒金贵,等一会子也有怨言。我昨儿个便回来了,你怎么不来看我?这会儿见了,也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哪里是久别重逢的兄妹,连路人也不如。”
陆葏抬手打了个哈欠,未及出声,就听椅子上的陆青瑾说:“妹妹不能怨怪四哥哥,因昨儿他参加殿试去了。为着这场殿试,也是许多日子不得闲儿,哪有一刻不是扑在书上的。昨儿个回来,妹妹也睡下了,自然瞧不得妹妹来。”
陆葏搁下手不过扫了她一眼,自顾提起铜吊子倒茶吃,“时时刻刻扑在书上才能入保和殿参加殿试算什么本事,我陆葏大不需要。不过昨儿确实是回来晚了,过来的时候七妹妹你已经睡下了。我说要抖了你起来,好歹我亲驾过来,不能叫我白跑,见上一见还是要的,是太太将我撵了出去。”
陆青瑾脸上一阵赧红,掖了手在小腹上搓动,不再出声儿。她为陆葏说话,却不被领qíng地驳了几句,到底面子上挂不住。她这四哥哥永远这样儿,女儿家面子也不愿多费心顾及半分,也从来不知道别人的难处,多当别人是蠢货。
合欢不管陆青瑾的尴尬,推了茶杯子到陆葏面前儿,“亏得太太将四哥哥撵了,否则昨晚定不能睡个好觉。我当家里的人都惦记我,哪知还有四哥哥这样儿没心肺的。听了你说话,饭也不必吃了,气饱了。”
“这样岂不好?省食粮。”陆葏往她茶杯里倒水,搁下茶吊子,“能叫我斟茶倒水的,家里你是第一人尔。再说什么我不惦记你的话,就是大冤枉了。”
难得听到陆四爷口出奉承话,合欢受用得很,蜜着表qíng吃了口茶。却刚是觉得他也还不错,他就起了身,“瞧也瞧过了,没缺胳膊少腿儿,样样儿好,我这就回去继续睡觉去了。这不来瞧啊,少不得叫人说嘴。回头有什么事,你往我院里去,我来这里总不自在。”
合欢汗颜,跟着站起来,“四哥哥最是傲骨金身的,等闲不与人结jiāo亲近,我才不去呢。去了没得招你挤兑,话里话外没好听的,去了做什么?”
陆葏笑了一下,伸手捏她的脸,“有些人让我挤兑我还懒得理会呢,叫我挤兑多了,多是会变聪明的。”
合欢给他吊了个白眼儿,送他出门。陆青瑾一直跟在后头,没说什么话,也不知能说什么话。远远瞧着陆葏的身影子,心里总生出些希冀来。陆葏若不是堂兄,那才是最好的。然于今时,也只能这么远远看着。
送走了陆葏,家里余下的三位哥哥也来看她。不过站着说上几句话便罢了,自是一道儿上学去。后又有陆平生下了早朝回来,到抱厦百般嘱咐,都是cao心的话。合欢一一记在心里,道是这一次祸闯大了,往后得需沉稳才是。
☆、第39章削肩细腰
合欢回来的头几日,多的是用来应付了家中上下的殷勤。除了太夫人和二房的有些皮ròu离fèng儿,其他的那都是真真儿的殷切笼络。其中尤齐氏做得万事周全,叫合欢也半点说处没有。心道他大哥哥能娶到这样儿的媳妇,八面玲珑,若再是一心顾家顾院的为夫的,那便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但这样儿的人算计多,有用时对你百般揪细,没用处也就弃之敝履了。
合欢对家中诸人的殷勤且都受用,唯有三叔陆瑞生一直不得见。想来也是分家立户了,不便往来看她这个住在嫂子院里的侄女,也就不来了。到底不知他和沉姨娘间发生了什么事,竟连亲娘也反了,大不愿在一处住着。
搁下陆瑞生的事不提,合欢闲余时间便是央求了陆夫人把墨七和四儿寻回来,只说不必新物色丫鬟。笼进了新人,免不了要费心力再调|教一番,忠心不忠心且都另说。与墨七四儿那样儿和她一屋里长大的,怎么都比不及。
“回头我叫你嫂子派人出去寻一番,了你心思。”陆夫人惯常爱顺她xing子,这回也依她,却又说:“但寻回来寻不回来又当另说,她们出去了不知过得什么日子,眼下不知还能不能回到咱们府上来。我若知有这一日,也留着她们在府上,做些杂使活计。这会儿再要找,大半年的变故,恐不能如愿呢。”
“娘亲应我便好,寻了再说吧。她们惦记我,在家中等着我回来,也未可知呢?”合欢也知道这道理,但心里总归抱着些希望。寻了回来自然是好的,若寻不回来,也只当是此生无缘。穷人家里的闺女都是撑栋子,不想着方儿弄些钱银那日子不能过。撵了出去,要么饿死了,要么又找到了新的营生。谁真个儿在家里等着旧主?道是说给自己听了宽心呢。
陆夫人应下这出寻人的事儿,jiāo由齐氏去办,又依了合欢的意思,把陆青瑶接进了正院抱厦里。腾出其中一间来,置上明huáng花梨月dòng门架子chuáng,添置些jīng巧摆设,妆台衣格等一应俱全。她感念合欢恩qíng,只差屈膝行大礼了。
合欢拉了她到外间,在罗汉榻上落座,拢了一下琵琶袖,“别跟我客气生分了,接你过来你就安心住下,咱们姐妹一处有个伴儿。经过这大半年,我身边儿哪还有什么亲近的人?大嫂子派了人出去寻墨七和四儿,已有两三日功夫,却不知怎么个结果。”
陆青瑶宽慰她,“若是有缘分的,定能寻回来。再是寻不回的,只能是她们与妹妹无缘。妹妹且放宽了心,不必为难了自己。”
两人正说着话,齐氏急急到了抱厦来。未等合欢和陆青瑶行礼,便直直去到炕几上斟了茶吃。吞咽了两口,往陆青瑶让下的地上坐了,微嘘了口气对合欢说:“亏我忙了这两三日,可算没叫妹妹失望。”
合欢听这话是有戏,往她趋趋身子,“嫂子把墨七和四儿寻回来了?”
齐氏放下茶杯子看她,“寻回来一个,正叫下去打理呢。待会子你亲自瞧瞧,是不是叫墨七的那个丫头。四儿的那个叫她家里卖进了馆子里,大不能要回来,只能作罢了。妹妹若还是念着,照她那样儿的再添一个便是。”
合欢微微失神,但念找回了墨七,心里又宽慰不少。与齐氏和陆青瑶在抱厦里等了一阵,果见小五领了一削肩细腰的丫头进来。身上穿着嫩青比甲,绾的发髻侧垂两根细麻花小辫儿,一双眸子蒙着水雾,见到合欢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整个身子俯在地上,颤着肩身道一声:“姑娘。”
这人不是墨七又是哪一个,合欢鼻酸欢喜,忙起身下炕,拉她起来,“我道连你也找不回来了呢,这下好了,咱们又一处相见了。这些日子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当初是我牵累了你,叫你受苦了。这下回来,定好好补偿你。”
墨七哪里敢说受苦的话,又哪里敢叫合欢补偿她。能接了她回来,已是莫大的恩慈了。她又庆幸,好在家里的日子没往前的时候那么难熬,才能叫她在家里做些针线涮洗活计补贴家用,凑合着日子,否则定还是要卖了出去。这番等到了合欢回来,喜得无可不可,也愿意再入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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