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说,不得不赶紧说!
“顾太监呢?”王相公转头问内侍,要和官家说这样骇人听闻的巨变,没有顾太监在旁边照应可不行!
“回相公,顾翁翁说,若有人问他去哪儿了,就说他去角楼看看御街上热闹成什么样儿,一会儿就回来。”内侍声音平和沉稳一如平时,王相公脸色顿时沉了,顾太监好长的耳朵!也是,他是宫内总管太监,手底下有的是暗哨探子。
“去个人……就你吧,赶紧去请顾太监回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内侍答应一声,刚退出殿门,一个旋身却又回来了,“相公,顾翁翁回来了。”
内侍打起帘子,顾太监垂着双手,后背微微佝偻,慢腾腾抬脚进了大殿。
“看到御街的qíng形了?”顾太监刚踏进一只脚,还没落稳,王相公就问道,顾太监一边跨另一只脚,一边点头,“看到了,看的不真切,不过还是看到了。”顾太监声音平和,隐隐透着疏朗的喜气。
王相公多敏感聪明的人,眉头顿时微皱,紧紧盯着顾太监,象是想从他脸上看出引起什么。
“相公有急事找我?什么急事?”顾太监背着手一直走到王相公面前,背是佝偻的,却给人一种昂然挺立如标枪的感觉。王相公愕然看着他,顾太监还是顾太监,却又不是顾太监了,他这样子,这眼神、这神态,完全换了个人。
“你?!”王相公一声质疑之后,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么多年,头一回,他竟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感觉。
“相公是来拿一纸禅让诏书的?”顾太监却笑眯眯,挥洒自若。“相公为天下计,为这京城万民着想,一纸诏书禅让出那个位置,确实是最好的法子。官家子时清醒过一回。”顾太监的话停住了,笑眯眯看着王相公。
“我来看看官家好些没有。”王相公生硬答道。
“好些没有?”顾太监仿佛听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话儿,竟轻笑出声,笑了片刻才弯着眼睛看着王相公,“这儿也没有外人,相公何必再说这种让人发笑的话儿?你们读书人常说什么民贵于社稷,社稷贵于君,这也是正理,我可没笑话王相公,不过,王相公也不用在我面前说那些没用的,相公若真是忠于陛下毫无二心,这会儿正该飞符调兵,召集百官和诸将士,共抗御街上那位!哪还有空过来看官家好些没有?官家三魂六魄已经走了一大半儿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王相公被顾太监一番话说的脸色发青,“顾太监这是什么意思?顾太监又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跟相公说过,官家子时清醒过一回,官家圣明,预料到今日之事,已经预先写下旨意了。”顾太监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小小的一根卷轴出来,伸手递给王相公。
王相公接过,一目十行看完,愕然抬头看着顾太监,又低下头,将那几句话再一字一句看一遍,再抬头看向顾太监,目光凌利,“这是你写的?你竟敢伪造旨意,假托陛下之意!”
“王相公不是最擅由字看人嘛?这是不是陛下的亲笔,难道相公看不出来?”顾太监脸上的笑容更浓,有恃无恐的迎上王相公的目光,半分躲避退让的意思也没有。
王相公没说话,只死死盯着顾太监,“你是什么人?你要gān什么?”
“相公不必如此。”顾太监又笑起来,“相公来看陛下,不就是要求这样一旨圣谕?如今有了,又是陛下亲笔,相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陛下这一辈子,总得做一件皆大欢喜、人人称颂的事吧?有了这一件,往后这谥号也能少难为难为大学士们。”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旨意?”王相公紧紧握住手里的卷轴又松开,“出自你手?出自你手的旨意只这一封?还有哪些?你究竟做了多少欺君的事?”
“相公还是赶紧往宣德楼去吧。”顾太监脸上的笑容依旧,仿佛没什么事能够打扰到他的好心qíng。“我侍候陛下几十年,这辈子但凡有口气在,就会侍候在陛下身边,陛下大行,我就去给陛下守墓,相公大可放心。”
王相公脸色更难看了,这顾太监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的人?他在这宫里动了多少手脚?四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王相公只觉得心里纷乱如麻,只乱的要崩溃。
怪不得端木华敢如此嚣张的沿御街就这么昂然进来了,顾太监怎么能是端木华的人呢?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还有谁?还有谁是端木华的人?还有谁不是端木华的人?
这太可怕了!
如今的宁海侯府消息之闭塞在京城都能数进前三了,端木华现身御街,正往宣德门去的信儿传进宁海侯府并得到确认时,端木华已经快到宣德门了。
林明月听傻了眼,反应过来,头一件事就是尖叫着备马,一边叫着备马一边提着裙子二门外狂奔,她得去看看表哥怎么样了,她得去看看端木大帅现身御街是不是真的!
天哪!国都亡了,她跟表哥还没成亲呢!
第434章宣德门内
端木守志没在靖海王府,她问不出他去了哪儿,林明月急的头目森然,表哥去哪儿了?!他不会去做什么傻事吧?他不会……
林明月掉转马头直奔御街,表哥要是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
御街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林明月兜转马头转了好几个圈子,林明月这一回倒是人急生智了,一眼看到离街巷不远的酒肆茶坊,丟了马,直冲茶坊进去。
这百年来最大的一场热闹事就在眼前,茶坊里的掌柜伙计都挤在楼上看热闹,楼下空无一人,林明月奔上楼梯,这头蹦到那头,也没能寻出个能容得下她的地方,急的她大叫:“都给我让让!让开!我是宁海侯府的!我是靖海王府上的!快让开!”
