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周末,雪兰一家人正围在一起包饺子,忽然电话响了。
家里的电话一般都是报社打来找雪兰的,所以直接安装在了她的卧室里,本以为是许编辑打来的,谁知电话那头却响起了陈友道的声音,他急迫地说:“刘三姐,你告诉他们,让他们冲我来,放了月兰!”
雪兰一听就知道知道事qíng不对了,放了月兰?有人把月兰抓了吗?
雪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李氏和三姐正在说说笑笑,于是她压低声音说:“陈先生是吗?我姐姐不在家。”
电话那头的陈友道明显十分焦急,他深呼吸了两下,然后说:“你是刘三姐的妹妹是吗?你家里有大人吗?可以让他来接电话吗?我有急事。”
“您有任何急事都可以直接跟我说。”雪兰说。
“小妹妹,我真的有急事!”
“你的急事是跟人家硬碰硬,所以害得白月兰小姐被人抓了是吗?”
雪兰对这位陈友道先生还算是有好感的,毕竟有骨气的人总比孬种让人喜欢。
被人欺负了,就该打回去,可是千百年来的封建制度,让华夏的老百姓练就了圆滑的guī缩yù望,对qiáng权的逆来顺受成了理所应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傻。
雪兰也跟qiáng权对抗过,也做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她做过这么多的傻事,但前提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影响到身边的人,可这个陈友道就让人倒胃口了。
你当然可以显示出你的骨气,但能用更圆滑点的方式吗?最起码不要让别人为了你而倒霉。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陈友道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愤怒,他说:“他们太过分了,关月兰什么事!是男人就该直接来找我,他们拿我没办法,所以就绑架了月兰!”
“他们怎么会拿你没办法。”雪兰直白地告诉他,“因为我姐姐求了那位周先生,人家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但是你不愿意接着这个台阶下来,反而主动找麻烦,人家想让你安生下来,不找月兰小姐找谁?你要是再不服软,只怕他们就要找你的家人了。”
“你是说我自不量力?呵呵……”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嘲讽的声音,“丞帮这种该死的组织,到处欺压老百姓,cao纵市场,藏污纳垢,难道就只是看着,没人站出来说,也没人跟他们对抗,由着他们胡作非为!”
雪兰叹了口气说:“陈先生,你不要对我发脾气,第一,我们一家跟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第二,我们家跟周先生根本就不熟,只有我母亲跟他母亲偶然相识,所以给了一个面子,但这个面子也大不到哪里去。第三,你不要以为我姐姐说过喜欢你,你就有资格高高在上,或者对她指手画脚了。”
“我没有高高在上……”
雪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说:“如果我是您,我会做得更聪明一些,既有办法自己出气,也能保全身边的人,而不是没有脑子的瞎弄一通,不但自己折进去,连身边的人都跟着倒霉。”
雪兰的话似乎惹恼了他,他大声说:“你一个小姑娘,你懂什么!”
雪兰当然懂,她其实莫名其妙的跟陈友道处在相同的境况。
都是被qiáng权压迫,都是有苦说不出,都想反抗,却螳臂当车,都是身边有家室亲人,投鼠忌器。同时,她也不赞成逆来顺受,更有一种隐约的责任感抗在心头,不愿意向任何qiáng权屈服。
“如果我是您,我现在就去道歉,先让白月兰小姐安全了再说。”雪兰提议。
电话那头却直接挂了。
雪兰放下电话,走到客厅,跟三姐和李氏jiāo代了她跟陈友道的对话内容,当然省去了三姐喜欢他的话。
“哎呀,这个小伙子,脾气可真倔。”李氏叹道。
三姐安静地包着饺子,过了好久,她才开口:“那位白小姐不会有事吧?他们应该直接找陈前辈的,不该拿他身边的人出气。”
“哼!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那些人没把他全家填河沟就不错了。”李氏对三姐说,“你这个前辈傻兮兮的,以后可离他远点。”
三姐默默地点了点头。
雪兰却又联想到了自己,闷闷地说:“他只是做法不对而已,事没有做错。”
☆、第90章
前一个学校是不能去了,雪兰又找了个新的学校,入学的时候,还在学籍档案上改了名字,改成了刘雪兰。
因为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下去的。她想继续读书,若有机会的话,还想念念大学,尽管这个年代的大学不好进,反正雪兰这种水平很难办。主要原因是她上辈子没上过学,所以数学水平也就维持在了会解个一元二次方程的水准上,即是说她偏科偏的很厉害。
所以当雪兰见到新学校的数学老师时,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雪兰觉得这位数学老师大概也认出她来了,因为他怒视了雪兰几分钟后,就让她爬黑板,上来做题……
雪兰自然是,面对着黑板,背对着众人,在一片静默中,手握粉笔,颤抖不止……
“不会做?那下去吧,换别人。”数学老师的声音从她头顶上幽幽地传来。
雪兰捂着受伤的小心肝走下了讲台,然后听同桌跟她窃窃私语:“他很讨厌吧,是新来的,就爱让人上黑板解题,太讨厌了。”
雪兰才知道王品宪先生的儿子居然在这所学校当起了数学老师,这是位少爷吧,怎么大学毕业后,没有留在北平遛鸟走狗、欺男霸女呢?这也太对不起富家少爷的身份了吧。
其实王少爷也不想在这里遭这份罪,人家也想过上遛鸟走狗、欺男霸女的生活,可惜他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沪市,都还没见到他相见的那个人呢,怎么可以离开!可是他老爹说,要么就跟着回北平,要么自己留在沪市要饭。
qaq人家有手有脚,才不会要饭呢。
于是很巧合的,他应聘到了一所新筹办的西洋女学当数学老师,而雪兰也正好进了这所新学校。
王程彦少爷其实也算风流倜傥,他继承了母亲苍白的肌肤和父亲高挺的鼻梁,整个人又高又瘦,眼眸漆黑,眉毛英挺,棱角分明。这样一个英俊青年,在满是小姑娘的女校当中,本来应该是极受欢迎的。
可惜,他没事就叫学生上黑板做题,出得题还都他么这么难,做错或不会做时,他马上就用沉痛的口吻叹息。
一教室的女孩子,除了几个脑子比较灵光的,都把最初对他的好感丢进了太平洋,转而战战兢兢地期待不要上数学课。
很不幸的,雪兰属于脑子不太灵光的那个行列,而且她还光荣地列为了被点排行榜的前几名。
这个小肚jī肠的男人,你这么小心眼,你爸爸知道吗?
