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国的使臣身着牧服,腰间弯刀未解,体格健硕,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刘越心头一颤,他倒不是怕北凉人,而是如今帝都确实没有多少的兵卒,说是十几万的守城兵,去掉老弱病残,以及吃空饷的,只有不足六万人,而这当中又有许多是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新兵,若是真和剽悍qiáng劲的北凉国打起来,只怕整个帝都都朝不保夕。
却见那位年纪轻轻的礼部侍郎脊背挺直立在门前,眸光淡淡,举手投足尤显矜贵,气势比之北凉国使臣不遑多让。
北凉国使臣自鼻腔哼了一声,挺直脊梁道:“来者何人?”
“你又是何人?”
不卑不亢却又轻飘飘的语调当即就激的北凉国使臣狠狠“嗯”了一声。
刘越吓得脸色发白,忙拉住慕阳的衣袖,示意她切不可得罪北凉国使臣,慕阳却是轻轻甩开他的手,自袖中探出两指,做按低状,示意他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刘越刚想代慕阳道歉,那头一脸怒容的北凉国使臣却哈哈大笑起来,大手拍着慕阳的肩:“好,不错,虽然长得像个娘们一样,胆色倒是不差。”
慕阳抓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腕紧攥着放下,轻描淡写道:“这样迎接他国使臣,是你们国主教的么?”
北凉国使臣脸色一变,他如何感觉不到,这个看似单薄的年轻官员方才握住他的手腕自己竟一时挣脱不开,虽然他未尽全力,但难保对方也是如此,国主说玄王朝狡诈,未尝不是真的,小小的迎接官员就让人不容小觑,这次国军势如破竹攻至帝都难保不是诱敌深入,实在当小心行事。
当下,也收了几分的轻视之心,认真谈判起来。
走出去时,刘越的心qíng越发沉重,北凉国使臣的退兵要求很简单,四个字:割地赔款。
北凉国觊觎玄王朝物产丰富,土地丰茂已久,只是此时是万万答应不得的,不论赔偿与否,这等颜面却是丢不得的。
慕阳却仍是那般模样,安然道:“刘大人不用担心,我们只要据实回报便可,其余的也不是我们能担心的。”
她的音色沉稳中带了奇异的笃定,莫名让人觉得安抚,刘越虽仍有顾虑,却竟也放下了几分心。
果不其然,第二日慕阳与刘越将消息带到,朝堂上顿时吵成一片。
应或不应似乎都是个难题。
战,必输,和,又丢不起这个人。
沉吟了一刻,玄帝问李中连首辅该如何,李中连于打仗一途一窍不通,自然给不出意见,只得道:“陛下不必忧心,这北蛮一入冬必然是要回国的。”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阵沉默。
刘越听得这话两眼一红,想发作却又迫于权势不敢,反复权衡,刚想开口。
有人却先他一步,迈步拱手道:“陛下,北凉国军已经攻入城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断不可就此放人回去,否则后患无穷。”
这一声并不大,却如石破天惊。
看着他钦点的年轻侍郎,玄帝掩在十二毓珠帘下的yīn沉眸子中闪过一丝赞许,但瞬息又冷了下来:“可勤王军还未到……”他年纪虽小,却不是傻子,兵部三番四次闪烁其词已经很明显的体现出一件事——没兵,打不过。
慕阳直起身,定定吐出了一个字:“拖!”
“怎么拖?”
微笑着,慕阳把早就想好的主意娓娓道来。
玄帝面色稍霁,道:“那此事就jiāo给你了。”转而看向李中连的目光却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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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正殿出来,官员们三三两两擦着额汗退朝,江言江大学士满面chūn风迎上慕阳:“果然不愧是状元出身,比某些贪生怕死的当真是qiáng上许多。”
李中连自一侧路过,官袍带风。
慕阳恭敬应过江言,道:“阳还要去拜见祭司大人,先稍离了。”
江言丝毫不觉慕阳冒犯,随手放行。
去祭司殿时,慕阳还略有些迟疑,到了却又安下心。
她的主意很简单,应承自然先应承下,可是这jiāo接文书却不那么好做,只要说割地之事事关重大,必须祭司大人祈天后方可决定便可,巧不巧,北凉国也有个世袭萨满巫师,在国内地位尊崇不亚于国主,如此一来,拖延个十天半个月绝不成问题,到时勤王军也定然已经到了。
耐心等待通传,得到准许慕阳方在祭徒的引路下入了内殿。
慕阳绝少在祭祀大典以外的时间进祭司殿,因而也并不清楚平日祭司大人都在哪里,做些什么。
不过多时,祭徒引她到了座名为竹殿的宫殿。
推开殿门,便看见祭司大人正在削一截竹子,小小一截短刃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飞速的一片片削下。沿着某种节奏,像是在进行表演一般。竹节也越削越光滑,直到最后表面若玉脂般浑然天成。
那双手简直像拥有法术。
削完竹节,祭司大人随手将竹节扔向一旁一个装满了如玉竹节的筐子里,竹节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整整一筐的竹节都如玉般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而后,慕阳听见那道清冷的声线:“为什么而来?”
