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他这个时候不夫妻对拜,反而要端两把椅子来做什么。牡丹却是想到了一个可能,蒋长扬要拜王夫人和方伯辉!其实这样的事qíng在现代并不少见,有许多父母离了婚又重新组建家庭的,就是这样的。可这是在古代,蒋长扬这样的行为算得上是离经叛道,不但蒋重不会同意,只怕外面的舆论对他也不利。
但是,他拜得生父继母,怎么就拜不得生母继父?更何况,这生母给了他生命,独立将他抚养大,这继父,在他人生成长的阶段给了他有力的支撑。他怎么就拜不得?他自然拜得!牡丹稳稳地站在蒋长扬的身边,不曾有任何语言,但蒋长扬就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与他共进退,无论他做什么,她就支持什么。蒋长扬默默看了牡丹一眼,从邬三手里接过那两把椅子,认真谨慎地放在了大堂正中,然后去扶王夫人,接着又去扶方伯辉。
“哄”地一声响,众人低声议论开来,有道是不合礼制,有道是今日来的是哪一出,有道是蒋长扬离经叛道,也有道王夫人和方伯辉不自觉,甚至有蒋家的本家亲戚上前劝阻的,却有以汾王妃为首一群女人不胜感慨,都道王夫人养了个好儿子,不枉她辛苦怀胎十月,为他耗费了青chūn和心血。
蒋重白了脸,不敢相信地看着蒋长扬与含泪坐在椅子上的王夫人,又看看稳如泰山的方伯辉,再看已经准备与蒋长扬一道向王夫人和方伯辉行礼的牡丹,还有垂着眼,唇角噙着一丝冷笑的杜夫人。他耳边满是宾客们嗡嗡嗡的议论声,他觉得无数道轻蔑的,鄙视的,讥讽的目光犹如利剑一般,全都戳在了他的身上!他从未受过如此侮rǔ!从未如此愤怒!他猛地站起身来,怒斥道:“这是要gān什么!”他想问蒋长扬到底姓什么?眼里还有没有宗族?可是话到口边,他问不出来。他竟然害怕蒋长扬说出更让他难堪的话来。
全场鸦雀无声。杜夫人唇边的冷笑越炽,王夫人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方伯辉淡笑不语。蒋长扬不慌不忙地朝四周宾客抱拳行礼,朗声道:“诸位至亲好友想来不明白我今日闹的是哪一出。其实无他,但孝心和感恩耳。我母亲怀胎十月,历经生死,我才能存活于这世上,她独自抚育我十多年,亲自为我cao持一粥一饭,一针一线,教我识字习文,做人处世含辛茹苦,历尽艰险,我才能成人。我最该拜的就是她!不拜就和畜生无异!”
说着又指着方伯辉,qíng真意切地道:“我义父当年从盗匪手下救了我母子二人的命,又教我武艺兵法,君子之道。先是救命恩人,后是恩师,不是父子,更胜父子,他完全当得起我这一拜!”
他说得入qíng入理,纵有人不赞同,却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方伯辉更是收了脸上的笑容,端正严肃地坐好,与含着泪的王夫人一道,坦然受了蒋长扬与牡丹这一拜。
不是父子,更胜父子。蒋长扬的话犹如一把尖刀,狠狠cha入蒋重的胸中,然后剜了几剜。他狂怒地站起身来,带翻了椅子,一言不发就往外走。他恨透了王夫人,恨透了方伯辉,更恨蒋长扬,但他不能用其他的方式表示自己的愤怒,只能选择离场表示自己的愤怒。
可就是这样的发泄方式,也没能顺利发泄出去。他才不过走了两三步,外头就来了赐封赏的太监。他不但不能走,还必须主持着接旨谢恩。他灰败着脸,竭力控制着自己的qíng绪,领头重重地拜了下去。杜夫人在他身后看到他灰败的脸,颤抖的嘴唇,到底生出些不忍和难过来,可更多的却是蒋长扬与蒋重父子彻底失和给她带来的快感和期待。
东西不多,就是两柄玉如意,还有就是提前把牡丹该有的身份——郡君给了牡丹,没等到后面蒋长扬再上折子去请封。来宣旨的人也不是什么很有体面的,可到底代表了皇帝的态度,他承认了牡丹这个平民女子做蒋长扬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不得不说,这一刻的蒋长扬的确是很感激的。除了他自己努力支持保护牡丹以外,他还需要借助这样的外力,给牡丹更多的支撑,让她在日后的生活中过得更加轻松愉快。
被宫使这一打岔,拜堂风波不了了之,除了蒋重,大家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蒋长扬达成了不叫母亲受委屈的心愿,收到新婚妻子对自己支持;王夫人更深层次地体会到儿子对自己的敬爱;方伯辉收到继子的敬重;杜夫人看到蒋重的伤心失落,父子失和;蒋长义看到最有前途的长兄和父亲嫡母之间的暗cháo汹涌,互不相让。皆大欢喜。
只有蒋重,他满心悲愤,却无力纾解,只能默默埋在心头,感叹命运对他的不公,怎么让他摊上这样的事qíng?他愤恨王夫人不知轻重,愤恨方伯辉的欺人太甚,愤恨蒋长扬的忤逆不孝。
送走宫使,汾王妃觉着这婚事由谁主持都不合适了,gān脆挺身出来,让蒋长扬和牡丹完成夫妻对拜。待牡丹拜客毕,众人嬉笑着按风俗戏弄了一回新妇,笑够了闹够了,才总算是将脸红得滴血的牡丹和只知傻笑的蒋长扬一起送入了青庐。
烛光下,鎏金龙凤银杯闪闪发亮,里头的美酒馥郁芬芳。合卺,合卺,双方敬爱,合体为一。牡丹带着虔诚的态度小心端起面前的酒杯,与同样满脸认真的蒋长扬一起饮尽了这杯甜到心里的酒。
放下酒杯,二人又在茵席上认真对拜了一次,众人方将他二人簇拥着坐上铺陈一新的chuáng,男右女左。旁边早就等候已久的女眷们发出一声笑,喊道:“撒帐钱咯!”又念咒愿文:“今夜吉辰,何氏女与蒋氏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既尽聘公王。从兹咒愿已后,夫妻寿命延长……”
无数金银制成的五铢钱和果子鲜花撒落帐上,打得牡丹直眨眼睛,她默想着,如果不疼,那就更好了。袖子下面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暖gān燥,宽厚踏实。这就是她的良人,牡丹翘起唇角,垂下眼眸看着礼服上的蹙金凤凰,静待下礼。
