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总管亲眼看着他反身走回办公桌前,拿出智仪开始敲打字符,在迅速扫视过事件内容后,立刻接通了“帝国新闻”专项报导组在z区的分部,寡淡地吩咐道:“给你们十五分钟时间,把关于z区爆炸案的进展qíng况整理后,迅速传给中央宫。”
挂断电话,靳雨青头也没抬地责问道:“这么大的事故,你们压了三个小时,现场死伤过百!你们是不是打算等人都死光了,再来通知我?”
也没等有人解释什么,他便打开一个空白文档,白晃晃的底色倒映在靳雨青的瞳里,一片银白,恍若雪后初霁的晴。他边敲边说:“通知z区负责人加紧救治速度,调查爆炸原因,消除二次事故隐患,核实伤亡名单。范总管,联系新闻公关部门,让他们照着我这份糙稿起拟发言辞,做好召开发布会的准备事宜。”
放在以前,这些零零碎碎的事qíng都是周蔚抢着去办,然后好邀功向他索要所谓的奖励,一个主动的吻或者几分钟结实的拥抱。那人就是这样,一点点地走出接近靳雨青的前九十九步,然后站定在那里,等他迈出最后最关键的一步。
只是等到靳雨青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这一步却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了。
一封电子文稿传送到范总管的账号里,他看了一眼通讯手环上的提醒消息,再看一眼智仪前面无表qíng的陛下,皱纹挤出一道道峰峦。
门口杵着的亲信看不下去,腾腾两步走了进来——自家老板死于非命,而周先生一天到晚死死护着的这位却像个没事儿人,还来责怪他们汇报的晚!年轻的小伙子一下就憋不住了,红着眼眶,眼泪直在窝里打转,火气冲天地冲靳雨青道:“您没听懂吗?!周先生死了!”
周先生死了。
靳雨青手下停了两秒,随即十指翻飞地继续工作,冷冷反问:“所以呢?”
“你为什么不在乎?”亲信两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不顾范总管传递来的警告的眼色,直勾勾盯着办公桌那个对面容色浅淡的男人,心里满是不平,“先生临走前还吩咐我们,要保护好中央宫,保护好您。如今中央宫完好无损,凭什么周先生却尸骨无存!您难道一点都不在乎!”
靳雨青终于放下智仪,微微掀起眼帘:“你要我怎么在乎,寻死觅活还是歇斯底里?”他站起身,把智仪反扣在桌上,枪支cha进后腰间,“如果那样能让他活过来,我不介意尝试一下。如果不能……那就请你闭嘴!这里是中央宫办公厅,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耍横的地方。”
他从不在外宣扬与周蔚之间的关系,亲近的人自然能从两人相处的模式中猜测到什么,至于猜测的有几分真假,靳雨青并不在乎,他有能力将事态控制在自己的掌握范围内。这种运筹帷幄的自信,甚至囊括了对感qíng的利用。
杭氏国际是个严丝合fèng的整体,收服周蔚,就等于变相刨去了杭锋的一条手臂,一旦杭锋bào露出他脆弱可拿捏的血管软肋,击碎这个霸占着帝国的寡头经济家就绝不是问题。
而这种自信渐渐被周蔚本人一点点打破。
当他终于想放下这些算计,敞开心彻彻底底接纳对方、接纳这种紧张而又不失温馨的生活的时候……不过是一夕之间,平静的湖面就被残酷地搅碎,掀起湖底肮脏的泥沙来,突兀的提醒着他——他是替顾允清活着的,他必须要承担属于顾允清的恩怨,他要面临的风涛波làng绝对衬不上“温馨”二字。
那都是周蔚竭力为他营造出的幻象,一旦周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现实就会撕裂这层看似美好的皮囊,剖出内里淋漓狰狞的血ròu。
至今时今刻,那点绝不低头的狂傲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屠戮殆尽,而周蔚的死讯大概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糙,将他引以为豪的自信悉数踩在脚下,破坏得支离零落。
靳雨青彳亍在走廊上,待醒过神来已经是在周蔚的房间里了。
他麻木的抬起视线,环顾着这间冰冷得毫无人气的房间,白色的墙壁,蓝灰色成套的chuáng上用具,chuáng头支着一张木质相框。他走过去端起来看了看,竟是一张两人共同出席一次新闻发布会的合影,想是从哪个记者手里拿到的现场照原件。
靳雨青这才想起,尽管都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似乎从未跟周蔚正经的合过影。他们之间相处的方式一直是周蔚处于主动位,而他被牵引着慢慢前行。有形影不离,却没有如胶似漆,更多的时间是商讨政务,之后便是做爱。
放下相框,转头便看到靠墙的书架上是一排排的纸质书,超乎人意料的并不是经济杂志,大多是一些关于衣食住行的生活方面的内容,最下面一行是各式各样的玫瑰育养指南。
抽出一本来,第一条就是行黑体小字:每天都给你的玫瑰一个吻!
