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太子驻进池州城了?”端木莲生眯眼看着池州城方向,冷声问道,刘全上前半步,拱手答道:“是!前天半夜进的池州城,全幅仪仗,光女使和太监就有一百来号人,带了很多军械辎重,光重弩就有三十驾,还有攻城的大云梯、云车各十驾。”
刘全比何标机灵太多了,早就看出端木莲生这一趟回来神qíng不对、气色更不对,答的详细,却一句废话不敢有。
“打的一手好算盘。”听了刘全的禀报,端木莲生眯眼仿佛在笑,“老厉真是可惜了。”端木莲生看着城外的军营,声音里透着几分实实在在的惋惜。
厉大将军打仗勇猛谨慎,思虑周全,他刚到南边时,南周就是厉大将军驻守,那时候他在他手里吃过不知道多少亏,也亏了厉大将军,他才飞快的成长起来,从十仗几乎不能胜一仗到十仗能有三四场大胜、两三场小胜,都是托了厉大将军这个陪练的福。
陪练……端木莲生的思绪突然一顿,他学成出师前,南军的主帅是舅舅,他名不见经传,那年舅舅病重,他开始代理南军,也是那一年,厉大将军被南周皇帝猜忌,调回闲置,厉大将军走后,那几年,他势如破竹,连下南周五城,名震天下,成了闪亮无比的新一代将星……
舅舅,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多少后手?端木莲生心里五味俱全,舅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他为什么选中自己?为什么不是大哥?
是了,最初也许是大哥,大哥也是少年成名,惊才绝艳……
“你们先回去,每人写一份节略,各自反思这一战的得失体会,亥初前jiāo给我。”端木莲生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吩咐众将道,众将长揖告退,一个比一个跑的快,这会儿离亥初可没几个时辰了!
“雲娘也在池州城?”城墙上,除了远处钉子般钉着的卫卒,端木莲生身边只有黑山跟着。
“没有确切消息,照理说,南周太子在,雲娘也应该在。”黑山答的谨慎。
“雲娘没在池州城。”端木莲生一声轻笑,“我来了,我在这里,雲娘若随在太子身边,她会不来见我?她必定早就迎在永安城外了,雲娘去哪儿了?”端木莲生象是问黑山,又象是自言自语。
黑山眉头紧皱,爷这话,他也想到了,当年爷成亲以及被贬谪,雲娘身在南周,就敢私自千里迢迢跑去见爷一面,以往这些年,雲娘可没放过任何一个能见二爷一面的机会,池州和永安城快马也就不到一天的路程,他前一阵子担心过雲娘会发疯,天天来往于池州和永安城之间。
“去查!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雲娘去做什么了,现在在哪儿!”端木莲生轻轻错着牙,黑山急忙应诺,这确实是极其要紧的事,雲娘做什么去了?
端木莲生背着手,低着头往前踱步,军靴踩在粗砾的城墙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南周太子居然亲征进了池州城,这件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照他的打算,他回到南军,依厉将军的谨慎多虑,一定会缩进池州城由攻转防,和他形成对峙局面,他压根没打算收复池州等五城,他的打算和厉将军一样,也是对峙,他要的,是重新将南军握回手里后,就发动京城的布置,上折子要求查清金明池之事,他先要替浅浅讨回公道!
可南周太子竟然带着破城弩、攻城云梯驻进了池州城,厉将军还怎么敢撤回池州城?他敢撤,太子就敢撤了他!
端木莲生突然顿住步,一拳砸在城墙上,他和厉将军都被这愚蠢之极的南周太子捆在战车上非得打一阵子不可了!
端木莲生满腔满腹的郁结愤忿,那城在那里,仗永远打不完,都可以从长计议,可浅浅不能等,都说人魂魄离体,投生之前,在这天地间不能飘dàng太久,若久了就灰飞烟灭,他知道他的浅浅,他在她灵前许过愿,她一定听到了,她一定飘dàng在哪一处,期盼着他,等着他为她伸了冤屈,他怎么能让浅浅在没看到他替她伸了冤屈之前不得不投生转世?又或是让她因为执意要看到那一天,而飘dàng太久,灰飞烟灭?
这一仗是免不了了,这一仗必要大胜,大胜了,他才有足够的筹码,对面是厉将军,要大胜,就急不得……
怎么办?
端木莲生折回头,踩着沙沙的石头墙,两害权衡取其轻,仗要胜,浅浅的仇不能拖,那就只好……端木莲生顿住步,远远望着永川王府的方向,那就顾不上再防备舅舅那些野心和动作了,随他吧,大不了,报了浅浅的仇,他隐姓瞒名,从此làng迹天涯,或是象大爷那样,削发为僧,四海云游,没有浅浅,活着也不过有一口气罢了。
连绵的yīn雨让今年京城的初秋仿佛比往年来的早,不过刚进八月,夹被就要换上薄棉被了。
离国子监不远的西四胡同一带,是家境殷实、家风传统的老门老户聚居之地。整洁的青石条胡同两边,隔个十来丈就是一个双扇黑漆院门,进胡同第四家,黑漆院门从里面打开,邹嬷嬷恭敬客气的将常在这一带走动的王大夫送到院门口。
第368章发动
送走王大夫,邹嬷嬷刚要关门,斜对门出来的中年仆妇笑着和邹嬷嬷打招呼:“老邹,你们奶奶快生了吧?”
