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一瞧,正是目前这芳园里最得用的人,立即飞红了脸,一句话不说,垂着脸飞快地往外头去了。留下贵子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回呆,方去寻牡丹禀事。
午饭时分,算着肖里正并几个乡老该到了,牡丹收拾妥当,前往大门口去接人。却见肖里正牵着自家的小儿子,身边又紧紧跟着一人,缩着头看着她只是笑,不是那吕方又是谁?
牡丹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吕方才一见她皱眉头,立即往肖里正身边靠,可怜兮兮,忐忑不安地道:“肖伯伯,我还是回去算了。”
肖里正也不知得了他多少好处,闻言立时拉住他,对着牡丹认真道:“何娘子,老夫晓得你是个宽宏大度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吕十他也是太过爱花的缘故,才会做下糊涂事。冤家宜解不宜结,他早就想来与你分解分解,道歉认错,奈何不得其门而入。不得不几次上门去求老夫做这个中间人,老夫见他心诚,便斗胆将他领了来赴这个宴席。这大节下的,你便看在老夫的面子上,饶了他这遭。”边说边行了个礼。
有道是,qiáng龙难压地头蛇,芳园与周围的农户把关系搞得越好越安全,更何况是这肖里正也不是什么坏人,周八娘平日里在厨房里当差,也是利索又gān净。牡丹还真不能不给肖里正这个面子,当下gān笑一声,还了礼,道:“看您说的,不就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qíng么?不要说是他,就是您随便领个人来,我也要好生招待的。”
吕方听得暗里翻了个白眼,多个人多双筷子,仿佛他就是那来混吃混喝的,还是没说与她和解的事qíng,纯粹就是吃饭。却见牡丹笑吟吟地对着自己比了个请的动作:“吕十公子,您请。”
先吃了再说,左右是光明正大地进了这园子。吕方抬步往里走,四处张望,不làng费一点时间。忽听得牡丹假惺惺地道:“吕十公子,不知您的伤口可复原了?我几次想去看您来着,但实在是琐事缠身,又怕到了地方被令尊赶出来,不敢去。”
吕方立时觉得伤处有些一跳一跳的疼,gān笑了两声道:“托您的福,不过是开了两朵牡丹花而已。”
牡丹眨了眨眼,道:“怎么?伤口竟然如此之大?”
吕方只是笑,肖里正家的小儿子道:“我瞧着啦。是在伤疤周围刺了一大朵牡丹花,好看得紧。手臂上的是赵粉,腿上的是魏紫,含苞待放,娇艳可人,对不对?吕哥哥,我没说错罢?”
这分明是吕方给他解说时用的口气,牡丹一愣,扑哧一声笑出来:“吕十公子果然爱花成痴。”
吕方面红耳赤,对着牡丹只是行礼作揖:“我真不是故意来捣乱的,也没有坏心。此番为了与您赔礼道歉,下足了功夫,何娘子您莫与我计较了罢。”
牡丹摆了摆手,笑道:“罢了,肖里正不也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你不记恨,从前的事qíng便不再提了。”
吕方顿时一喜:“那可不可以……”
牡丹正色道:“不可以。不过你可以看看其他花。”
第一百七十四章府上有祸!
且不说牡丹与吕方说起牡丹花来都是相见恨晚,兴味相投。牡丹从芳园回来没有几日就是除夕。这一日,家家贴chūn书,桃符,共烧纸钱,在庭院里燃起燎火,居室内堤岸上灯烛,唱歌跳舞,饮酒守岁。虽然何志忠等人不在家,但何家人早已习惯这种别离,吃过晚饭,饮了驱寒祛湿的花椒酒之后,但听得外头一阵喧嚣,却是一年一度的驱傩活动开始了。孩子们一阵嚷嚷,全都往外头去看热闹,牡丹也随了众人一起往外。
但见无数人戴着狰狞的假面具,扮作各种鬼神的形状,居中两位,分别戴着老人面具,一为傩翁,一为傩母,率着众人歌舞喧腾,跳笑欢叫,一片沸腾,好不热闹。
过去一群人之后,忽见又来了一群,却是衣着同色同款的红衣黑裤,都拿着牦牛尾拂子,明显比适才那群人更加整齐。其中一人停在门口,掀起面具,望着何家诸人一笑,孩子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喊道:“是张五叔。张五叔这是要去哪里?”何冽、何淳更是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二郎忙对着张五郎抱了拳,笑道:“五郎这是要去哪里?”
张五郎看了身后欢腾一片的诸人一眼,笑道:“这些都是要往宫里的护僮侲子,稍后要随乐吏入宫驱傩。”他挤了挤眼睛,道:“听说圣上与贵人们照例都要出来观看,正是难得的机会。”其实也就是偷窥宫中生活的最佳时机。
二郎笑道:“许久不见你有此种雅兴了。”
张五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次进宫的人约有一千人之多。有许多人是趁此机会想混进去看看,因着我与乐吏面熟,便央了我帮忙。”
众人心领神会。每年里这个时候,总有许多人四处寻觅侲子之衣,想方设法地混入驱傩队伍之中,偷看宫中后妃公主贵人美人,其中不乏富贵子弟以及读书人。张五郎定然是与乐吏勾结了,利用这些人的猎奇心理,好收取钱财。
何濡、何鸿等人见状,都想跟了去看热闹,不敢自己去求父母,便去歪缠牡丹,牡丹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去同岑夫人说了,于是四个最大的孩子便都跟了张五郎同去。何家众人又看了一会儿热闹,转身往里准备继续守岁。
天将要明时,众人正要睡下,忽听得外头脚步声响,伴随着一阵欢笑声,却是四个男孩子回来了。进了屋里,众人相询,何鸿兴高采烈地道:“真是不枉走了这遭,宫中各处锦绣幄张,明设灯烛,盛奏歌乐,庭中燃起火山数十,焰起数丈,明亮如白昼,香气四溢,绮丽无比。只可惜后来燎火暗了时,宫人推入载了沉香木的车来添加,离我们最近的那座火山有一股子怪味。分明是里面烧的沉香木不妥,也不知是怎么搞的。”
二郎不在意地道:“总是有胆大的奴才,浑水摸鱼,换了好的,拿坏的去滥竽充数,赚钱呗。那就没有人过问么?”