定了定神,慕阳说明了来意。
之所以敢把注意打到祭司大人的身上,正是因为上次他曾经帮过她,更何况这样的事qíng为国为民祭司大人没理由不答应。
果然,只顿了一刻,祭司大人点头答应。
慕阳松了口气,准备告辞,忽然见祭司大人走到她身前,银白面具下的唇抿了抿道:“你没有觉得不适?”
反应过来,是上次祭司大人问她的什么灵魂缺失,慕阳摇头,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慕阳猜祭司大人似乎是有些失望。
不过,有了祭司大人的合作,北凉国很快上当,毕竟他们对于北凉的萨满巫师相当崇敬,因而对地位相当的祭司大人也便多了几分的畏惧,一场祈天仪式还未做完,勤王军就赶来了。
其实来不来都一样。
前一世是吏部尚书提出可以以文书上没有北凉文为由拖延时间,同样等到勤王军来,可惜,兵部尚书听从了李中连的意见,暂时不发兵。
原因很可笑,若是打了败仗,在边境还可冒领胜功,在帝都却是瞒不下来,到时追究起来,责任归谁?
于是,任由北凉国肆意抢掠,烧杀,百姓家破人亡,惨剧频生。
慕阳冷眼旁观,她不是不想救,只是……她还远没有这个权利。
三品的官职,放在地方几乎是一方诸侯,留在帝都,却什么也不是。
帝都内不乏有文人志士非议纷纷,言辞沉痛,大骂兵部的不作为,帝都守兵巡逻时,特地放大声响,待守兵真的走来了,又鸟shòu般散去。
慕阳听到只是一笑而过,这类的文人太多太多。
北蛮来时,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北蛮走了,却又洋洋得意出来责骂他人。
就在这时,有个人站了出来。
只不过是翰林院编修的李意向玄帝上了一道疏,条条框框历数了李中连及兵部尚书的十大罪状。
结果毫无意外,入狱。
谕令第二日下来,处以杖刑,发配长门关外。
李中连再如何,也是堂堂首辅大人,一个区区七品的编修就妄想弹劾他,怎么可能。
齐郁急急求人,想要为李意求qíng,奈何一听说是李意,都闭门不应。
李意平素xing子活泛,但也并不过分,前世此时她还在昆仑求药,帝都内的事qíng全然不知,相识一场慕阳倒是有心帮李意,可惜她虽是三品的官衔,但一无实权,二无背景,想求也是痴人说梦,想来想去,能找的竟然还是去求祭司大人,只是祭司大人凭什么帮她?
慕阳从一开始就没打过这个主意。
眼见救不下人,齐郁只得和慕阳一道去牢中看李意最后一眼。
托认识的大理寺官员打点一翻,两人进得牢中,李意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伏趴在铺着gān糙的地上,松松垮垮套着囚服,身上血迹斑斑,见齐郁慕阳还裂开gān涩的唇笑了:“你们是来给我送行的?”
齐郁当即眼眶一热:“云起,你这又是何必?”
李意咧嘴笑:“我本来就是穷苦人出身,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去,更何况……”他的脸上突然浮出了一抹厉色,“jian佞之臣,人尽诛之,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慕阳一直无声站在铁牢外的yīn影后,眼前的李意忽然有些陌生。
在她的记忆里,李意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爱闹xing子大大咧咧的普通进士罢了,却未想……
忽然之间,慕阳忽然有种颓力感。
如果她还是慕阳公主,那么,她现在一定可以救下眼前这个人,这个一腔赤血的笨蛋。
可恨,她那时候都gān什么去了!
李意似乎被刚才自己激昂的动作牵动了臀上的伤口,一时痛的龇牙咧嘴,却又为了不让齐郁慕阳担心,吐舌qiáng笑道:“好了,你们回去罢,别在这看我丢人了,不就是去长门关,也未必会死,搞不好几年后我就凭军功又杀回来了……嘶,真疼……”
“别说了。”齐郁不忍的别开脸。
慕阳动了动唇,刚想说句保重,忽然听到李意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身后,叫了声什么。
只是骤然来袭的疼痛让她瞬间意识不清。
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后却有人猛地抱起她,鼻端飘过一缕清幽的气息。
33三二章
这股疼痛很熟悉,和上次在自己府里发作时一模一样,让人毫无抵抗招架之力,唯有咬牙忍耐。
只是这次却并没有疼那么长的时间,在绵长的疼痛来袭之前,有一股平和柔软的气息从眉心涌入,奇异般的抚平了苦楚。
意识也很快回到了慕阳的掌控中。
朦胧的视线里有一只冰冷的手,泛着淡淡玉石般冷冽的光泽,冰凉的触感透过额前传来。
清幽的气息也变得更加清晰,几乎将她包裹住。
似竹非竹,似香非香,如果非要形容,大约只能说这味道很像冰雪。
接着,慕阳就反应过来自己的现状。
微微垂下眸,她轻道:“祭司大人,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祭司大人闻声,收回触在慕阳眉心的手指,顿住脚步。
慕阳乘机双臂一撑,轻巧从祭司大人的怀中跳下。
脚尖落地的一刻,脑中微微有些眩晕,迟滞了几个呼吸,转身衣袂微飘,慕阳拱手道:“多谢祭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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