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点点头:“怎么解决?”
“办一个家宴,请的人也不要多,就是府里的至jiāo好友和族里的老人们。让大郎来,我当众给他赔礼道不是。”杜夫人见老夫人的脸一沉,忙急急地道:“是我没有管好家,才让这些狗奴才们钻了空子,做出这种丑事,我理应赔礼。”
杜夫人一认了错,就把责任全部承担了,这件事和老夫人就半点关系都没有了,她还是慈祥和蔼公正严明的老夫人。有这样的好儿媳妇,老夫人心里非常舒坦,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下来,很领qíng地说:“好孩子,就是你吃得亏,让得人,分明就是他不怀好意,不念亲qíng算计咱们,该受惩罚的是他!可你为了国公府还不得不给他赔礼下小,实在是太委屈你了。这件事qíng也是因我一时嘴快糊涂而起的,我是年纪大了,要不然我一定要去求见圣上,说明真相……”
得了吧,这话也就是哄哄人而已。杜夫人哪里会不知道老夫人的德行,国公府的利益才是排在第一位的,平日里在家中怎么做怎么说都是一回事,可如果到外面,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舍了她那张老脸,也不会去当着外人指责蒋长扬的。杜夫人一边暗自冷笑,一边感激地道:“母亲待我比亲闺女还亲,我们是一家人,说不得什么算计惩罚委屈的,只要家和万事兴就好。”她适当地提了提蒋长忠:“忠儿不争气,义儿文弱,我惭愧得很,将来这国公府的希望说不得还要在大郎身上,只要他消气,以国公府为重,顾念他的弟妹,我给他赔礼道歉又算得什么?何况……”杜夫人微微红了眼睛,“本就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
老夫人先前表qíng还好看,听到后面那句话时,立刻掀了掀眼皮子:“谁对不起他们母子了?要说对不起他的人,便是他那自私自利,泼辣悍妒,眼里只有她自己,完全没有父母宗族丈夫的娘!什么国公府的将来要全靠在他身上?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他这样的品行,就算此时圣上被他蒙蔽,终有一天也会被识破,风光绝对不会太长久。忠儿和义儿不好?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忠儿不是去军中历练了么?过得几年他总能出个样子来!还有义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既然爱文,你也莫再听他爹的话,非得拘着他去弄什么骑she,给他请个好先生,好好补习一下,明年chūn天让他去参试!将来一文一武,互有依仗,哪会不如人?”
杜夫人先前听得还蛮高兴的,越听到后面心里越沉重,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母亲吩咐得是。我正想和您商量这件事qíng呢,其实,我早就听说我哥哥家中替孩子们请的西席不错,早有打算让义儿去拜师,奈何和国公爷提过一次,他没理我,所以就一直没敢和母亲提。”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对厚德太顺从!这是大事,你早该和我商量!你哥哥给自家孩子请的西席,想来也不可能差的,又是亲家,知根知底,我放心,不怕孩子过去受气,也不怕给人给带坏了。我允了!他回来要有什么话,你就让他直接来找我!你明日便给义儿备下拜师礼,送他过去。”她想了想,又喊红儿:“去开了我的箱子,取两只百年老山参出来,送去给孩子们的舅母。”
杜夫人忙道:“母亲不必,礼由我来备。”
“这是我的心意。”老夫人和蔼地道:“为着厚德那怪脾气,这些年你基本没去走动,突然有事儿了才去求人,本身就已经很失礼,我这里礼数若是再不周到些,你难做。”
杜夫人的鼻腔突然酸了,微微红了眼圈,低头不语。
老夫人看到儿媳委屈却又隐忍的样子,不由暗想,当年王氏若是有杜氏一半儿的乖巧胸襟,事qíng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委实委屈你了,可是你嫁过来时就该知道,府里是什么qíng况,厚德每行一步,如履薄冰……你放心,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薄待忠儿。”
杜夫人吸吸鼻子,抬起头来,诚恳万分地道:“母亲休要说这些,儿媳自从嫁过来开始,便是蒋家妇,一切当以蒋家为重。”
老夫人赞许地点点头:“你的事qíng多,你去忙吧,不必陪着我了。”
杜夫人却又不走,又陪着老夫人商量了一会儿家宴的事qíng,见老夫人累了,方才退了出去,出了院门后方低声叮嘱柏香:“去问问,老夫人怎会突然想起三公子读书考试的事qíng来的?”
柏香领命而去,杜夫人回到日常处理家事的偏厅,镇定自若地吩咐人给蒋长义重重地准备了一份拜师礼。待到东西准备好,柏香也回来了:“给夫人回话,听说只有上次大公子曾经提过,三公子既然这么爱读书,为何不让他去应试?其余再无人提过,三公子虽日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却每次都只待不到一盏茶功夫就会告辞。”
杜夫人面上不改色,暗里却咬紧了牙关,看来蒋长扬这是要动手了!她沉思良久,稳稳地道:“去把三公子请过来。”
听完杜夫人的话,蒋长义傻傻地看着杜夫人不说话。
杜夫人抿嘴一笑:“哟,傻了?是不是不想去?”
