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难道有什么事咱们没想到?”
“不错。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咱们忘了这个了。”雷先生重重的、伤感的叹了口气。
“飞鸟尽良弓藏……”俞相公喃喃念着,被这一句话勾起了无数想法。
“官家在位近四十年,换过五任首相,大权一日也不曾旁落过,官家,深通帝王之术,极懂御人之道,制衡!牵制!这才是朝廷稳定,皇权稳定的不二法门,如今王相罢黜,林相惨死,若是端木华再倒下,朝里还有谁能制衡俞公?无人可比,大权独揽,相公危矣!”
雷先生声音虽轻,这话却如炸雷响在俞相公耳边。
枪打出头鸟,俞相公莫名其妙竟想起了这句话,如今他可是一枝独秀,他还是太子妃生父,是外戚!官家最忌外戚专权……
“俞公,再往深了想,林相一案,只怕没那么简单,就凭一幅来历不明的法贴,凭几张银票子,几封真假难说的书信,就认定一国之相通敌卖国,荒唐啊!林相已经位极人臣,又是外戚,未来若二爷即位,他也罢,林家也好,这富贵荣华至少三代无虞,他为什么要通敌?为了二爷通敌,那就更是笑话了。可官家,就抄了林府,关了林相公,一天数个口谕要严审严惩,可没说严查!”
雷先生的话让俞相公更加心惊,“你的意思,林相公一案,是官家……”
“嗯,即便没有授意,也是默许了的,只是没想到二爷竟折在里面,二爷一死,林相就不用死了,所以就糊涂了案,所以官家才去看他,看着吧,这发还家产,翻案,是早晚的事,若二爷没死……”雷先生眼睛眯起,“二爷若没死,林相公只怕早就身首异处,林家,只怕早就不知道发配哪儿去了,二爷……”
雷先生话说的不慢,心思转的更快,轻轻抽了口凉气,“俞公,真是天佑太子,天佑你我,二爷死了!二爷若不死,除了林相公,只怕这会儿二爷已经册了太子了!”
俞相公喉咙里‘咯咯’了两声,雷先生跟了近二十年,他深知他识人见事之明,这一翻话又字字入骨,俞相公也是聪明人,立刻想到了自己,太子既位前,官家是不是要除掉自己?再连根拨掉俞家?
“先生所言极是!极是!你我都大意了!大意了啊!”俞相公抬手抹着额头的冷汗,“端木华不能死,也不能倒!”
“俞公错了!端木华不能死,可不能不倒!他若死了,大爷必定从此高墙圈禁,再没有人想起他,可端木华若不死,就算大爷高墙圈禁,官家也会时时看着他,有端木华在外策应,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爷也许就翻了身,有这根刺在,太子稳如泰山。可若端木华不倒,俞公,不管是在官家面前,还是在太子面前,你可争得过他?”
俞相公厌恶的皱着眉头,诚实的摇了摇头。
“所以端木华必须倒!可不能死。”雷先生眼睛眯成了一条fèng。
“那这制衡?王相?”
“对!想办法让王相出山,反正王相在京城致仕又出仕,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王相德高望重,制衡俞公绰绰有余,可王相老了,老的侍候不动下一个官家了。”雷先生脸上浮出笑意。
“妙计!”俞相公抚掌称赞。
深黑的后宫,林贵妃宫里灯火通明,林贵妃身边的近身宫人月容蹲在炭炉前,拿小扇轻轻扇着风,眼睛不眨的看着炭炉上一直翻滚不停的药汤。
赵秀站在门外,四下看了看,又看了看,鬼鬼祟祟踏进屋里。
“月容姐姐,早上柴炭房送错了炭,这炭不好,灰多,还有烟,听说这烟对眼睛最不好,刚柴炭房新送了好炭过来,我想着姐姐要看着熬药,用这有烟的炭最伤眼睛,就赶紧先拿了一篓子过来给姐姐用。姐姐,我现在就帮你换炭好不好?”
月容听到这话,忙将身子往后闪,“怪不得!我说今天怎么呛成这样!眼睛痛就不说了,嗓子也痛上了!柴炭房失心疯了?连咱们这里的炭也敢送错?”
“姐姐,二爷不是没了么。”赵秀凑上去抖着手换炭,心理实在太紧张,把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胡说什么呢?!”月容厉声训斥,关于二爷的话题,这会儿是这宫里最大的禁忌。
“是是是!姐姐,换炭这会儿最容易有烟,姐姐眼睛都红了,最好用水洗洗,不然眼睛里要留红丝的。”赵秀今天殷勤的出奇。
听说眼睛红了,月容有些急了,忙往身上摸小铜镜,摸了一圈却没摸着,赵秀忙笑道:“姐姐忘了什么了?姐姐只管去拿,顺带洗洗眼,我替姐姐看着。”
一句话说完,赵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又不敢盯着月容看,深怕月容看出她的紧张恐惧。
“嗯,”月容浑身上下,最漂亮的就是那双眼睛,她平时连针线都不敢多做,唯恐累坏了眼,这会儿听说眼睛里有红丝,心里猫抓一般难过,一心想看看她眼睛到底红了没有,到底红成什么样,迟疑了片刻,“那好,仔细看着,眼睛不许离开半寸!我去去就来!”
