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只觉心头又软又酸又暖,将头伏在他膝盖上,轻声道:“爹爹,我真舍不得你们出远门。”
何志忠低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这么腻人,也不怕被你侄儿侄女们瞧见了笑话。好了,赶早去休息,明日不是还有正事要办么?我的时间紧,得好好想想把蒋成风约出来后怎么对付他。”
第一百三十七章有客到
第二日一早,六郎果然跟着四郎、牡丹一道去寻张五郎。张五郎还未曾起身,他家中只得一个老娘,听见有客来,便扶了个还梳着丫髻,约有十来岁的小女孩出来待客,见是四郎,喜不自禁,请入屋内坐下,推了小女孩去叫张五郎起chuáng并洗茶瓯,自家小心翼翼地从裙带上取了钥匙开锁取好茶来煎茶汤。
牡丹仔细打量了张五郎家一番,但见是个两进的院子,青石砖铺地,正中一棵老枣树,顺着墙边种了几株白的、huáng的、橘红色的jú花,墙粉得洁白如新,中堂里的桌凳家私屏风都是簇新,虽然不成套,五花八门的,但看着倒也顺眼。
张五郎的老娘见牡丹打量她家,便笑道:“小娘子,这都是我儿近日才从挣钱买回来的,又新又好,你来坐这月牙凳,上面铺的是蜀锦呢。只有你这漂漂亮亮的小娘子最合坐了。”
六郎差点没笑出声来,牡丹瞅了他一眼,忙谢过张五郎的老娘,依言坐在那月牙凳上,顺着她的意夸赞了她家里的新家什几句。四郎也夸张五郎出息了,张五郎的老娘听得眉眼弯弯,又搜出一碟子酸枣来待客。那碟子却是个鎏金镶瑟瑟的银碟子,张老娘特意拿给三人看,也说是张五郎挣来的。
水还未开第一滚,张五郎便半敞着衣袍,趿拉着鞋,边走边系裤带,打着呵欠走进来:“何四哥怎地这时候来寻我?今日不做生意么?”一眼看到坐在六郎下手的牡丹,唬得倒退一步,忙忙地跨出门去躲在檐下整理衣服,顺便拍了小女孩的头一巴掌,低声骂道:“打死你个臭丫头,有女客在怎地不先与我吱一声?”
小女孩嘴刁刁地脆声道:“你又没问。谁让你不穿好衣服就出来的?”
这么大的声音,屋里的人想不听见都不行。张五郎气得脸都红了,抖着嘴唇小声道:“嘿!你个吃白食的,还敢这么凶!小心我打死你。”
小女孩伸出舌头冲他做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张五郎没法子,只好厚着脸皮进屋与众人见礼,只与牡丹见礼的时候的不敢抬眼看她,虚虚一揖便缩在了何四郎旁边去,借着何四郎将自己的身子和脸掩去了大半,估摸着牡丹看不到他了,方笑道:“今日chuī的什么风?把你们兄妹三人都chuī到我这狗窝里来啦。我昨日睡得夜深,怠慢了客人,还望莫要见怪。”
“不怪,不怪。”四郎笑道:“你这是狗窝?我们进狗窝里来坐着,那我们也是和你一样的。”
张五郎微红了脸道:“我非是这个意思。”
六郎道:“张五哥就莫要谦虚啦,我看你这小日子过得就极好的。这些日子手气好吧?”
张五郎笑道:“还好,前些日子得了一只好jī,连胜七场,赢了五十万钱和一只鎏金银盘。”
六郎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岂不是比丹娘的牡丹花还要值钱?”
“她是稳赚不赔,我是有输有赢。”张五郎呵呵大笑:“再说我这是俗物,她那是雅物,岂能相提并论?不说了,不说了,你们今日来所为何事?我晓得你们都忙得很,不比我这个闲人。”
四郎忙道:“有两件事相求,一件是我要出远门,东市的香料铺子暂jiāo六郎打理,他想请五郎的弟兄们吃顿便饭,认识认识,jiāo个朋友。另一件,却是丹娘要求你帮忙。”
“前面这事儿简单,六郎挑了日子定好时辰和我说一声就行。”张五郎把眼看向牡丹,牡丹忙将来意说明,笑道:“过后少不得好生答谢一番诸位哥哥。”
张五郎将大手豪慡的一挥:“都是小事qíng,丹娘你只管放心,我自会料理妥当。但你还是应当四处去问问走走,做个样子给人看,才不至于失了真。”
牡丹笑道:“早有这个打算的,这里出去立刻就去。”
四郎起身告辞:“要出远门,要准备的事qíng多着呢,我们先告辞了,今晚去我家喝酒。”
张五郎打着呵欠送他们出门:“你们忙,我就不去添乱了,等你们回来,我再设软脚替你们接风洗尘,到时候想喝多少喝多少,想喝多久喝多久。”
四郎停住脚低声道:“我们船上还可以多带几个人。”
张五郎沉默片刻,道:“我不是那块料。我就只能做点斗jī走狗的事儿,再说了,我家里还有老娘呢,还有那个吃白饭的,我走了她们怎么办?谢了,谢了。”三两把将四郎推出了门,把门紧紧关上。
四郎叹了声气,六郎不以为然地道:“我说四哥你管得真宽,姻缘天定,这人天生吃哪碗饭也是命中注定的。我看他现在就未必比我们过得差,最起码就不必去冒出海这么大的风险,又玩又挣钱,何乐而不为?”
