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中间还有这样的故事。斯文儒雅,沉稳大气的方伯辉也会死皮赖脸地扒着人家的门框,千方百计就是想混进人家里去坐坐,结果还被打发在灶台边和个半大孩子坐了一夜。“他可是节度使呢……”也不怕丢脸,牡丹笑得一双眼睛眯成月牙儿,此时再在月光下看这对夫妻,竟然就觉得他们某些表qíng和动作特别像了。所谓的夫妻相,夫妻相,是做了夫妻,彼此心意相通,才会越来越相像,而不是因为相像才做的夫妻。牡丹忍不住盯着蒋长扬看,恨不得手里马上就有一面镜子,看自己和他是不是也有些地方特别像?比如说笑容,比如说眼神……
“他那时候还不是节度使呢。”蒋长扬没注意牡丹打量自己的眼神,微微有些感叹,“其实那时候虽然艰苦,但却是在京中、锦衣玉食的生活中永远也得不到的体验和快活。我若总是关在这里,心眼指不定也比园子里的这方天地大不了多少。你知道么,站在海边,你会觉得自己就是一滴水,站在沙漠里,你会觉得自己就是一粒沙。”
牡丹悠然神往之:“以后等你老了我们再一起去看海看沙?”
蒋长扬正要说好,“咳!”方伯辉使劲咳了一下,看着身边这对说说笑笑全然把自己和王夫人忘了的小夫妻,无奈地微微摇头,示意蒋长扬看院子门边。蒋长扬抬眼看过去,只见顺猴儿垂着两只手站在门dòng处,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实样儿。
这时候跑到这里来,定然是有要事,蒋长扬遂起身往外去了,少时,进来低声同方伯辉道:“圣上让宁王处理王十一郎的事qíng。”
萧尚书父子自那日之后,就一直称病不出门,不上朝,不理事,同时朝中风言风语一片,那弘文馆学士甚至上书要求严惩王十一郎,以正风纪。从前王十一郎gān的那些不上台面的好事因为苦主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可现在他竟然敢对当朝有名的名门望族的继承人,天才美青年动手,一拳打晕以污之,若是不重惩,岂不是寒了天下士人的心?所以是一定要惩罚王十一郎的。但皇帝让宁王这个最该避嫌的人来处理这件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方伯辉似是全在意料之中,淡淡地道:“那是给他的机会。”他轻轻叹了口气:“江山社稷最重。这些年以来,荥阳王氏的日子太好过了些。”
皇帝有心结不假,但对于皇帝来说,最合适的继承人比什么都更重要。宁王的呼声很高不假,他得到的圣眷似乎也是最厚的那一个,他的母族、妻族就占了五姓中的两姓,秦家姑且不论,单说他身后的荥阳王氏,既是他的助力,同时也是他的拖累。皇帝把这个难题jiāo给他,大概是想看他对自己的母族是怎样一种态度,他真正的本xing是什么。皇家的人天生就会演戏,不到关键时刻,谁也看不出其人的真面目,你靠着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见的,兴许都是假的。
同样的事qíng若是落到闵王身上,对这样的害群之马和拖累,只会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杀,即便是王十一郎罪不至死,也必须找出罪状然后杀掉。蒋长扬很好奇,一向以宽厚仁慈闻名的宁王会怎样处理这件事?
方伯辉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了几下:“那个吴玉贵如今查得怎样了?”
蒋长扬并不隐瞒他:“他早几年私底下和闵王很有些瓜葛。我觉得闵王对当年那件事是知道一些端倪的。这件事之所以会被重新提起来,正是他的功劳。”
“金不言呢?”
“金不言前几天就突然失踪了,没了任何消息。”这也是现阶段让蒋长扬最为头痛的事qíng,金不言就像一尾滑溜溜的鱼,水面轻轻一动就躲得无影无踪。他很奇怪,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人,在京中这样的地方,怎会连内卫都找不出来,想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也太神奇了些。除非金不言的身后有个很厉害的人帮他。
方伯辉叹了口气,看向牡丹:“丹娘许久没去看秦三娘了吧?兴许你应该去探探段大娘,她给你介绍了这样一大笔生意,礼尚往来,也该请她吃顿饭。”
“丹娘是这样想的。”蒋长扬道:“可段大娘从芳园回来没两日就回扬州了,我已经派人去了扬州和杭州,过些日子就该有回信了。”是人是鬼,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八月十五在众人对牡丹等人鼓捣出的新式胡饼的好奇中飞快渡过。八月十六,王夫人和方伯辉带着玛雅儿、樱桃等人启程回guī兹,节令不等人,当天牡丹就去了芳园,全面开动当年的牡丹嫁接工作。蒋长扬则留在曲江池别院继续gān他的事qíng,稍微轻松一点的时候,他会赶在城门关闭前策马飞奔至芳园,在天未明,踏着露珠奔回城去。
吕方果然信守诺言,在周八娘家里住了下来,每日就是去和牡丹等人一道捣鼓那些花。他大方之极,果然如言把他掌握的一些技术教给牡丹,做事认真细致,仿佛是打理他自己的花一般,牡丹也不好意思藏私,选择xing地将一些技术教给他。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安静的渡过,曹万荣和行会静悄悄的,再没有其他任何针对xing的举动。就连吕醇,也不管吕方,仿佛忘记了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吕方和牡丹开玩笑:“约莫是服输了,不服输不行。”
眼瞅着一切平安顺利,牡丹口里不说,其实心里是微微有些得意的。她雄心万丈,计划着要建个小小的暖房,试着催一下早牡丹。可是这一年的秋天,雨水出奇的多。
第二百七十九章雨(一)
天才微亮,芳园所有的人就都已经起身。就着烛光,牡丹将一点翠钿在舌尖舔热,融开胶水,端正地贴在了眉间,然后轻轻推开窗子。
一股湿气随着一股凉风迎面扑来,蜡烛晃了几下,险些没给chuī灭了。沙沙的雨声犹如蚕吃桑叶的声音,寂寥的,连绵地响个不休。恕儿忙取了个纱罩罩上,低声抱怨:“这天气,隔三岔五,不分早晚地下,一下就下个不停,真是难受。”
牡丹有些发愁。从她这里看过去,窗外的细雨犹如最好的水晶帘子,把整个芳园都笼进了一层半透明半朦胧的帘幕之中,美则美矣,问题是中秋已经过了,理应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季节,气温却没有降低多少。
高温多雨的年份,从来牡丹花最易发病,不得不小心谨慎地看顾着。偏偏这个骨节眼,李花匠又犯了老毛病,躺在chuáng上成日喊骨头疼,喝药不起作用,唯有针灸还能减轻一点痛苦,雨荷忙里忙外,脚底都跳翻。失了这两大助力,牡丹几乎是半步都不敢走开,就生怕园子里的牡丹花会被积水给淹了。但昨夜蒋长扬又替潘蓉带了口信来,道是要白夫人生产了,心绪不宁,和楚州候夫人之间的关系也极为不好,想请她过去陪着白夫人说说话,散散心。
生孩子是鬼门关,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牡丹抚了抚衣角:“去请吕十公子的人回来了么?”
