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明知她不会是真的想死,可看到她这副惨样,就算是有装的,最起码也有八分是真的惨,蒋重有再多的愤怒此刻都没法子说出来。只默默往她chuáng边坐了,良久,方道:“你这是何苦?”
杜夫人不语,也不睁眼,只是眼泪越发流得厉害了,几乎是以泪洗面。
“你也不用这样寻死觅活的,下午我让人去请你哥哥过来,咱们当面说清楚。”蒋重突然发现,杜夫人手腕上带着的金镶玉镯子是自己原来送她的,她已经多年没戴,说是年纪大了,花式太嫩。这会儿见她突然翻出来戴上,心里颇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不知杜谦有没有把推给萧家那件事办妥了?他要和杜谦说什么?杜夫人有些害怕,嘶哑着嗓子流泪道:“有什么可说的?我已然人老珠huáng,儿子也不争气,对你和国公府没用了,反是障碍。你们说是怎样就怎样,我都认,全是我的错,只求你念着昔日的好,对忠儿多一分怜悯,让他有饭吃有衣穿。”
蒋重的心qíng万分复杂,难以言表,长长叹了一口气,痛苦地揉了揉太阳xué,疲惫地道:“我岂是那等无qíng无义之人?若非你此番做得太过,我……”
杜夫人突然翻身坐起,眼泪涟涟地朝他扑过去,紧紧抱住了,肝肠寸断地哭道:“阿重,阿重,我冤枉,我真的冤枉,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心里难受,恨不得死了才gān净,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吵了,你说怎样就怎样,你知道我愿意为了你去死的……”
蒋重的体内有两个他,一个让他抱住杜夫人安慰她,另一个却理智地告诉他,他应该有所保留。他任由杜夫人抱着坐了一会儿,到底起身硬着心肠道:“你好好歇着吧,这事qíng我自会做个了断,你若真是无辜的,冤枉不了你。忠儿该有的少不了,不该有的也得不到。”
眼看着蒋重离去,松香同qíng地看着杜夫人。夫人这一次可亏大了,闹了这么一大场,什么都没得到。却见杜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来,转瞬不见。然后杜夫人竟然安安心心地睡着了,全然不似昨夜那般翻来覆去,恨不得把头发揪光的样子。柏香却是冷眼看着,杜夫人最起码已经又讨回蒋重一半的原谅了。
果然没有多少时候,厨房就送来了最好的燕窝粥,还连连赔礼道歉。杜夫人没吃,安安心心地躺着睡觉养颜。下午时分,听说杜谦来了,与蒋重在书房里关着说了将近一个时辰,又特意去和老夫人赔礼道歉,又来看她,她羞愧地捂着脖子不见。杜谦站在屏风外头狠狠骂了她一顿,骂得她眼泪涟涟,泣不成声。这回倒是老夫人出声相劝了,让杜谦别骂了。紧接着老夫人又进来看杜夫人,说是冤枉了她。
杜夫人谦卑地接受了老夫人的慰问,内心得意万分,这定然是事qíng办妥了。果然稍后就传来风声,道是杜谦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果然把这事儿推给了萧家,有证据有真相,包括蒋长扬与景王过从甚密那话都是和萧家有关的。第二件,就是杜谦保证,会替蒋重设法,争取早日回去。但蒋重的态度有些模糊不清,可老夫人却是真的动心了。所以才会有了后来老夫人来看她那一件事。
但最该出现的蒋重没出现,她一直等到傍晚,蒋重才来,没说冤枉了她的话,也没表现出想要利用杜家的关系赶紧回去的意思,而是非常镇定地通知了她两件事,首先是他会给蒋长忠三年的时间,和杜谦尽力培养蒋长忠,看蒋长忠的表现;其次是今年就把萧雪溪和蒋长义的婚事办了,迎娶萧雪溪过门,到时候帮她理家。
第一件事很好,最起码蒋长扬不是最理想的人选了,蒋长忠的机会非常非常大,杜夫人几乎已经确定这世子之位是囊中之物;但第二件事很不好,为什么已经证明是萧家gān的,还这么着急地把萧雪溪娶进门来?还要分了她的权?这是什么意思?蒋长义也有机会么?她猜疑地看着蒋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虽然妥协了,但他已经不再信任她……
第二百四十章机遇
牡丹到时,丰乐坊秦三娘的宅子前头已经停了好几张款式普通之极的车,除了这一点以外,与上次她来时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安静,根本看不出是在办喜事。但牡丹走到大门处,才知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不见秦三娘下的帖子不许进,进去了也有专人领着,直奔秦三娘的居处。
秦三娘住的是一幢两层的小楼,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客在楼下喝茶吃果子,低声说笑,见牡丹进去,都停住了,望着牡丹微笑打招呼。牡丹笑着行礼,算是与她们见过了。待到坐下后,她放眼一看,竟然全都是年龄与她差不多的年轻妇人,穿着打扮有新cháo华丽的,也有普通朴素的,但都显得很有教养,其中有一个稍微年长些,总照顾他人,看着似是行使了半个主人职责,姓周的妇人,牡丹依稀记得似乎在去年与何志忠饯行时曾经见到过与秦三娘在一处。
因为与牡丹不熟悉的缘故,这些妇人都不再说悄悄话,而是低声说些吉利话。牡丹不由暗猜,她们应当都是和她差不多的人,表面上都是和秦三娘私jiāo较好,实际上都是因为特殊因由。接着就有一位打听她的身份,牡丹谨慎地回答自己姓何,其余一概不提。那些人听了,也只是笑笑,纷纷说了自己的姓氏,然后也不提别的。
须臾,阿慧下得楼来,笑眯眯地与众人行礼致歉,表示吉时未到,还要再候些时候。众人便猜是要等景王来,都笑着说没关系。阿慧便上前去引牡丹上楼,牡丹谨慎地看了其他人一眼,她不想表现得与众不同。
那姓周的妇人见状便笑:“大家伙儿都是见过了的,只有您来得迟,没见过。”言下之意便是她无需顾虑。
牡丹一笑,也就跟了阿慧上楼。秦三娘的房内并没有通常产妇所在那股因为密不透风而产生的味道,空气很洁净。绕过一道素屏风,秦三娘躺在一张白檀香木大chuáng上,jīng神抖擞地望着牡丹微笑,柔声道:“你来啦?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竟是仿佛知道了昨天的事qíng,牡丹笑道:“这是大喜事,既然知道了,无论如何都要来恭贺的。”
秦三娘含笑点点头:“刚才他们把你送的富贵平安给我看了,我非常喜欢。想来,殿下也会非常喜欢。”
景王自己有嫡子,不需要那么多有野心的女人和儿子,宠你用你是福气,安分守己也是本分。牡丹看着秦三娘,但见秦三娘眉眼里都是浅淡的笑容,看着好似非常满足的样子。她不由得想,现在是满足的,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怨恨?
