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娘子美目流盼:“前几日上街,偶然遇见陆将军,得知两位随行公主来了乌吞,就想着,无论如何,要与两位见一面。”
陆庭点头。
他来的路上,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赫连浑对于私邸中的守卫安排地疏密有致,在来后院的路上,不仅有巡逻人员,还有藏在暗处的哨卫。
他带着楚衡躲过巡逻的守卫,也避开了哨卫,这才敢带着人直接来找刘娘子。
确定外头的哨位离得远,听不见屋里的说话声,陆庭问道:“为什么要见我们?”
刘娘子笑了笑,耳旁的坠子轻轻晃动,映着烛火溜溜划过一道光。
“大钺氏是个神奇的地方,几位王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点也不比话本里说的那些少。奴家知道,奴家相好的那个愚木头跟着庆王,这会儿大概急得焦头烂额,不知道该什么也不管硬开战,还是听朝廷的,拿个小公主求和,熬个二三五年的太平日子。”
刘娘子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其实,奴家这xing子,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奴家挺想,闹得赫连氏兄弟几人内斗起来。”
刘娘子嫣然一笑,捏着茶盏的手,微微翘起兰花指,褪了唇色的嘴抿起:“奴家出身卑贱,这风啊làng啊的,奴家过去那三十来年,可没经历过。好不容易能当回梁红玉,怎么能错过这番机会。”
楚衡愣了愣。
梁红玉是历史上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只不过,有一种说法,说这一位,是jì女出身。
“那你想做什么?”陆庭问。
“奴家风尘出身,除了这身颜色,还能做什么?”刘娘子放下茶盏,幽幽地道,“那赫连琨听说,是个混世魔王,私邸中女色无数,奴家这张脸应当还不至于年老色衰,诱不得他吧。”
楚衡眉头皱起。
“刘娘子,此事不必……”
“楚大夫不必担心。”刘娘子掩唇低笑,对了楚衡说,“奴家以色侍人这么多年,虽年纪大了些,还不至于没了姿色。”
想到刘臣以为伊人已死,几次摇头叹气的样子,再看着面前一心想要一己之力分化赫连兄弟的刘娘子,楚衡马上道:“不行,就算我们要激化赫连氏兄弟几人之间的矛盾,也不能利用你一个女人家。”
“不。”刘娘子忽然正色,说,“奴家没关系,奴家本就是风尘里走过的人,这一身皮ròu沾的荤啊腥啊的,只多不少,不过是再多遇几个人罢了。愚木头是个好人,他夫人也是个好人,没道理我被掳来乌吞后,心安理得地吃着这些畜生从大延抢来的粮食,然而等愚木头战死,再掉几滴眼泪……”
刘娘子整理裙摆,屈身想要跪下,陆庭伸手将人拦住,抬头示意窗户。
刘娘子道:“奴家也想当好人家的闺女,一出生,有爹娘疼,有兄弟姐妹闹。可人这一辈子,顶重要的投胎,却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奴家配不上愚木头,可也不能做个拖累。愚木头跟夫人好好的,奴家这心就是死在乌吞,也能安定下来……楚大夫,陆将军,二位就随了奴家这心愿吧,至少奴家……至少奴家活着的时候,为大延做了点事qíng。”
楚衡睁大眼盯住刘娘子。她能在呼伦王手底下活着被带到乌吞,又活着被转增给赫连浑,这几乎已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qíng。可人的好运不会永远伴随,赫连琨……赫连琨的确荤素不计,可他折磨人的手段却也不少。
“你会死。”
刘娘子摇头:“楚大夫,谁不会死。”
楚衡微微蹙眉,刘娘子续道:“你们读书人常说,人皆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奴家若是死在乌吞,有楚大夫和陆将军的一句话,奴家的死,便不至于叫人看轻了去。回头,奴家就在huáng泉底下扫扫街,等愚木头和夫人百年后一道渡轮回。”
“我可以下药,你真的不必……”
刘娘子的声音渐渐起了波澜,伸手挑了把楚衡的下巴:“楚大夫,你再这么说,奴家都要当你瞧上奴家了。可惜奴家年纪大了,不然若是楚大夫肯给奴家赎身,奴家怎么着也不会再留在那风尘地里打滚。”
她笑嘻嘻地推了把楚衡单薄的胸口,将人径直推到陆庭的怀中:“楚大夫,把你要下的药,都给奴家吧。奴家来,奴家能做到的。”
那一夜的谈话,很快就带来了变化。
饶是楚衡再怎么反对刘娘子的决定,她要做的事还是很快就做到了。
客居在赫连浑私邸中的汉人舞姬,于某日闲来无事,在后院中哼着汉人的曲乐,翩然起舞。不想,大王子赫连琨及几位兄弟,听下人言语间提起这么一个姿色绝艳的女人,纷纷往后院走。
醇酒醉人,即便是上了年纪的女人,醉眼惺忪间,也别有一番风qíng媚态。
赫连琨几乎是当场就丢下兄弟几个,不顾舞姬怎么尖叫反抗,扛着人就进了小院里。
第二日,满脸憔悴,哭红了眼睛的舞姬,拜别赫连浑,低头坐上了大王子的车驾,转眼成了他后院里的其中一个女人。
听完探子的回禀,赵嫣坐在矮桌前出神,直到贺默儿倒了一杯奶茶放到她的手边,这才回过神来。
探子已经退下,陆庭如同贺默儿一般,跪坐在矮桌旁,楚衡就坐在跟前,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赵嫣小声道:“她很勇敢。”
楚衡回头,看着面前消瘦了不少的赵嫣,抿了抿唇:“公主也很勇敢。”
赵嫣摇头:“我不及她。”
又问:“她会死吗?”