月容站起来跑出去,赵秀紧盯着她出了门,急忙从怀里掏出个纸包,两只手抖的没办法打开纸包,gān脆用力撕,没等撕开,就听到门外脚步声快的好象一下子冲到了她面前,赵秀大急之下,手里的纸包掉进了炭火里,一阵绿光窜起,月容正好进屋。
第220章毒杀
赵秀吓傻了,月容却没看见那缕绿光,一脚踏进门就嗔怪道:“小丫头大惊小怪,哪有什么血丝?是有点红,炭火熏着,这算好的了!赶紧走吧,我让你看药这事,可千万别跟别人说,不然咱俩都有不是!”
赵秀如蒙大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门,游魂般晃回自己屋里,缩在屋里,双目呆呆然失神的看着屋角。
失败了,他会怎么处置自己?自己肯定会死,那大哥他们呢?他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哥、大嫂,还有小侄子……赵秀眼泪一个劲儿的淌,她自小没娘,要是有娘,也就能象大嫂那样疼她吧,她进宫,就是想让大哥别那么辛苦,让大嫂能时常吃顿饱饭,让小侄子冬天有鞋穿,可如今……
她不能再帮大哥了,无论如何,她连累了大哥他们,赵秀抹了把眼泪,又抹了一把,自己太笨,怎么办呢?自己要是死了……死了,就不会连累大哥他们了……
赵秀眼神空dòng的望着窗外,她才十七,她不想死,可大哥他们……她得赶紧去死!
赵秀用力撑起自己,推开门挪出去,沿着墙根挪到后园那口井旁,闭上眼睛,一头扎了进去。
月容小心翼翼的将药倒进碗里,刚要放下药钵,窗户吱了一声,一阵风来,竟将蜡烛chuī灭了,幸好还有炭炉的微光照着屋内,月容放下药钵,转身去取蜡烛过来引火,就在她转身时,窗外,一个黑影如落叶般飘进屋里,往药碗里弹了股粉末进去,等月容取了蜡烛转回身,黑影已经不见了。
林贵妃当天夜里bào亡。
官家没上早朝,青灰着脸坐在炕上,立等大太监顾明的调查结果。
临近正午,顾太监一溜小跑进来,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跑的太快,脸色苍白,一头跪倒不敢抬头,“陛下,太医院已经查明了药渣和汤药,药渣与药方一致无误,可药汤却有剧毒,当是有人往药汤里下了毒。”
“是谁?”官家恶狠狠的神qíng象要吃人。
“昨天夜里贵妃宫里一个叫赵秀的使女莫名其妙投了井,小的让人去查了赵秀的来历和家人,赵秀是五年前进的宫,隔年选进了贵妃宫里,赵秀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大哥,她是被大哥赵才、大嫂吴氏抚养大的,赵秀选进贵妃宫里那年,赵才得了一处庄子,一间铺子,一个叫huáng富贵的送给他的,huáng富贵是皇后宫内总管huáng少监的堂弟。”
顾太监说完,垂下头不敢看官家,更不敢再说话。
“好!好好好!”官家怒极反笑,“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官家只觉眼前发黑,她竟敢就这么明目张胆鸩杀了林氏!如此猖狂!视他若无物!就因为二哥儿死了?难道她以为他只有太子一个继承人了?她难道忘了,他还有个长子?
官家一阵接一阵的剧烈咳嗽,只咳的眼泪流了一脸。
这一回她押对了宝,他不能现在就处置她,二哥儿已经死了,他再动她,太子何以自处?朝野内外将如何震动?只怕要朝局动dàng,他上了年纪,他的身体不行了,他已经不是当年可以连杀三相的他了……
他甚至不能公开这件事,这样的丑闻,这样蛇蝎心肠的国母……
官家伏在炕上,咳的痛彻心骨,他的二哥儿……
“端木华的案子,议定了没有?”
顾太监只觉得那一阵阵揪心的咳嗽震的他心神俱裂,在他崩溃前,那咳嗽总算停了,官家声哑气短的问了句。
“这是朝政,没有陛下的吩咐,小的不敢多听,小的这就去中书省询问?”顾太监不知道端木华的案子议的怎么样了,先解释了一句,又用了个疑问语句,官家这会儿心神不守,别待会儿明白过来,发现他逾矩了,这可是死罪!
“不用,宣huáng相进来。”
“是!”顾太监刚退到殿门口,听到官家又慢腾腾加了一句:“还有俞相。”
huáng相和俞相小心翼翼进了殿内,林贵妃bào亡的信儿,他们两个都已经听说了。
“端木华的案子,议定了没有?”官家半躺在榻上,面如金纸。
“回陛下,刚有了初议。”huáng相公看了俞相公一眼,硬着头皮上前答话,这本来该由俞相公回答的,可他眼风如刀,非让他说!
“说说。”
“端木华通敌证据不明,可失职酿成大祸却确凿无疑,初议:端木华流放漠北予蛮人为奴,遇赦不赦,家产抄没,以抵粮糙及税银之失。”huáng相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瞄着官家。
官家半闭着眼睛,huáng如金纸的脸上看不出表qíng。
“重了,端木华于朝廷有大功,虽有大错,也是出于无心,不至于重罚至此,这跟斩立决有什么分别?岂不是要寒了将士的心?”
俞相愕然呆看着官家,也就是昨天,他探官家的话意,提了流放,官家不还咬牙切齿说不可便宜他么?
huáng相暗暗松了口气,俞相公一心想搞死端木华,他看的明明白白,说他通敌也罢,失职也好,明摆着都是硬栽上去的,端木华是国之栋梁,南边若没有他……唉,厉大将军只在他手下吃过败仗!俞相这手下的太狠!一心为私,半分国家社稷也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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