“可不是,快的话,就是下个月!”邹嬷嬷一脸喜气。
“唉哟!那可是快了!怎么样?王大夫怎么说?大人孩子都好吧?稳婆请好了没有?我跟你说,一定得请到姚婆子,现在就得请她来看看,不过多花几两银子,万一胎位有点儿不正,她都能给你调回来,可厉害着呢!有她守着,大吉大利!”仆妇站住,邹嬷嬷也下了台阶,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才各自买菜的买菜,关门的关门。
邹嬷嬷进了上房,李思浅的身子这回是真正的笨重了,正架高双脚,靠着个厚实的大引枕,仔细看着手里一页页棉纸。
“奶奶少看一会儿!看多了眼睛痛!你这会儿可不比平时,女人怀孕坐月子这几个月,无论如何不能累着,不然哪,老子可就有得罪受啰!”邹嬷嬷一进来就开始唠叨。
李思浅放下手里的纸片,看着邹嬷嬷,脸上说不清什么表qíng:“厉大将军和南周大军被诱进永安城,放了把火,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两夜。”
“啊?!”邹嬷嬷合掌念佛,“在哪儿放了把火?永安城?佛天菩萨!这不是真的吧?永安城?那得死多少人?都说慈不掌兵,爷……这真是……佛祖啊,这得活活烧死多少人哪!那城里的平民呢?也一起烧了?”
“不知道,大约事先清离了吧。”李思浅下意识的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声音极轻,她不敢确定,清民也许会打糙惊蛇……就算没有平民,南周整整七万大军,和那座古老的永安城一起,烧成了一堆灰烬,从此,世间又多了一座鬼城。
莲生打仗虽说以狠辣刁钻著称,可他不是个喜爱杀戮的人,他从没这么残bào过,这一回,他怎么能用了这样的手段?连百年永安城也一起烧了,莲生这是怎么了?难道出什么事了?
烧了南周七万jīng兵,厉大将军也丧身火海,南周已经几乎没有可以抵挡莲生大军铁蹄的屏障了,南周太子又被困在了池州城……南周几乎唾手可得……
李思浅低头翻着手里的纸片,莲生明发递进了一封折子……要查简夫人和瑞宁公主,以及她们背后的指使者,谁能同时指使得动瑞宁公主和简夫人呢?
莲生,想gān什么?
“奶奶润润喉,歇一歇吧。”邹嬷嬷见李思浅怔怔的出神,倒了杯牛rǔ递给她。
李思浅接过牛rǔ,抿了几口,“嬷嬷到后门看看宗掌柜来了没有。”
“好。”邹嬷嬷听说迎宗掌柜,忙答应了,赶紧往后角门迎宗掌柜。
没多大会儿,衣着gān净,整个人普通的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宗掌柜带着一脸谦和的笑,跟在邹嬷嬷身后进了上房。
邹嬷嬷退在门口守着,宗掌柜上前见了礼,家常的如同在说今天米价几何、ròu钱多少,“今天早朝吵的很厉害,就因为二爷的折子,文御史态度激烈,极力主张严查到底,不但要查清背后指使之人,还要查清这背后指使之人意图何为。”
李思浅眼睛微眯,就在几天前,这位文御史捡了个妇人,这位妇人竟自称是简夫人自小的丫头,一股脑儿供出瑞宁公主和简夫人如何计议,如何让她假扮贾太太取得了玉姐儿的信任,又如何指使玉姐儿在韩六娘的马鞍下放铁荆棘,再嫁祸给李夫人,韩六娘又如何知qíng配合,却意外惨死。
文御史如获至宝,当天就带着妇人闯进中书省,让妇人当众供认画了押,没两天,端木莲生上了折子,态度激烈,措词严厉,要求彻查金明池事件和李思浅的死因。
文御史是俞相心腹,铁杆******,一查到底,对太子就太有利了。
“王相公说这妇人出现的太巧,背后必有yīn谋,说不定是南周的诡计,大爷几乎没说话。”宗掌柜看了李思浅一眼,他说的大爷,是李思清。
“除了文御史,态度就激烈坚决的就是端木王爷和高王爷了,姚家大爷也赞成彻查清楚,韩征还是一句话不说。”
李思浅静静听着,这些人的态度一如往常,只是韩征,她有些琢磨不透,这几个月她听到的关于他的消息,就是没有消息,他仿佛一具行尸一般,不说不做没有态度。
“昨天午后,俞家大爷又去了趟四海钱庄,要拿几件宝物和一处庄子押十万两银子出来,俞相公夫人今天一早又进宫了。”宗掌柜不紧不慢一件接一件说。
李思浅嘴角带笑,太子一直缺钱,缺的厉害,她决定回京之后,就先让huáng大掌柜去联系上李思汶,让她拿银子拢回太子的心,这几个月通过李思汶的手,她已经送了二三十万两到太子手中,心眼狭小目光短浅的俞太子妃果然耐不住,开始一趟趟往俞家讨要银子……若没有银子,这未来的后位也许就要姓李了!
“跟四海钱庄说,不要庄子,只要宝物,要咱们过了眼才行。”李思浅思忖了片刻吩咐道,宗掌柜听完就领悟了,“大奶奶怀疑俞相府上有进上的贡物?”
“这是官场的规矩,那进上的东西,经手的都得分润一二,俞相公做过礼部尚书,俞家虽不穷,可也算不得豪富,做礼部尚书前的俞家可跟现在没法比。”李思浅慢声细语解释了几句,宗掌柜心领神会,“大奶奶的意思小的明白了,虽是官场规矩,却见不得光,一旦撕开,断没有用这些黑规矩替自己辩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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