看热闹的人一听靖海王府四个字,‘呼’的几乎全部回头齐齐盯着她,林明月吓的脚下一软,qiáng自镇定道:“给我让让!我看看我们家大帅走到哪儿了!”
这一句‘我们家大帅’更是唬住了大家,连大帅都是她们家的!这还得了!挤的密密麻麻的栏杆旁,还真给她让出了一块不小的地方。林明月大喜守望,一头扎过去,双手撑着栏杆,伸出大半边身子,急切的往御街上寻找四表哥和二表哥。
端木华根本不用找,比蜂群还有密集的人群中,空着一大块地方,或者说,那空着的一大块地方正是蜂群的中枢,随着正中那个人徐缓从容的脚步,巨大的人群移动着、狂热的尖叫着。
只有二表哥,四表哥呢?四表哥哪儿去了?
林明月想从人群找出端木守志,可那样的密集的人群,到处都挥舞的胳膊,到处都是尖叫,这喧嚣仿佛化出了实形,弥漫在人群上空,不停的尖出不停的变幻,明明是声音,却让人眼晕。
四表哥在哪里?急的简直要着火的林明月连找了七八遍,还是没看到端木守志,也许,四表哥没在这里,那会在哪里?她该到哪里去找他?
林明月急的差点放声号啕。
御街终止在宣德门前,巨大的人群被高大巍峨的宣德门档住,沿着宣德门往两边流淌,在宣德门两边如同扇翅般一层层往外渲染,渲染出巨大一片‘民心’。
端木莲生的身形没入宣德门城楼下的yīn影中,黑山长舒了口气,进入宣德门百步之内时,是他最紧张害怕的时候,他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城楼上,他恐惧居高而下的利箭,若是他,一张普通的弓,只要一支箭,他就能……彻底了结了今天这局面!
幸好幸好!爷真是天命所归!黑山忍不住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百来步的距离,他仿佛走了一辈子!他的衣服已经汗透了!
端木莲生在通往宣德楼的青石楼梯前顿了顿,转头看了一圈依旧如临大敌的明卫暗卫们,嘴角勾起丝丝笑意,头微微往下侧了侧环一周,黑山喉头一哽,右手重重捶在胸前,诸护卫也和黑山一样,右手捶胸以示崇敬,爷在向他们致意!爷知道这一路他们承担了什么!
huáng相公站在第一层台阶上,在他身后,零零落落站着十几位各部官员,都和huáng相公一样,脸色惨白里透着青色。
“相……相公,他上来了……上来了!”站在huáng相公身侧的一位礼部官员颤声道,不用他说,huáng相公也看到了,最前面的暗卫已经站到了他们前后左右,城门dòng里的端木莲生,甩了下斗蓬,已经抬脚踏上了台阶!
他们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huáng相公一肚皮凄惶的乱麻,怪不得他入阁前两天抽的那签那么不吉利,原来是应在这上头!
想着那签,huáng相公真是悲从心升!他这相公当的可真是多灾多难、憋屈窝囊!先是夹在俞相公和王相公之间,两头受气,相公的威风权势是什么滋味没尝过,担惊受怕的连夜里睡觉都噩梦连连!
好不容易俞相公没了,三相成了两相,照理说他这日子该好过了,谁知道一件接一件的事不说,王相公谦和了几乎一辈子,临到老时突然跋扈了,还有他身边那位关门弟弟子李思清,那才是副相!
现在倒好,又赶上有人要huáng袍加身……看样子就要顺顺当当huáng袍加身这样的事!
这叫什么事哪?他这把年纪,已经没几天好活了,临死没几天了,却摊上这样的事!降吧,一世清名,临老了没了晚节,回头那传,指定列在贰臣传里!要是不降……一大家子老老少少上百口人,小孙子才刚进学,那么可爱的孩子……
huáng相公越想越悲伤,早知道他就不当这相公了!
没等huáng相公悲伤完,端木莲生已经上到huáng相公等人站立的那一方不大的回旋之地,站在huáng相公面前,似笑非笑看着他。
huáng相公却从端木华眼里脸上看到了浓浓的杀气,吓的心里一阵乱跳,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欢迎大帅……大帅……”huáng相公脑子打结,舌头自然也打结,他居然说欢迎大帅!欢迎什么?不对!他不该说欢迎!他怎么能欢迎呢……
huáng相公跪倒,站在他身后,紧盯着他的十来名六部官员跟着乱乱的往下跪。只要站在最后最角上的一位中年青衣官员,满眼满脸的愤怒和正义,死死盯着端木华,没跪,而且攥紧了拳头。
黑山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光他,诸护卫个个目露凶光,只等黑山一个手势,就要上前将这个不合作者扭成一段一段的。
“反贼!逆臣!”中年青衣官员中气极足的一声尖厉的呵斥,本来极义正词严的一嗓子,却因为中年官员过于尖利的声音而显的颇有几分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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