正说着,一个穿着件宝蓝纱襦,系石榴红八幅罗裙,很胖很壮,皮肤有些发黑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大红织金锦缎的襁褓从帐幔后头绕过来,笑道:“三娘,这孩子胃口真好。”
秦三娘的眼睛笑成弯月亮:“阿姐你别总惯着他,小心抱成一个落地响去,放下就哭,我可没jīng神和他淘气。”
那妇人道:“这么多人围着,我要抱抱都要说半日,用得着你随时与他淘气么?”语气非常不客气。
牡丹吃了一惊,难道是段大娘么?果然秦三娘笑道:“这是我大姐姐段大娘,也就是卢五的娘。她听说我有身孕,放心不下,特意抛下生意来看我。”然后又笑对着那黑胖妇人笑道:“阿姐,这就是丹娘了。”
“听说你很久了,可惜不曾赶得上你大喜。”段大娘方才把新生儿递到保姆怀里,转身与牡丹互相见礼坐下,然后指着秦三娘不客气地道:“一辈子cao不完的心。我曾发誓说再不管她的事qíng,到底是又食言了。”言下之意很不赞同秦三娘在做的事qíng。
“阿姐!”秦三娘的眼圈微红,表qíng有些尴尬。
段大娘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也是做娘的人了,我不当着你儿子的面说你。”
牡丹有些尴尬。幸亏段大娘很快就不再说这些让人不自在的话题,而是风趣地与牡丹谈起旅途中的一些见闻来,又问牡丹何志忠他们可还好?家里的生意如何等等。牡丹也就向她打听江南那一片的牡丹花形势如何。
段大娘微微笑道:“说起牡丹花来,我此番与一位杭州的老友同行,他是个爱牡丹花的,打算在那里建个大园子。此番是特意上京中来求名品名匠的,你若是方便,过几日让他去你的园子里看看,你看如何?”
牡丹立刻意识到了其中潜在的商机。她曾经梦想过有一天能够把她种的牡丹花输送到大江南北,没有想到这个机会竟然这么快就来了。她立刻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在乞巧节以后过来就行。”
时近午间,阿慧有些焦虑地道:“吉时快到了。洗儿汤已经熬好,厨下酒席也置办好了……”但是景王还不见来。
秦三娘淡淡地道:“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qíng给耽搁了,无妨,吉时一到就洗儿撒钱开席。”脸上半点不高兴和失望都看不出来。
段大娘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有些生气地道:“我来主持吧。”
忽见一位嬷嬷笑眯眯地走上楼来,在门口站定了,笑道:“恭喜夫人,府里让人赏了酒食金帛过来,人马上就到,殿下那边也让人过来传话了,道是要领着几位好友一道过来,马上就到,让厨下的酒食做得jīng致些。”
秦三娘表现得很是欢喜,忙道:“快扶我起来,下楼去接。”说着果真要穿戴了下chuáng,阿慧又心疼又高兴地替她取出衣服首饰来,替她装扮。众人忙成一团。
府里,指的不会是别处,肯定是景王妃了。看来秦三娘的存在对于景王妃来说,根本不是秘密,让人赏酒食金帛过来,是当众承认了秦三娘母子的存在,同时也昭示着她这个主母的存在。而景王要领着他所谓的“好友”过来主持洗三宴,更好像是很重视一般。秦三娘表现得非常欢喜,实际上真的欢喜么?兴许真正欢喜的人只有景王一个人。
牡丹觉得好别扭。但这就是秦三娘的生活,她不是段大娘,没什么权力说三道四。要做一个讨主人喜欢的客人,她打起jīng神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与众人一起看热闹。
景王妃送过来的金帛酒食很丰厚,除了赏了特制的洗儿钱以外,又另外赏了秦三娘全套纯金首饰和金泥布料若gān,来人说话行事也很客气,当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的面,给足了秦三娘面子。
稍后,满脸喜色的景王又被几个男客簇拥着过来,在一片恭贺声中,热热闹闹地用桃根、李根、梅根熬成的洗儿汤给新生儿洗了澡,重新用景王妃赏的小被子给裹了,抱给众人看过,说了吉利话,欢笑一回,然后各自入席。
牡丹心中牵挂着还等着她一道去楚州候府的蒋长扬,待到有人一开头告辞,她就立即起身去与秦三娘告别。秦三娘的房里静悄悄一片,她本人正坐在窗前往外头看,听见声响,回过头来,脸上习惯xing地堆满了笑容,看到是牡丹,甜笑变成了微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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