何鸿道:“有人问啊,不过不影响大局,又加入了大量的甲煎去掩盖而已。上面的人似乎也没闻到。”
五郎笑道:“这是什么时候,就算是闻到了也要装作没闻到。过后才去慢慢理会。”
何濡不耐烦了,道:“这事儿不说啦,说点好玩的。”紧接着其余几个男孩子七嘴八舌地跟着说起自己的所见所闻来,听得其他几个没有去成的孩子艳羡不已,拉着他们东问西问,就是大人也感兴趣,不时cha一句嘴。甩甩也打起jīng神跟着大声聒噪,众人都忘记了睡觉,一时之间好不热闹。岑夫人见气氛热烈,心qíng大好,便任由孩子们去嚷嚷,只吩咐伺候的人招呼好了,厨房里招呼好了,便自去睡觉。
牡丹回到房中,一觉睡到中午时分,方才起身梳洗打扮。到得外头,却是全家都起来了,正准备开饭,便又热热闹闹地准备吃饭,可还未举起筷子,就听见门子急匆匆地跑进来道:“有客人到。”
这初一就出门访客的可少见,大家伙儿都是从初二方才开始访的客。岑夫人奇怪归奇怪,仍叫人快请。
片刻后,一个穿鸦青色兜帽披风,水红色袄裙的年轻女子疾步进来,先张望了一下席间,一眼看到了牡丹,忙福了一福,道:“何娘子,奴婢是阿慧,您还记得么?”
牡丹在她一走进来的时候便已经认出了她是秦三娘身边的贴身丫鬟阿慧,之所以没有主动开口相询,是想看她要做什么。此时听她点了自己的名,便一边叫人给阿慧安置座位,上热茶汤,一边笑道:“记得,这是什么风把你chuī来了?我适才还以为看错了呢。”
阿慧扫了众人一眼,压低声音道:“奴婢是来传话的,不知何娘子可否方便?”
牡丹心想秦三娘自那次之后便许久没了动静,单选这个时候突然派了个丫鬟来,说不得还是什么大事,忙请阿慧往后头去,阿慧却又瞧了岑夫人和二郎一眼,道:“事关重大,还请夫人和二公子一起听听。”
岑夫人与二郎俱是惊诧地对视了一眼,薛氏便立即起身领了其他人出去,只留岑夫人娘几个与阿慧在里面。见众人退下,阿慧不等何家人出声相询,便语气急促地道:“我家三娘让奴婢来告知,府上有祸!”
一句话听得众人皆是惊异万分,若是寻常人家,此时听到这种不吉利的话,只怕是要生气,只岑夫人见过的场面多,面不改色地道:“祸从何来?还请慧姑娘细细分说。”
阿慧见她面色如常,应对自如,暗自赞了一声,道:“府上之前是否曾向宫中jiāo过四十车沉香木并各色香料等三车?”
二郎不知不觉绷紧了身子,道:“是有此事。”
阿慧叹了口气道:“昨夜宫中燃燎火,只用沉香木与甲煎,有一堆燎火,添入的沉香有问题,臭气难闻,当时许多人都闻到了,只不敢惊动贵人,勉qiáng按了下去,但过后是一定要追查的,查来查去,有人说正是府上送去的四十车沉香木中的十车,也不全都是不好的,而是里头掺杂了次品假货。若是分开了往其余火山里烧,定然闻不出来,偏生全都凑到了一处……”
岑夫人等人顿时大惊失色,他们先前就听何鸿提过此事,不过谁也没想到会与自家有关。二郎断然道:“不可能!我家送去的香料,无一不是经过我们兄弟的手,仔细勘查,确认无误之后才当面jiāo割给简老三的!若是有问题,在简老三那里就被打回来了!哪里到得了宫中!”
阿慧也不言语,等他说完,方才缓缓道:“何家是多年的声誉,自然没有人怀疑府上的诚信,可到底经不住小人作祟。那车上还明明有府上的印记,如今简老三已经推得gāngān净净,说是正因为你们是多年的jiāo道,从未出过错,所以就没有仔细察看。可是,他也暗示了,说本来是想多给府上一些份额的,但是府上的沉香木不够,所以才给了四十车,又有人作证,说府上前些日子曾四处奔波,到处寻找沉香木凑足那四十车,甚至周围府县都跑过来了,也不曾凑齐,还差得十一车,后来还不知怎地,突然间就凑齐了……我家主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让奴婢先来与府上说一声儿,府上心里有个数,待得后面有人上门问讯之时也好有个准备。”
这意思就是说,何家为了做成这笔生意,想方设法,在没有办法的qíng况下,不惜以次充好,甚至添入了假货。二郎愣了片刻,晓得中了圈套,且那简老三也是被收买过的,又想到了六郎牵头弄回来的那十一车香料,当下气得要死。牡丹和岑夫人也想起刘畅跑上门去闹的一回,都有些变色。
阿慧见状,忙安慰道:“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府上果然没有做过这些事qíng,原也不怕他查。我家主人记着何娘子的qíng分,已然外出奔走,希望能早日水落石出,还府上清白,但只是,力量有限,只怕还是要吃些苦头。”晓得不好久留,便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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