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孙有银听了之后，并不为意，反而对秀chūn道，“瞎折腾啥，你奶这都是几十年的老毛病了，哪年冬天不是这样，在炕上躺着，躺到明年开chūn就好了！”
秀chūn知道钱寡妇一到冬天就有浑身疼的毛病，去年她刚来的时候可正赶着寒冬腊月，钱寡妇身上疼是疼，好歹还能忍受的住，今年可好，躺在chuáng上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这还叫啥事没有？！
高淑芬在厨房生火做晌饭，听见秀chūn跟她男人的说话声，从厨房出来了，面上挂了不耐烦的神色，道，“chūn儿你小，看不出来，你奶那人特别会虚，身上一点点疼她能说成疼得半死，先头又不是没带她去卫生站看过，医生都说了，穿多点就成了，你回去给她多套几件衣裳，去啥医院，麻烦不说，还làng费钱。”
这两口子都这么说了，秀chūn对他们也就不再抱多大指望，跟孙有银说了声她要借马车，说完直接去生产队找何铁林，请他帮忙搭把手，把钱寡妇抬上马车，孙有银两口子不愿意麻烦，那她带钱寡妇去看。
乡卫生站陈设简陋，统共就一个医生，看了钱寡妇这种qíng况，直接对秀chūn道，“去市里大医院看看，我这治不好。”
秀chūn一听医生这么说，赶忙又掉头准备赶去市里，马车赶快点，半个多小时就能到市里。
卫生站的医生跟在秀chūn后面连喊了几声，把秀chūn喊住，“小丫头，你急啥，等我把话说完啊。”
秀chūn停了下来。
卫生站的医生道，“就你这样去，到那儿没人给你看，你连个号都挂不上！”
秀chūn愣住了，“为啥？”
像秀chūn这样摸不清状况的，卫生站医生见多了，喊秀chūn进来，从办公桌抽屉里拿了张印有‘芦汪北合作社卫生站’的信纸出来，边写边道，“你当去市里看病是谁都能看的？乡下人要是有个头疼脑热都挤到市里看病，那不是给人家商品粮户增加负担吗？làng费医疗资源，那就是犯罪！”
闻言，秀chūn忍不住在心里唾骂了一声，啥破规矩，谁没事愿意挤着去医院看病啊！
唰唰几笔开了证明，盖上公章，递给秀chūn，卫生站医生又叮嘱道，“拿着证明回你们队里再开个介绍信，多带点钱备上，吃一天的药可比吃一顿ròu还贵！”
破规矩这么多，秀chūn只得驾马车先把钱寡妇拉回去，直接拉到孙有银家门口，让孙有银开介绍信。
孙有银一看秀chūn执意要带钱寡妇去市里看病，一个头两个大，想想家里剩的那点钱，磨磨蹭蹭，不想给秀chūn开介绍信。
看个病都能拖拉成这样，把秀chūn也急出脾气了，拔了声音冲孙有银道，“大伯，这介绍信你到底开还是不开！”
孙有银心里发虚，没注意到秀chūn话语里的不敬，直叹气推脱道，“年年犯病年年好，又不是一回两回了，瞎折腾啥啊，再说了，今天我给你开个介绍信让去市里看病，明天别人知道了，都管我开，我这工作还要不要做下去了！”
秀chūn急眼了，气得指着外边道，“大伯，外头躺的可是你亲娘！”
被个小辈这样指责，孙有银脸上一阵红白jiāo错，呐呐道，“开，我这就给你开…chūn儿呀，都这个时候了，等你赶到市区人家也该下班了，要不明个再去？明个我跟你一块。”
折腾到现在，孙有银说的也没错，再去也赶不及了，拿到介绍信，只能把钱寡妇拉回去再等一夜。
次日天不亮，秀chūn就起了，去孙有银家敲门，砰砰砰一阵响，把孙有银家上下都吵醒了。
孙有银起来穿衣，高淑芬也跟着起了，警告她男人道，“药费要是太贵，不准你出那个冤枉钱，半死的老太婆了，尽不让人安身！”
孙有银没好气的回了声，“知道了！”
套上棉袄，装了十块钱在兜里，和秀chūn一块去生产队套马车…
直奔市里，市医院就挨在火车站旁不远处，介绍信和转院证明都有，秀chūn出示这两样，花五分钱成功挂上了号，挂号窗口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扔出一张纸条，秀chūn看了一眼，内五科。
内五科是啥科，秀chūn不清楚，她还是头一次来医院，晕头转向，孙有银也好不到哪去，马车停在医院门口，花一分钱请保卫科看着，孙有银背着钱寡妇在秀chūn后面走，还是问了同样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三人才摸到了内五科。
一间诊室十平左右大小，里面摆了两张办公桌对放，一张诊疗chuáng，门口靠墙角处放着脸盆架子，脸盆架下是藤编暖壶。
孙有银赶紧把钱寡妇放靠在诊疗chuáng上，累得气喘吁吁。
秀chūn把挂号条子递给中年医生，中年医生姓吴。
吴医生先问了钱寡妇一些病史，什么发现这个毛病多少年啦，怎么个疼法，是胀痛还是刺痛还是闷痛，又问她在吃什么药…
吴医生问一句钱寡妇答一句，钱寡妇答不上来的秀chūn就一旁补充。
心里有了数之后，吴医生又从诊疗盒里拿了叩诊锤，给钱寡妇体检了一番。
“我奶奶她咋样？重不重？”见吴医生重新回到办公桌坐下，秀chūn忍不住问道。
吴医生板着脸道，“再不治就残疾了，你说重不重？我敢保证，老人家拍一张双下肢放she片，大小关节一定变了形，你们是怎么照看的？数十年的类风湿不仅会导致残疾，还会诱发心脏疾病！”
后面的医学词秀chūn没听懂，但残疾两个字她听明白了，不顾吴医生难看的脸色，忙追问道，“现在治还来得及吗？”
“先治着看，谁也不能给你保证什么。”吴医生还是挺负责，没有夸下海口说保证治好这类话。