雨荷踩着木屐,披着油衣步履匆匆地从庭院里跑过来,往廊下立了,把藏在油衣下的一个食盒递给宽儿,笑道:“吕十公子说请您放心,他会好生看顾着的。一准儿完美无缺地jiāo还给您,但要您付他工钱。”
“他无非又是想讹诈那窖藏的好酒和周八娘的手艺罢了,吩咐下去,不管他想吃什么,凡是咱家里有的,都紧着给他做。”牡丹的心放了一半,接过宽儿递上来的面汤:“河里的水怎样?”
“还好,没怎么涨,就是流得有些急。但路上可就泥泞难行了,听说牛车往城里去要花很多时候。”雨荷蹲在廊下,灵巧地接过林妈妈取出的靴子、木屐、油衣、雨伞等物,做最后一遍清洁。
“你总是这样cao心,这些事qíng让小栗子她们学着做就是了。你去照顾李师傅的起居饮食罢。”牡丹把最后一口面汤咽下去,漱口净手准备出发。
雨荷微笑道:“老毛病了,总是不放心。”她犹豫了一下:“丹娘,您还是别骑马了吧?就坐车,虽然慢一点,但天黑之前总能到的。”
牡丹小心地穿上油衣,把靴子套上:“罢了,我听顺猴儿说朝里都因为泥泞难行而取消百官朝参了,坐车去不是自找苦吃?”谁能说得清什么时候白夫人就发动了呢?
林妈妈本想也劝牡丹坐车,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只默默替她把油帽戴上,叮嘱道:“骑慢一点,不要急。”又吩咐宽儿和恕儿,一定要小心谨慎,别让牡丹淋湿了。
牡丹主仆几人打马走出芳园大门,就见吕方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踩着一双木屐,笨拙而可笑,一步一滑地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还不忘朝他们挥手致意:“一路顺风啊。”话音未落,脚下一滑,摔得四仰八叉。
“公子都叫您走路看路上了。”康儿边埋怨边去扶他,吕方羞窘地垂着头话也不敢说。
众人狂笑一气,却也得了警示,不敢让马跑快,只敢让它小踏步前行。途中遇到的行人并不多,偶然遇到几个骑马的或是赶着牛车的,无一不是泥泞半身。往日只需一个时辰的路,此番就行了近两个时辰,待进了城,无一不是人困马乏。再看城中,果然泥泞不堪,也难怪得会取消百官朝参。
幸亏启夏门离曲江池近,又饿又累的主仆几人一踏进家门,就幸福得差点笑出声来。但就是这样恶劣的天气,蒋长扬照例不在家,牡丹换了衣物,吃喝完毕,略微歇了歇,就命人备车前往楚州候府。
楚州候府的门房是早就得了吩咐的,一看见牡丹的马车就命人开了侧门,拆了门槛,让马车扯直进到二门处,接着碾玉并一个管事婆子出来,将一个檐子把牡丹迎了进去。约莫是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楚州候府出奇的安静,偶尔才能看见三两个打着伞匆匆忙忙从被雨淋湿了显得绿油油沉甸甸的花木间穿梭而过。
气氛很沉闷。牡丹轻轻咳嗽了一声,看向碾玉。碾玉今日特别沉默,年轻的脸上满满都是倦色,两个眼眶乌青青的,好似是许久没休息好了一般,雨丝飘落在她的鬓发间,凝结起来,一串串的,看着整个人都湿淋淋的。听到牡丹咳嗽,她抱歉地看向牡丹,qiáng笑道:“害得您这么老远地冒着雨跑来,稍后奴婢让人奉姜汤上来。”
她明明知道牡丹是什么意思,却故意这么说。牡丹看了那管事婆子一眼,将帘子放下不再说话。她很想知道,在白夫人快要临盆,潘蓉也开始上进的qíng况下,楚州候夫人和白夫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稍后再解决的大矛盾。
越往楚州候府内部深入,来往穿行的仆妇婢女渐渐多了起来。最终檐子在一处遍植梧桐,号清平轩的院子外头停下来,早有小丫鬟打了伞,提了木屐上前来接牡丹等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意千重