待到撒帐完毕,蒋家家族中一位年长的女眷面带微笑,神qíng端穆地上前,认真小心地替蒋长扬除去了新郎礼服,又去头花,帽子,然后将五彩丝线把二人的脚趾拴在一处,解开二人的头发,各剪下一缕,打结,装入锦囊。
礼成。众人依次退出青庐,各自准备归家。
杜夫人扫了一眼周围,唤住不远处的王夫人,似笑非笑地道:“王姐姐,其实你还是该劝劝大郎,这样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莫要为争一时之气得不偿失。”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的人能听见。
王夫人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关心。身为母亲,再没有能得到儿子这样的敬爱更让人满足的了。我觉得大郎的个人修养很好,将来也一定能将他的家管好,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然后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杜夫人哂笑一声,转身上了马车,对着蒋重道:“大郎这孩子心中到底是有怨气啊,他年轻,原也怪不得他。可方伯辉那竖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蒋重咬紧了牙,猛地把脸转到一边。
第二百一十三章圆满
黑暗中,牡丹摸索着去解脚趾上的丝绳,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是简简单单地栓了个活结的,为的就是方便新婚夫妇在去烛下帘后的黑暗环境里轻松就能解开这个活结。可是这个活结似乎成了死结,她摸到了线头,却没法子顺利解开,不由暗自抱怨这古代的夜里可真黑,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黑就是黑,半点光都看不到。
对面的蒋长扬半点声息都没有,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伸着脚任由牡丹解,但牡丹就是知道他在看着她,隔着黑暗在看她。说来真是奇怪,走到这一步,反而越发觉得对方有些陌生和紧张,还不如平时那么轻松自在。紧张和不安让她把线头越扯越紧,她开始冒细汗,gān笑一声道:“真是黑啊。”
蒋长扬赞同地“唔”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别急,慢慢来。”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牡丹听得心口一跳,不自觉地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我记得是个活结的,怎么越解越紧?你力气大,要不,你把它扯开?”
“不行。娘特意jiāo代过不能扯断,这个要收起来好好保存一辈子的。”
“那怎么办?”牡丹有些泄气,总不能就这样系着睡一夜吧?只怕半夜时候脚趾就会疼。这还真是好笑了,竟然一根丝线难倒两个人。
蒋长扬轻声道:“我来。”随即将手覆在牡丹的手上,轻轻捧起她的手,放到他的膝盖上,然后找到了线头,小心地摸索起来。他的指尖温暖柔和,犹如羽毛轻轻滑过牡丹的脚趾,又痒又舒服。牡丹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来,微微动了动脚趾,低笑道:“论到解线头,你不可能比我更厉害,我都做不到的,我倒要看你怎么办。咦,好像越来越紧了。”
“别乱动。”蒋长扬握住牡丹的脚趾,轻柔地摩裟了一回。他记得当时两人的脚趾被并在一起时的感觉,牡丹的脚趾又白又嫩,小而圆的指甲就像是粉红色的半透明贝壳,端端正正地镶嵌在上头,让人看着就想咬一口。他小心地扯住丝线,将自己脚趾上的线紧紧拉过去,尽量让牡丹脚趾上的丝线松一些。摸着好像是差不多了,他方叫牡丹:“往后收收脚。”
黑暗里牡丹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依言往后退了一下,丝线刮过脚趾的地方有些微疼痛,可是束缚感瞬间消失了。她惊喜地摸着自己解放了的脚趾,笑道:“你可真厉害!怎么做到的?”
“我会天竺人的缩骨神功。”蒋长扬一边笑,一边将丝线从自己的脚趾上取下来,小心地团成一团,摸索着仔细收在了枕匣里。
“你还会油嘴滑舌功。”牡丹握住他的脚趾,摸到一圈小小的勒痕,便猜到了他的法子。
蒋长扬不自在地缩了缩脚:“别,把你的手给摸臭了。”却又忍不住往前伸了伸,渴望着牡丹能再细细抚摸它一回。
牡丹不觉,只将他的脚扯住,使劲摸了几下:“我就要摸,若是被臭死,以后人家就说我是蒋大郎的臭脚给熏死的,你就出名了,就叫蒋臭脚。”
蒋长扬飞快捂住牡丹的口,嗔怪道:“别乱说。什么死啊活的,不许说。”
牡丹一边去扯他的手,一边呜呜道:“就是随便那么一说,又不会真的……”
“也不许说。”蒋长扬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唇瓣,顺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地滑下去,捧起她的脸来,轻轻吻下,堵住了牡丹剩下的话。纵使什么都看不见,牡丹还是闭上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了蒋长扬的腰上,仰着头贴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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