靳雨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心想这一条周蔚做得可谓是勤勤恳恳。
抛开指南,他的目光落在角落一本硬皮书册上,书脊上竟然大喇喇地印着两个金光闪闪的花体艺术字——“日记”。他当然不会认为有人会傻到在日记本上写着“日记”,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但却架不住心下朦胧的冲动,将它从书架中抽了出来。
如果周蔚还会生气的话,那就从地狱里跳出来找他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
映目是工整隽秀的手写体——致我亲爱的雨青。
因一种心底明知的原因,靳雨青的眼眶突然酸涩起来,千百万根针芒刺着自己一颗鲜红的心脏。他仰头瞪着天花板,用力吞咽收缩喉咙,待那股涩意qiáng压下去,才低下头继续他后退着坐到周蔚的chuáng上,向后掀了一页。
“雨青,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是我们分别的一年零六十三天,你仍旧没有出现在我身边,我找遍了帝国和整个世界。”
“一年零九十五天,听说我手下一个百合属种的秘书生了宝宝,我才知道这里男人也是可以怀孕的,不知道等你来了以后,我们有没有机会尝试一下?如果你怕疼,我生也行。”
“一年零二百三十天,雨青,我杀人了,一个黑道组织首领,开枪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现在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想抱抱你。”
“两年零一天。雨青,你到底在哪里?”
“两年零二十二天,今天是你现实世界的生日,生日快乐。”
“两年零四十天,想你了。”
后面这页字迹有些颤抖:“感谢上苍,你终于来了!你就是我的新历,我的元年!”
一滴水渍溅在底色淡huáng的纤维纸面上,靳雨青赶忙用袖子擦抹gān净,幸亏墨迹是高分子碳,没有洇花,他嘲笑似的嘀咕道:“什么元年,分明是你的灾年。”
他直接翻开中间的部分,雾气迷蒙的眼里看到一张没有日期的页面,口吻却已经不像日记了。
“雨青,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这本日记,还有耐心翻到了这里,那你一定是很喜欢我了。真巧,我也爱你。后面不会再有字了,但绝不是结束,而是我们紧紧相连的一生。”
仿佛是亿万宝藏藏在后半册,靳雨青调整了呼吸,慢慢地翻过了这页,好似后面秘藏着狮鹫守护着的无价珍宝。
他翻过的这一页,就像翻过了与周蔚相处的这几百个日夜,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和监视质疑,到纠结防备,乃至后来的托付依靠和彼此契合……最终都结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里,所有无数种后续的可能全部戛然而止,冷寂无声。
一切都定格在眼前嵌在被掏空的日记本中的,一个黑丝绒的圆角盒上,上方还写着一行字:“做我终生的伴侣,好吗?”
这就是周蔚所说的,他们的一生。
靳雨青即刻意识到那盒子里面可能是什么,但却不由自主地对即将看到的东西感到彷徨。
他打开圆角盒,里面不出所料果然是一对戒指。
靳雨青揪住自己的衣领,觉得胸口紧窒得要命。这算什么,在他觉得自己可以稳赢一切的时候,在他认为胜利果实不过唾手可得的时候,上天非要跟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告诉他幻象的泡沫是多么轻易就能被击碎。他一开始告诫自己与周蔚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那些话,早就与这些泡沫消融一起了。
怎么可能还是逢场作戏?
不管是人造种本身的基因缺陷导致,还是一世又一世的轮回让他迷失了本我。在扮演角色和扮演自己之间,他越来越难以掌控其间的那个度。前几个世界,他好像是为了能跟周蔚回到共同的现实而努力着,以至于到了这里之后,感qíng泯灭无踪,他曾一度迷茫于自己坚持奋斗的目的。
周蔚说得没错,他入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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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手环送进一条通知,是帝国新闻那边发来的文件。
靳雨青拉开周蔚chuáng头的抽屉,想借用他的智仪,一打开屏幕就发现背景是自己在花园里午睡的照片,阳光从花藤架的枝叶fèng隙里渗透出来,斑驳地洒在自己的肩头,时光平和安详。
他一怔,好长一会才找到账号登陆界面,输入密码。
几段卫星视频记录了当时爆炸的发生过程。
一辆熟悉的灰色悬浮车从一座新科技工厂的侧门开进去,两旁的厂房都静悄悄的,最终车子停在绿化带旁边,从后座走下来一个身着深色风衣的男人,他弯腰敲开司机的车窗,低头吩咐了两句什么。
只消这几秒钟的功夫,突然悬浮车背后的厂房发生了爆炸,一瞬间,弥天火海就席卷了整个工厂。那弯腰讲话的男人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回,就已被爆炸势头波及,整个修长的身影湮灭在白得刺目的火光里,刹那烧成了灰烬。
方圆之内没有任何活物能幸免,那是连金属也能融化的温度,更何况周蔚只是平平凡凡一具血ròu之躯。
靳雨青捧着那个小小的黑丝绒盒,两个定制的男士对戒并排cha在凹槽里,泛着冷银素净的哑光。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半天,眼眶深处不可遏地阵痛着,抬手一摸,满指的滑湿水迹。他控制不住,那就是断了阀门的水库,决堤般的泄洪下来,不管是他睁着眼还是闭着都没办法止住,就好像那附近微小的肌ròu都不受自己掌控了。
索xing不管了,任其汹涌。
泪还流着,他却觉不到有多悲伤,只是心里空着永远填不满似的。他一边擦着流不尽的水痕,一边兀自发笑:“傻不傻,周蔚,你看看这个年代了谁还写日记?写日记就算了,还用日记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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