“不是,不是。”蒋长义激动地搓着手,失态地道:“儿子只是怕跟不上表兄弟们的进度,丢了母亲的脸。”然后又猛然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掀起袍子给杜夫人跪下磕了个响头,只喊了一声:“母亲。”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杜夫人并不叫他起来,而是严肃地受了他这一礼,道:“你听好了,既然去了,便不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qíng,而是代表国公府的脸面,也代表着我的脸面。不求你飞huáng腾达,却一定不能失了君子之道。”
蒋长义流泪道:“孩儿谨遵母亲教诲。孩儿自知没有天赋,不能替家族增光添彩,但孩儿一定会好好做人的,绝对不会辜负母亲对孩儿的一片苦心和维护之意。”
杜夫人点点头:“好,你记着你今日说过的话,莫要让我失望,去吧。”
蒋长义又给她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退出。杜夫人面无表qíng地目送着他单薄的背影,端起早已冷透的茶汤一饮而尽。
第一百五十八章预谋
天色将晚,太阳如同一个暗红色的蛋huáng挂在灰蓝的天际,懒洋洋地散发着最后的余光。蒋长义心qíng灰暗地快步走出杜府,门房很是殷勤地替他将马牵过来,笑道:“表公子您慢走。”
蒋长义的脸上立即反shexing地蹦出一个笑来,笑容可掬地命随身小厮小八打赏门房,翻身上马,才一拨转马头,脸就又yīn沉了下来。小八见他脸色不好看,忙低声问道:“公子,可是受气了?”
蒋长义淡淡地道:“别瞎说,我可是他们的表兄弟,有夫人亲自领我上门拜师,舅爷再三jiāo待,舅母悉心照料,谁敢给我气受?这府里从上到下,一个个待我可都殷勤得很。”
先生是好先生,也没把他给隔开来教,只是教的根本不适合他罢了。
本朝科举最重进士、其次为明经。进士重诗赋,明经重贴经、墨义。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明经只需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试,而进士一途难度非常之大,诗赋不但需要把基础打得牢靠无比,更需要文学天赋。当然,中了进士之后就是不一样的风光坦途,旁的不说,本朝的宰相就大多都是进士出身。
本来北方大家子弟多考的是明经,南方来的寒门子弟们才爱考的进士。偏杜家世代功勋,又是宗室姻亲,子弟们根本不愁出路,便不肯随这大流,偏要子弟们学诗赋,考进士,锦上添花。故而,先生是杜家兄弟自小时起就教授着的,讲授的也主要是诗赋,前段时间也许还讲经史,但临近考试的这段时间却基本都是讲诗赋、出题给他们做诗赋,每日里要做诗赋若gān,在学堂里做,回去后还要做。杜家兄弟倒是如鱼得水,蒋长义却是有苦说不出。
朱国公府重武轻文,他自小根基就不牢靠,光靠死记硬背,怎可能与杜氏兄弟相提并论?他有自知之明,不敢指望进士,早就想好的考明经,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可偏到了此时却不能得到高手指点,就连死记硬背的那点时间都被先生布置的诗赋作业也占用了。
假如他不能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在明经一途上有所提高,那他就算是千方百计,使尽了力气,借了那人的名头,瞒过那一位才争取到这次宝贵的机会,也等于是白白làng费,事后必然还要遭人耻笑……遭人耻笑都是小事,最可恨的是机会稍纵即逝……真是请的好先生,真是好手段……想到此,蒋长义的心顿时揪成皱巴巴的一团,嘴里也gān得发苦。
小八自小跟随蒋长义,只看他神qíng,听他这一句淡淡的话语,便知他此时已是难过之极,有心想安慰他两句,却苦于自己一个下人实是说不出任何可以起到实质xing作用的宽慰话,便沉默下来。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前行不久,小八略带了些兴奋地指着前面道:“公子,您看那不是刘寺丞么?”
蒋长义抬眼望过去,果见前方有一人,宽肩窄臀,穿着银蓝色的圆领缺胯袍,昂首挺胸地骑在一匹锦绣雕鞍,金玉彩饰的高头大马上,看着很是傲气豪奢,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显得格外打眼,不是刘畅又能是谁?
小八道:“公子,要上前去打招呼么?”
蒋长义只是沉吟不开口,小八道:“要不,您上去和他打个招呼?上次小的见着他待您挺和气的。他认识的人也多……”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一人道:“这不是蒋三公子么?小人秋实给您问好啦。”却是刘畅的小厮秋实笑眯眯地从斜后方打马奔上,不待蒋长义反应过来,便大声喊前面的刘畅:“公子!是蒋三公子!”
蒋长义见避无可避,索xing轻轻一踢马腹上前去赶刘畅。
前面刘畅听到声响,立即勒住马,回过头来望着蒋长义微微一笑:“蒋三郎,这么巧?我今日才和我一位朋友提起你来,可巧的就遇到你了。”
蒋长义笑得灿烂如同一朵粉色喇叭花:“那是真够巧的,刘寺丞,你怎会在这里的?”
刘畅笑道:“我今日休沐,便来这里拜访一位长辈。你这是往哪里去呢?”
蒋长义沉默片刻,道:“我才从杜府出来。如今我在那里随着表兄弟们一起的读书,准备明年的科举。”
刘畅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杜家的西席最擅的是诗赋吧?看来明年曲江宴上你要风光一回了,还不知要羡煞多少人。”那口气,仿佛已然认定蒋长义一定会中进士一般。
蒋长义苦笑起来:“刘寺丞你就别取笑我了,似我这样的半吊子,哪里敢抱什么指望,不过是小打小闹,给诸位才子们做个陪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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