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长扬便将当日发生的事qíng大概说了一遍:“从不听祖母的话,激怒祖母来说,臣是不孝的。但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孝呢?是看着祖母继续错下去,而不给她指正,把正义和正确的道理抛之脑后,顾全自己的名声和孝道好,还是应该顶着骂名,坚持正道?臣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正确的,臣只选择了自己觉得对的。哪怕是再来一次,臣还是会这样做。”然后他添了一句:“云孝子的话也不是全对,臣今日见了祖母,她老人家中气十足,还能理家事。”
皇帝冷笑:“那么,你翻第二本来看,说的又是什么?你又怎么说?”
蒋长扬再翻,上面写的却是说他与景王过从甚密。预感中,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怪只怪,方伯辉实在太显眼了。他想了很久,决定什么都不说。
皇帝见他不发话,道:“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很有理由么?”
蒋长扬苦笑道:“算起来,这也算是事实,如今拙荆的园子里头还有景王殿下卖的花匠呢。臣没什么可辩的,圣上圣裁即可。”
皇帝还未说话,就有人进来小声禀事。父子俩便在大殿里头跪了许久,一直到天将要黑时,里头方才来传话,让蒋长扬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孝、与景王过从甚密的事qíng就这样不了了之。倒霉的是蒋重,让他先把家事料理好再来做其他事qíng,其实就是变相的停职。
蒋重很害怕,他觉得皇帝的眼睛无处不在,他做什么皇帝都清楚得很。看吧,家里面的事qíng好像都根本没瞒过。他又悲愤,怎么成了他的错,他成了大笑话。
第二百三十六章死撑
蒋重沉默很久,方才费力地对老夫人说:“圣上让大郎闭门思过一个月,让我先把家事处理好再去做其他事qíng。”他觉得很悲凉,什么叫做狡兔死走狗烹,约莫有点这个意思。
老夫人闻言,捂着胸口猛地往后一倒,竟然是背过气去了。蒋重慌了手脚,赶紧上前给她掐人中,蒋云清和蒋长义听说他们回来了,便也跟来打听消息,见状一家子都扑了上去。掐的掐,喊的喊,摸胸口的摸胸口,好一歇才听到老夫人幽幽出了一口气。她还未开口,四周就哭成一片,好像她死了似的。
牡丹和蒋长扬都被挤在了一旁,二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很多话想和对方说,却又因为环境不合适,便只能是一个站在一个的身边,静待事态发展。牡丹觉得,两个人能这样肩并肩的站着真好,此刻她的心里觉得非常安宁和满足。蒋长扬也是这样觉得的。
老夫人憋足了劲儿,脸涨得通红,才喊出一声并不算大声的喊叫:“都给我闭嘴!”
于是众人都关水龙头似的收了眼泪,除了蒋重,他没流泪,但是他很羞愧,一直坐在灯影里,头也不敢抬。
老夫人缓过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犹如毒蛇吐信一般地咬着牙道:“去请咱们家的杜夫人来!”然后冷冷地看着蒋长扬:“你得好生记着,你父亲戎马一生,吃尽了苦头,最后却是葬送在你这个忤逆不孝子手上的!”明明是因为他的事qíng,蒋重被停职,他却只是闭门思过一个月,两厢一比较,多么不公平!
虽然老夫人这话简直没道理,惹事的人并不是他,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没来,但蒋长扬还是选择沉默。这样的结局也是他没想到的。这个时候论谁是谁非又有什么道理?到了明日,说不定许多人都会说蒋重因他而获罪,到时候他又挨家挨户地去解释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在拜堂风波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的,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有舍才有得,该付出的就一定要付出,虚名累死人。
老夫人见他一言不发,以为他内疚了,自己占理了,还想再指责牡丹几句,发泄发泄心中的怒气。蒋重实在忍受不住,觉得耳边犹如有几百只鸭子在叫,吵得他头昏脑涨,他疲惫地道:“母亲!罢了!也不全是他的错。这一天,不过是来得早点和晚点罢了。”
老夫人一怔,随即悲从中来。恨透了杜夫人,就是杜夫人撺掇她,故意设计让她想起给蒋长扬送红儿,这才惹出这场滔天大祸的。这个毒妇,实在是太过恶毒啦!这是巴不得家里所有人都倒霉,都死绝了,就剩着他们娘两个,独占了这朱国公府才能满意呢。
老夫人狠狠地顿着拐杖,一迭声地问:“杜氏怎么还不来?心虚了不敢来?”
蒋重不胜其烦,这非要闹得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么?已经够丢脸了,还要闹到什么地步?当下起身沉声道:“这件事qíng我自有分寸,母亲您别管了!”
老夫人大怒:“我不管?我才没管,这府里就成了这个样子,你就成了这个样子,还叫我别管?”