秀chūn听了之后却是心里七上八下，啥叫先治着看…
孙有银突然开口，低声问道，“药钱贵吗？得多少钱…医生你看我们是农民，也没啥收入…”
吴医生打量了孙有银一眼，叹口气道，“来我这治病的，十个有九个哭穷，我知道你们难，谁不难，选择权在你们手里，治与不治看你们。”
孙有银犹犹豫豫的，朝秀chūn看一眼。
秀chūn直接对吴医生道，“医生，你给开药吧，我们治，指定治。”
闻言，孙有银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这丫头，就没瞧见他在朝她使眼色吗？至少出去商量一下啊，你说治，这钱谁出？怎么出？可别都赖在他身上！
吴医生唰唰看了张处方单，递给秀chūn道，“去jiāo钱拿药吧。”
秀chūn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钱寡妇，“奶你现在这等着，我去拿完药就回来。”
秀chūn前脚出去，孙有银后脚撵了上来，心里气归气，但也不能不管，秀chūn这丫头自己跑出来了，她兜里有钱吗？！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取药大厅，把处方单递进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立即道，“十块零八毛。”
“啥？十块零八毛？”孙有银傻眼了，摸摸口袋，他只装了十块钱，不由大声道，“这啥药啊，这么贵！”
里面的工作人员可不理会孙有银的瞎叽歪，用比孙有银还大的声音吼道，“爱买不买！”
孙有银瞬间焉巴了，撮着牙花子，问秀chūn道，“chūn儿呀，我这身上只带了十块钱，你看这药…”
本来秀chūn是想把药钱给了，可听孙有银这么说，秀chūn转转眼珠子，道，“大伯，我身上有一块钱，加上你的十块，这就够了！”
孙有银顿时牙疼，秀chūn已经把一块钱递给他了，不得不把身上的十块钱掏出来，一块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收了钱之后，从窗口里扔出五盒药。
拿上药再回诊室，秀chūn脚步轻快的走在前头，假装没有听见孙有银的唉声叹气，秀chūn搞不明白，自己的亲娘生病了，难道不该出钱给她治疗吗？担心自己亲娘把家拖垮的，都是没种的男人！
药拿好，吴医生告诉怎么吃，并且把自己出诊时间告诉了秀chūn，让他们定期来复查。
秀chūn连连应声，把药装进书包里，向吴医生告辞后，和孙有银一左一右把钱寡妇扶了出去。
秀chūn只顾低头走路，没瞧见窄窄的楼梯口处站了个人，挡住了他们的道，从秀chūn这个视线看，只能看到白大褂衣角。
秀chūn往左走，对方拦左边，往右走，对方又拦右边。
“咳咳…小chūn儿？”
第35章7号一更
秀chūn一抬头，看清来人之后，怒气瞬间转化为惊喜，“苗苗哥，你咋在这儿？”
陈学功眼睛弯起来，左脸颊的酒窝特别明显，“我被学校派出来实习，在外科，出来送材料，正好看见你了。”
说话间，从秀chūn肩膀上接过钱寡妇的手臂，礼貌的向钱寡妇和孙有银问了好，帮忙把钱寡妇送到马车上。
孙有银虽然没见过陈学功，可看他长相，也猜了个大概，问道，“是陈木匠的孙子吧，你爹不是在上海落了户吗，你咋还来这种破地方呐。”
陈学功重复了一遍他过来的理由，“我来实习。”
孙有银哦了一声，又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爹现在工资多少？你娘呢？上班还是在家gān家务？你外家是上海本地人吧…”
孙有银说个没完，差点没把人家老底给扒出来，把钱寡妇扶上马车后，秀chūn忙打断道，“苗苗哥，你赶紧忙去吧，咱们家去了。”
还没到下班点，陈学功确实不能走开，就问道，“你什么时候再来市里？”
秀chūn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啥时候再来，孙有银已经甩马鞭出医院门了，秀chūn大声道，“我再来市里的话，来找你！”
出了医院大门，马车在主gān道上行了一会儿，七拐八拐，秀chūn见不是往合作社方向走，就问孙有银道，“大伯，咱们这是去哪儿？”
孙有银挥了马鞭，头也不扭，“去炼钢厂！”
秀chūn不吱声了，心里再清楚不过孙有银这个时候去炼钢厂gān啥。
泽阳勉qiáng属于重工业型城市，拥有华中华东地区最大的炼钢厂，钢厂有三个附属单位，孙有粮在一钢，打从秀chūn老子去世，孙有粮接手秀chūn老子的工作，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当了五年的学徒工之后转正，现在是二级工，工资三十五块五毛，三十二斤的粮食标准。
一钢二钢挨在一块，在郊区东，三钢是后建的，在郊区南边。
此时一钢和二钢的所有职工聚在一钢的大车间里开会，讨论职工分房的事，三钢家属区跟一钢二钢不在一块，不参与此会，每年到讨论分配住房问题时，两个单位的职工都会聚在一块，两三百号人，小点的会议室根本容纳不下，只能在车间开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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