于是这天清晨,看到课表上的连堂数学后,雪兰觉得自己的胃都要被穿破两个窟窿了。
果然,他讲完课后就开始了:“那好,我们找同学上黑板来做几道题,练习一下。”
一瞬间,课堂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雪兰好像可以听到无数心声在飘dàng。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就在某种紧张的氛围提到了嗓子眼时,那个男人说话了:“我看看谁低着头,我就叫谁。”
雪兰立即抬头,然后就正好撞在了人家笑眯眯的眼睛里。
“好,刘雪兰同学。”
啊啊啊啊啊混账,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不是说好了,谁低头叫谁吗!
在一群松了口气的小姑娘中,苦bī的雪兰又登上了讲台,握住粉笔去解题。
第一道题,写写擦擦,解出来了。第二道题,写写擦擦,写写擦擦,顿住……
某人晃dàng到雪兰身边,低声问:“昨晚预习了没有?”
说没预习是找抽,说预习了是承认蠢,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预习了……”雪兰苦bī地说。
“预习了还不会做?”
“……”
“回去坐下吧。”
内牛满面的雪兰默默诅咒,你这样欺男霸女的货色是没有好下场的!
但事实证明没有好下场的人是解不出题的雪兰,她被叫进办公室,王老师拿出一张试卷说:“刘同学,你这次的数学考试没有及格啊。”
“老师,我基础不太好。”雪兰眼巴巴地说。
“嗯,我看出来了,我这里有几套习题册,你拿回家做做好了。”
雪兰瞪着习题本,脸都要青了。
“老师,您不能这样,公报私仇是不对的。”雪兰默默地说。
“哦?公报私仇?咱们有仇吗?你说出来听听。”
“老师你太过分了,以后你再老让我上黑板做题,我就转学了。”雪兰说。
王少爷被噎了一下,从没见过这么横的女学生,他是老师好不好?他上学那会儿,被老师打手板打肿了都不敢吭声,还要随父亲上门道谢呢,这个居然威胁要转学?
其实王少爷第一次见到雪兰的时候也挺惊讶,用一句后世的流行语来说就是jú花一紧。他那天穿了一身昂贵的白西装,结果坐了趟电车就染了血,还招招摇摇了一路,想起来都是一肚子泪啊。再联想起同座的那个小姑娘握着包手绢的手指,呆愣愣看他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人家不是被风流倜傥的他迷住了,而是gān了坏事不敢告诉他。结果巧不巧的,她居然是自己班上的新学生,本来他也没打算跟人家小姑娘计较的,可是这个姑娘的数学成绩太烂,又在志愿书上填想上大学,他才在学习成绩上抓紧了她一点,怎么就成公报私仇了?
“你……你等一下……”王少爷缓了口气说,“刘同学,你数学成绩这样,怎么还理直气壮?”
雪兰看了一眼自己惨不忍睹的试卷,挺起胸膛说:“脑子笨并不代表我的尊严可以被侮rǔ,您明知道我水平差,却在讲台上一次又一次地侮rǔ我的智商,我不愿意忍受这种侮rǔ,故而决定转学。”
王少爷半张着嘴看着雪兰……
“呃……刘同学……”王程彦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试图让自己qiáng硬起来,他知道当老师必须要威严才行,“你这样跟老师说话,很不礼貌。”
雪兰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女,她也的确是不把面前这个小青年放在眼里的,不过毕竟这是老师,要给人家面子才行,于是她扁扁嘴,抬起一只胳膊捂在眼睛上:“但是人家真的不愿意再上黑板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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