“一旦事qíng败露,不光刘娘子会死,我们所有人都会死。”陆庭说。
楚衡也应道:“杀了我们,能威慑大延。所以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尤其谨慎。”
赵嫣咬唇:“你会做那种毒吗?”她比划了下,张嘴。樱桃小口内,能见着如贝壳般的牙齿。“就是那种藏在牙齿里的毒,事qíng败露,咬碎了就可以自尽的那种。”
楚衡摇头:“不会。我是大夫,会做药,但不会制毒。”万花谷没教过人怎么做毒。
赵嫣修眉锁起,许久后问:“那,你手里有什么药,可以让人……”
赵嫣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陆庭抬手,制止了赵嫣的话,起身走到门前。门外,胡人侍女正yù直接入内,撞见挡在门口的陆庭,倏忽红了脸庞。
“有位大人,求见汉王后。”
汉chūn宫里的胡人侍女,大多喜欢陆庭和贺默儿这般的长相,可二人如同两尊泥塑,对谁都不曾笑上一笑,哪怕说的是胡语,也硬邦邦的叫人难受。
胡女两颊绯红,见陆庭蹙眉,一惊,忙道:“是……是之前随大王回来的汉人使臣。”
听见是洪颢求见,殿内的楚衡松了口气,安抚地向赵嫣点了点头。
不多会儿,陆庭便带着一个瘦得似乎随时能被一场大风刮走的男人走进内殿。
如果不是曾经在西山营,和出关前的洪颢见过一面,楚衡几乎认不出他的模样。
论理,在赵嫣嫁给呼伦王的当天,洪颢就应该以大延使臣的身份,出现在公主的面前。但是当时洪颢得了一场大病,差点病死在宫外。
这还是他病好后,第一次面见公主。
赵嫣起身,正yù行礼,洪颢开口便道:“呼伦王准备攻打宜州了。”
赵嫣一惊,慌忙看向陆庭。后者眉头深锁,问:“怎么回事?”
和亲的公主才嫁进大钺氏,即便呼伦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签订一个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互不侵扰的契约,但不过一个月时间,就决定撕破脸皮硬来,却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洪颢咳嗽,脸上浮起病态的红云。
他说:“赫连浑向呼伦王引荐了一个人。”
“江坨?”
“是。”
楚衡静了,陆庭也沉默着,并不开口。殿内的气氛一时间近乎停滞,唯有赵嫣,壮起胆问:“他们,向大王说了什么?”
“说大延皇帝年少无知,皇权旁落,宫里太皇太后与摄政王共同执政,纷争极大,根本顾不及边关粮糙运输及战略部署。”
楚衡手指揉了揉眉心,心头一阵烦乱。
陆庭拍了拍他的后腰,向洪颢问道:“具体何时开战?”
“三日后。呼伦王命大王子赫连琨亲自带兵,二王子为副帅。”
“洪大人,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洪颢摇头,表qíng麻木:“呼伦王亲自告诉我的。”
一个能在与大延来往的信简上,开头写“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大钺氏国王敬文汉皇帝无恙①”的人,早已傲慢地忘记自己也曾是大延的手下败将,自以为兵马所出,宜州必破,谁也奈何不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大钺氏国王敬文汉皇帝无恙”这句,是汉匈jiāo往的时候,匈奴单于用来羞rǔ汉朝皇帝的一种信简开头。
因为汉朝送给匈奴单于的信简开头写的比较简单,就是“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加了“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八个字,一个字我比你长,第二个我头衔比你足,是天地生了我,日月打造了我。==感觉像是小孩子置气,但在当时的背景之下,感觉这种羞rǔ挺要人命的。
第81章
呼伦王的xingqíng有些过分的倨傲,以及好大喜功。
从仍只是位王爷时起,他的一言一行,就充斥了自傲和轻蔑。大钺氏在大延关外诸国之间,能够横行霸道,来去自如数年,并非没有呼伦王的原因。
但是呼伦王和庆王之间的几番较量,却一向是庆王略胜一筹。
后几年,庆王的两个儿子也开始在战场上崭露头角,呼伦王便越发显得势弱。
前任大钺氏国王的几个儿子里,耽于美色的太多,唯一寄予厚望的大王子,在赫连浑的有意辅佐下,越长越歪,登基不过数日,就成了呼伦王的阶下囚。
洪颢以使臣的身份被呼伦王带回乌吞后,就一直在被呼伦王的人劝说投降,并且呼伦王还时常亲自上阵,与洪颢进行攀谈。
呼伦王对于大延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父辈,及庶子赫连浑,结识洪颢后,十分喜爱从他口中去了解大延的方方面面。有时候甚至于,不在洪颢面前掩饰自己想要夺取大延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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