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话的佃户名叫袁志,见楚衡点名,忙应了一声。
“袁志,你也带上几个人,去允城再探城里受灾的qíng况。”
楚衡对扬州楚家并无牵挂,但这时候若是对楚家不闻不问,万一楚家真有什么事,楚大福不会为难他,廖氏却不一定。他还不想楚大福他们一家为了避难躲到别云山庄来。
邵阿牛和袁志得了话,转个身就匆忙下去做事。
楚衡低头喝了口茶,原本清淡的茶水在嘴里走了一圈,没来由觉得又苦又涩。
“白术。”到底没了心思喝茶,楚衡丢下茶盏,直接喊来白术,“去看下药房里还有多少糙药,再按着我过去写的防疫治疫的药案,把能用的糙药都分列开。”
“三郎担心会有疫症?”
楚衡闭眼点头。
震后需要防疫,这是从游戏以及新闻当中知道的。楚衡想起当初看震后新闻,看到防疫中心在震区喷洒药水,防止因埋在废墟底下的死者和死去的家畜等物,造成大面积疫病的爆发,自然就想到现在的qíng况。
八月高温,震后死尸,一旦清理不及时,高温后的尸体容易加快腐烂速度,并且滋生大量病菌。而震后的水源,也不能保证其的清洁度。
想到此,他又赶紧亲自去药房,把防治痢疾的药案和糙药都翻找出来。
三日后,从扬州、允城等地回来的邵阿牛和袁志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扬州地动,城中富商们借机哄抬物价,粮食从原本的一斗米十五文钱,涨到了一百五十文,一斤盐从四十文涨到了四百文。而这四百文,在地动前,足以买一个坎肩,或是一口猪。
“那楚家呢?”楚衡不由问道。
邵阿牛看了楚衡一眼,虽然想说点好的,可笨嘴笨舌,一开口就直接道:“郎君和大郎看起来都还不错,宅子虽然毁了一些,可人都没事。出城前还听说郎君把混了陈米的粮食卖给了灾民。”
楚衡这时候真想拍桌子,大骂一声jian商。
但是转念想到自己眼下不仅是半个商人,还是楚家子,顿时觉得气竭。
“他们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楚衡轻叹。
他没法子去管楚家的事,扬州城的富商趁机哄抬物价的事qíng,理当由扬州官府管理。如果不想扬州一代受灾百姓因此发生动乱,扬州富商的这类行为必然要被遏制。
好在,山庄里糙药的储备充足,比起富商,他有更重要的事qíng要做。
楚衡正准备和往常一样,带着药香去附近的村子看看受伤灾民的qíng况。老陈头这时候却来报,说:“郎君,外面来了不少人。”
“是受伤的村民?”楚衡说着就要往外走。
从地动之日起,就偶尔有受伤的村民被家人搀扶着送到山庄来求助。因为和扬州有些距离,这些村民生活的村子里大多都只是受到轻伤,偶尔有伤重的,在楚衡的帮助下也都留了一条命,只是还需要时间修养。
老陈头这时候道:“不是,是从扬州逃难来的百姓。”
看着门外黑压压一片人头,楚衡有些站不住。
整个别云山庄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过百人,而此时站在门外,一个个用着期盼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就足有上百人。
这些人大多拖儿带女,板车骡子齐上阵,还有的人明显家境贫寒,这一路过来连脚下的糙鞋都走破了。
原先他们挤在门外,还吵吵闹闹的,互相说着地震发生时遇到的事qíng。可当楚衡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都说别云山庄的楚郎君是远近闻名的善人。
他们就是冲着这个善人的善名,走投无路之下,前来投奔的。
然而,看到站在门前乌发墨衣的青年,所有人都有些迟疑,担心他们这么多人,将会得不到他的帮助。
“你们,为何来此?”楚衡问。
有年长的老者拄着拐杖走出人群道:“扬州地动,大伙儿的家都没了,地也毁了。”
又有壮汉喊道:“扬州那些有钱人,故意哄抬粮价,现在大伙儿连饭都吃不上了,只能出来看看。”
大概是有人想到别云山庄的主人也姓楚,还是扬州楚家分了家的儿子,而楚家在这次地动后同样扮演了jian商的角色,抬手就抽了壮汉一胳膊。
楚衡自然听到了壮汉的话,可丝毫不觉得不满。
他看着门外黑压压的人出神,一时间心底有些感概,回过神来,很快就喊来几个管事:“找几个身qiáng力壮的一起搭些棚子,若是拖家带口的,就给一个棚子一起住。”他又扫了眼因为得知允许他们住下神qíng明显轻松不少的百姓,续道,“将伤员抬到厢房。”
别云山庄虽然大,可田地比房子多,尽管能暂住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可特殊时期,谁也不能保证出什么意外。他将伤员全部集中在一起,不仅是为了方便治疗,也是为防一些疾病的传播。
楚衡又另外将那些百姓的当家人都请到一起,言明在朝廷派人赈灾前,他们都可以住在这里。但朝廷来人后,除了还未康复的伤员,其余人都得回到家中。
山庄养不起这么多人。
那些百姓如今只求有一口饭吃,见楚衡允许暂住,且还能帮他们照顾受伤的家人,当下磕头,千恩万谢。
楚衡摆了摆手。
他做这些事,不过是出于最基本的善意。他这人不算jīng于算计,穿越到现在,唯一能称得上是有意为之的,就是救陆庭。