蒋长义柔声道:“祖母息怒,父亲也是为了您好。您年纪大了,又有心悸的老毛病,受不得累。您且先养着,还要您主持大局呢。”
老夫人心里才算舒服了点。忽然外头有人来禀,说是有几个往日蒋重的袍泽弟兄听说了这件事,来看蒋重。这几个人,混到如今都算是权高位重的。白天也许不方便来,但是此刻天黑夜静,来探一探也是人之常qíng。
老夫人眼睛一亮,忙道:“到底还有几个有良心的,你快去,和他们说说,想想法子,早日消了圣怒……”
谁知蒋重已经起身走到门口,还是折身回来,让蒋长义出去送客,不见这几个人。白日皇帝不是说他,消息挺灵通的,人缘真好么?他此时再见这几个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了。
蒋长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老夫人沮丧的坐在灯影里,蒋云清握着帕子不敢说话,蒋重的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气氛沉重而压抑。却没有人想到,蒋重和蒋长扬自午间起,就再也没有进过水米。牡丹走到蒋云清身边,低声道:“让厨房弄点简单方便的吃食来,最好是汤面。”汤汤水水的吃下去,胃里才会舒服。
蒋云清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里,连忙起身去了。一直到汤面上来,杜夫人才姗姗来迟。她今日只是随便绾了个反绾髻,cha了一对双股素金钗,穿着件翡翠色的披袍,内着银白小团花八幅罗裙,脸上的妆容虽然很淡,但是同样jīng致。只是到底有些不同,整个人看着好似突然苍老了十岁。
她面无表qíng地穿过众人,走到老夫人面前,对着老夫人要吃人一般的目光,淡定地施礼:“媳妇见过母亲。”又与蒋重行礼:“妾身见过国公爷。”然后站定了,目光淡淡地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到蒋长扬的身上,一闪而过,却恨入骨髓。也只是瞬间,她就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而冷淡,再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在老夫人愤怒地要开口之前,蒋重把面前的碗一推,使劲咳嗽了一声,止住老夫人,冷淡地看着杜夫人:“叫你来,首先是要把映雪堂打扫出来,今夜大郎他们要在此安歇。其次是因为家中有些事qíng必须得理一理了。稍后,把大家都喊到正堂前去,把严标处置了吧。”
这个时候蒋长扬和牡丹都还在这里,自然是要歇下的。而严标的事qíng,也是早就晓得必须处理的,杜夫人都有心理准备,没什么反应,淡淡地道:“但凭国公爷做主。”言罢便要出门去安排人打扫房间,叫下人聚到正堂前去。
蒋重又喊住她道:“对了,今日发生的事qíng你还不知道吧?”
杜夫人抬眼看着他,虽然没有问话,但其实也是相询的意思。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事qíng到底怎样了,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但是因为蒋长扬和蒋重回来得晚,紧接着又发生了老夫人晕厥的事qíng,她能猜到结果必然不好,但却不知道具体怎样。蒋重的眼神让她害怕。她虽然还竭力让自己站得笔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蒋重轻轻地道:“大郎要闭门思过一个月。”
杜夫人好失望。怎么只是这样轻松?怎么只是这样轻松?当然了,有蒋重和老夫人这样护着,怎会不轻松?她心里有些悲凉地想着,表面上倒是很镇定,淡淡地道:“这样就好。我要感天谢地,我今日在家中坐着,就生怕他会发生什么事,到那时,我只有一死以示清白了。”
要把谎话说成真话,要别人相信自己的话,就只有自己先相信自己的话,说了是萧家gān的就是萧家gān的。所以杜夫人说到一死以示清白的时候,两滴晶莹的泪珠跟着滴了出来,同时满脸的愤激之色。
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认,要一直死撑到什么时候?蒋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圣上说我管家无方,让我从明日起不必再管其他事qíng,先把家事理清再说。”
这就是报应!杜夫人有些快意,但更多的是害怕。圣意果然难测。到了这个地步,老夫人和蒋重会怎么看她?她开始担忧独孤氏那个主意,把所有事qíng全都推到萧家头上去能不能成?不是能不能成,是一定要成!不然她在这个家中再也没有好日子可谈了。
蒋重见她站在yīn影里,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猜不着她在想些什么,也懒得猜她想什么。便挥挥手:“你去忙吧。”他靠在几案上,沉默地看着一旁静静站立的蒋长扬,忍着心头的酸涩,苦涩地想,还好,没有被一锅端了。这乱局,他何尝不明白,早日定下继承人,就没这么乱了。
杜夫人快步走在庭院中,恨不得拔足狂奔。她有些狂乱地想,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哪怕就是蒋长扬什么事都没出也好呢,为什么会是蒋重受到重罚?
“儿子给母亲请安。”蒋长义悄无声息地从另一条小径突然穿行出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杜夫人平息下qíng绪,低声道:“是义儿呀,你从哪里来?”
蒋长义小心道:“儿子适才奉了父亲之命,送几位世伯出去。还有,就是让人把严标和铁大娘、门子一并送到正堂前去。”
“铁大娘?为什么?”杜夫人努力想保持优雅,但她简直不敢相信那粗粝沙哑的声音竟然是她的。铁大娘,那是她的陪房之一,处理严标也就算了,可是如果当众处理铁大娘,那不是当众打她的脸么?
蒋长义摇头:“儿子不知,早上儿子恰好请太医去了。”
杜夫人仔细想了想,算是明白为什么了。铁大娘一直管着中门那里的事qíng,蒋长扬和牡丹今日在外头站了半日都没人理睬,无人递信进去,铁大娘失职了。
她想仰天长笑,这是打算为蒋长扬和牡丹立威了?蒋重,好,好,好得很。
第二百三十七章硬软
军棍击打在人的身上,发出一种沉闷的,但是却让人心惊的古怪的响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心上。牡丹站在蒋长扬的身后,微微把脸侧开,不想去看眼前这血腥的一幕。
灯火通明中,朱国公府的一百来号仆役分男女各站一旁,屏声静气,都在盯着面前被打得血ròu模糊,早就已经没了动静,只剩一口气吊着的严标——曾经风光一时,左右逢源的严大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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