四郎皱眉道:“爹爹的话你是没放在心上。你没听见他说么?有输也有赢。他经常赢那是因为他才是设局的人,多数时候也不下场的。真要去赌,你看有几人不输?而且赌来的钱始终……”
六郎待他可没待何志忠那么客气,当下便不耐烦地道:“什么钱不是钱?你们逛着,我去铺子里。”说完就扔了牡丹与四郎二人,径自去了东市。
四郎叹道:“你六哥这脾气总改不了,丹娘你将来有什么事别指望他,多和二哥和五郎商量,该瞒着的也要瞒着些,他靠不住。此番爹爹本想带他去,可又想到他至今也没个孩子,一来一去再耽搁上两回,杨姨娘又要哭。”
牡丹一时无言,跟着四郎绕了几个道观、寺院,做足了声势,见日过午间,方才归家。行至门前,牡丹见自家门口拴着两匹马,便道:“似是有客来?”大步进了大门,就见邬三坐在门房里与门子正低声说笑,牡丹的心不由激烈地跳动起来,原来是蒋长扬来了。来得倒挺快的。
邬三见牡丹站在外面,赶紧起身去问好,笑道:“我们公子听说何老爷子与大公子他们要出海,本该二十六那日去灞桥上设席饯别,折柳相赠。但那日公子恰好有要事,脱不得身,故而提前来府上送别。”
原来是自家跑来的,难怪得呢。牡丹笑道:“实在太客气了。府上不是有客么?”
邬三笑道:“客人今早走了,我们便是送客人进城来的。”
牡丹不由暗想,蒋长扬能亲自送朱国公进城,大约是二人的关系此番得到修复了?是因为承爵的事qíng,所以才会引得蒋二公子如此bào怒,骑马狂奔,拼命折磨蒋长扬的爱马?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又想起门口的两匹马中并没有紫骝马,便问:“紫骝马今日怎么没来?”
邬三不动声色地道:“紫骝马受了点伤,怕是这一两个月都不能行路,要好生养着了。”却没有提蒋二公子的事qíng,牡丹见问不出多的来,只好吩咐人好生招待邬三,自进了后院。
她挂心着蒋长扬和何志忠的谈话结果,忐忑不安地洗了脸换了衣服,寻了本书出来才翻了两页就觉得心烦意乱看不下去,只得歪在窗前的榻上逗甩甩说话混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前面仍然没有消息传来,牡丹再也躺不住,起身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想了想,又取了白夫人送的一管粉色甲煎口脂轻轻涂了点,对着镜子照了好几照,方才带了宽儿往岑夫人的房里去。
到得外面,只听里头笑成一片,牡丹掀开帘子走进去,见是林妈妈、封大娘、杨姨娘三人陪岑夫人坐着说话,四人皆眉开眼笑的,便道:“老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林妈妈笑眯眯地道:“杨姨娘在和夫人讲扬州的风土人qíng呢,恰好说到了开船击鼓,浇酒祭神,保佑平安。”
牡丹笑道:“好端端地提起扬州来做什么?”
林妈妈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是正好说到卢五郎么?便想起刚好和杨姨娘是同乡,就说起来啦。都说扬州水土养人,繁华富庶,可惜没机会一见。杨姨娘不胜感叹呢。”
牡丹此时对扬州半点不感兴趣,一心只牵挂着前面,便咧咧嘴角应景笑了一笑,走到岑夫人身边去挨着她坐下,一边绕着岑夫人的裙带玩,一边假意道:“爹今日不在家中么?怎地不见他?”
岑夫人却是昨夜就听何志忠说过事qíng经过的,也不戳穿她,只将裙带从她手里拉开,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你爹在书房里陪客人下棋呢。就是那位蒋公子,我正要使人去前面看看,他们可要吃什么,好叫厨房里做,你既然闲着,正好去瞧瞧。”
牡丹应了,起身离去,越靠近书房,就越觉得不自在。这本是上次蒋长扬来,她主动承担了的事qíng,当时她做得再自然不过,可此时却觉得当时那种轻松自在完全不在。
第一百三十八章两种待遇
书房外没有人伺候,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显然谈话已经结束了。牡丹举手轻轻敲了敲门,她想她大概已经知道结果了,假如蒋长扬没有过了何志忠这一关,何志忠是不可能心平气和陪着他一直下棋的。
何志忠好一歇才道:“进来。”
牡丹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窗边榻上与何志忠盘膝相对的蒋长扬。蒋长扬自她进门开始就一直望着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牡丹灿烂地回了他一个笑,然后扭头看向何志忠:“爹爹,娘让我来看看你们可要用点什么吃食?”
何志忠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回头看向蒋长扬:“成风你想吃什么?不要客气。”
蒋长扬笑道:“什么方便就来什么好了,我不挑。”
何志忠道:“如果你不饿,不如留下吃晚饭好了。丹娘去让厨房好好准备一桌酒菜。”
牡丹抬眼看着蒋长扬,静待他点头,蒋长扬却摇头,笑道:“谢过世伯的好意,但我还是不叨扰了,随便做点什么来吃就好。”
何志忠也不勉qiáng他,捋捋胡子道:“也好。既是这样,丹娘你就去厨房,让她们像上次那样做碗馄饨送过来。”
牡丹应了,转身去了厨房,不多时,馄饨做好,她又亲自送了过去。推开房门,却只见蒋长扬一人坐在里面,何志忠不见影踪,便道:“我爹呢?”
蒋长扬抬眼看着她:“世伯说想拿件宝贝给我看,让我等着。”
牡丹“哦”了一声,将食盒放下,上前去收拾桌上的棋子。她捡白子,蒋长扬捡黑子,两人从棋盘的两头开始收拾,动作都很慢,一直捡到中间jiāo汇处,不可避免的二人的手就碰到一起。牡丹便将手伸到右边,蒋长扬却装作不知,也将手伸到了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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