但救人之后还搭上自己的屁股……这事,只要一想起,楚衡就忍不住要摇头,把那一晚的所有含糊记忆甩出脑袋。
住人的棚子搭得很快。
佃户们带着这些前来求助的百姓一道,不用一天的功夫,就搭好了数个棚子。有拖家带口而来的就住在一起,也有因为地动死了家人的被特地安排在别处。
楚衡将受伤的人全部集中在了厢房。
长长的廊道一侧,一排几间屋子都被作为临时病房使用。
楚衡带着五味,奔忙在廊道上。
白术则带着几个下人,烧开热水,把伤员换下来的衣裳全部扔进热水中烧煮洗净。
正当楚衡忙得太素九针都快使不出来的时候,别云山庄又来了人。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什么好人了——庄子里来了一拨趁火打劫的流寇。
第17章【拾柒】战流寇
按照以往地动发生后,朝廷派遣官员的速度,没有十天半个月,少有到达震区的。尤其这一回发生地动的地方是江南的扬州。
地动发生在八月,几乎在消息传来的当天,掌观察天气,制定历法的司天监,就有官员被明德帝迁怒之下,砍了脑袋。
之后,选出了官员前往扬州等地赈济灾民。
在这些朝廷所派官员到达扬州前,扬州当地刺史、别驾等官员已先一步着手抚恤工作。
“死者中,大口每人三两,小口1每人一两。至于伤者,则按照伤qíng轻重,酌qíng发给药钱……太少了点。”
袁志坐在底下,说完话忍不住抬头去看楚衡。
扬州刺史带着人抚恤死伤百姓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扬州各地。因得知扬州不少百姓逃难到了别云山庄,扬州司马更是亲自跑来一趟,给受难百姓送来抚恤。
只是这钱,未免少了一些。
杯水车薪四个字,楚衡直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
与此同时,比起杯水车薪,更让楚衡直观感受到的,还有趁火打劫。
前几日来的第一波流寇,应当是前来踩点打探的。人数不多,看着也十分瘦弱,前脚才进别云山庄的范围,后脚就被冲上来的佃户赶了出去。
可山庄占地广,除了住人的地方,并无围墙高伫,想要挡下有心趁火打劫的流寇,楚衡要花比治疗受伤百姓更多的心思和功夫。
“坑都挖上了吗?”
趁着第二波流寇也被挡了出去,楚衡随即提出要在山庄内挖陷阱的主意。佃户和前来避难的壮汉们当即就扛上家伙,满山庄的挖坑。
“都挖了,也藏好了。”邵阿牛拍着胸膛,“就等着那帮良心被狗吃了的畜生往里掉了。”
看着坐在底下,满脸信任的邵阿牛和袁志,楚衡暗暗叹了口气。
他其实并没有把握能够在流寇第三次冲击山庄的时候,把庄子里的人都护住。前两次的流寇,明显是在打探山庄里护卫的qíng况。
qíng况一旦摸得差不多了,大概接下来,流寇就要有大动作了。
“把这些药都发给自愿护卫山庄的兄弟们。”楚衡摆了摆手,白术和五味抬出一个箱子。箱子不大,可里头的药瓶药散装得满满当当。
楚衡道:“已经传了消息给扬州刺史,如果分得出人手,这帮流寇应该很快就会被驱赶走。但事qíng都有万一,如果扬州qíng况复杂,官府分身乏术,我们就只能自救了。”
邵阿牛嘴笨,只应了声是。袁志倒有几分聪明,拿了一瓶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郎君给的这药,是用来止血的?”
“止血镇痛。”楚衡捏了捏鼻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保命最要紧。这些药,希望到时候用不着。”
从地动第二天起,楚衡就没有好好睡过觉,药房成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居所。防疫的、止血的、镇痛的、吊气的,甚至还有压惊的药,他除了在伤员间奔忙,就是窝在药房里废寝忘食。
从前玩游戏的时候,楚衡不理解同门对万花谷的归属感为什么这么深。
这一次,他却亲身体会到,当那么多条人命jiāo到自己的手里,当所有人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那份沉甸甸的信任让他不由心惊。
“我为医者……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2。”
万花谷入门誓词在楚衡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他几乎把自己彻底埋在了糙药之中。在第三波流寇到来之前,五味的工作就是帮忙捣药,白术则负责把楚衡制好的每一瓶药分发到每个人手上。
壮汉们在邵阿牛的带领下,每个时辰都会巡逻山庄各地,然后换一次班,务必巡逻到山庄的角角落落。
尽管如此,当第三波流寇冲击山庄的消息传来时,尽管已经三更,但仍旧无比清醒地坐在药房里的楚衡叹了口气:“还是来了。”
别云山庄的外围靠近一片山林,楚衡当初为了防止流寇穿过山林,冲击山庄,特地命人在靠近山庄的林子边上拉上了不少悬挂着铃铛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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